他嗤笑了一声,似乎在嘲弄着自己,原来他这一生,都是被人操纵着的,他的一颗心,都由不得他。
梁郁捏着手里的小人,抬手就要将它毁掉,可是临了又收了手,将木偶小人紧紧攥在掌心。
他最后又问:“所以……这世上根本没有澍清这个人吗?”
他坐在那椅子上,像是颓废的老人,历经沧海,最终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剩,只能一遍一遍确认着,妄想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
不,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只是现在,连他心底的那个人曾经存在的证明,都要变成另一个他恨的人。
他直直望着木偶小人,那满身的血迹将他心底的恨与爱纠缠着如同乱成一团的线,理不清,也解不开。
方石仪思索了一下,道:“据我所知,妄虚宗是有澍清这个弟子的,怀瑾师弟当年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他,一个是你,这是没错的。至于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怀瑾师弟具体做了什么。”
梁郁闻言猛然抬头,他像是抓住了眼底最后的一丝光亮。
澍清是真实存在的,那或许……绛雪峰上那些时光,就是他师兄,而非时容与呢?
第46章
方石仪离开后,时容与枯坐在雕花椅上,他的目光落在掌心的木偶小人上,这小人做的十分精巧,除了有些破损,倒是和他师兄十分相像。
圆台之上,九天惊雷之下,是他师兄澍清替他挡下的致命一击,在他怀里魂飞魄散。
而动手之人,正是时容与。
他捏着手里的小人,几乎将那木偶捏得变形,却又生生止了力道,他发狠地质问着手里的小人:“时容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让我恨你,又让我不彻底绝望,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最后还不是死在我的手里?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所以啊,我不会相信你的,时容与,你和我师兄,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绝对不可能,别想骗我!”
“除非……我师兄活过来,站在我面前,亲口告诉我真相。”
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如此才能让自己的心得到片刻安定,他将木偶小人小心地放进衣怀里,贴身护着,又不禁呢喃起来:“师兄,你不是假的,不是个傀儡小人,不是时容与,对不对?师兄,你就是我的师兄,对不对?他们都在骗我,都是骗我的,你是真实存在的,护我的人是你,说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人是你,说永远相信我的也是你,对不对?”
梁郁紧紧攥着衣怀,又怕将小人捏坏,又想摸着那和他师兄唯一还有联系的东西,于是他只能双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按住衣怀间的木偶小人,就连那小人硌的他心口生疼,他也丝毫不在意:“师兄……你能不能来看看我,在梦里看一眼都行,他们颠倒黑白,想让我把你和时容与混淆,你可不可以来梦里和我说,你就是你,不是时容与。”
“求你,来见我一次,师兄……”
魔宫大殿中明明这般金碧辉煌,晃眼至极,偏偏一身极艳红衣的人坐在上面,寂寥又落寞。
他的愿望也不知道会不会实现,欲魔从外面走进来,看着失魂落魄的梁郁,有些不知要不要出声打断他。
但梁郁立刻恢复了原本的冷漠,抬眼看他:“何事?”
欲魔连忙道:“尊主,蛟龙岚雪说要见您。”
梁郁挑了挑眉,他和岚雪不过是一场合作,各取所需,现在妄虚宗已经四分五裂,晏诲和木清霜不知所踪,岚雪找他做什么?”
“让他进来吧。”
“是。”
梁郁收拾好心情,将衣怀里的木偶小人拍了拍,贴身放好,等着岚雪。
岚雪从外面走进来,他是上古妖兽,并不惧怕周围的魔气,悠然自得的迈着步子,看着椅子上的梁郁,浅笑道:“昔日的仙门正道弟子,如今的魔道至尊,你师尊看见你如今的模样,是不是很难过啊?”
梁郁没心情听岚雪嘲讽自己:“难过?他应该很高兴才对。”
岚雪对梁郁的话不置可否,他来找梁郁有别的事:“时容与呢?我有事想要找他。”
时容与体内的东西,他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对方体内。
梁郁沉默了半晌,道:“他死了。”
岚雪闻言,敛了唇畔温和的笑意,直直望向梁郁,眼底是不可置信:“他怎么死的?你杀了他?!”
梁郁听着他震惊的语气,有些好笑:“我不能杀他吗?”
他以前那般恨时容与,每次被时容与折磨,他都想着迟早有一日他会杀了对方。
可如今他真的把人逼死了,所有人却来跟他说,他不能杀时容与。
为什么?凭什么?
时容与那样对待他,甚至杀了他师兄,他有什么不能杀的?!
岚雪的眉心缓缓拧在了一起:“你这样,我都不知道时容与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梁郁闭了闭眼,又是这样……
他有些烦躁地开口:“他为了什么?做了什么?能不能说清楚?”
岚雪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啊,毕竟我只在沧海见过你们,但那个时候,时容与分出个傀儡跟着你,沧海凶险,宁可分出神识也要护你周全,我以为你们感情挺好的呢。”
“不过当时我在海底看到他和傀儡一起出现,却暗示我不要说破,我还在想,可能是他身为师尊要面子,不想在你面前失了威严,别别扭扭的,还笑了他呢。”
“可现在你告诉我,你把他杀了,真让我看不懂了,你如此痛恨他,他知道吗?若是知道,还要分出神识护你?不过这样确实更加说得通他不让我说破这事了。”
梁郁看着岚雪,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咬着牙问:“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我师兄只是时容与的傀儡?”
岚雪点头,他看着气息逐渐紊乱的梁郁,能感受到对方在失控边缘:“是啊,神识注入傀儡之中,两人的气息一模一样,自然是同一个人。”
“轰”的一声,仿佛将梁郁脑海里的什么东西炸了开来。
两个人的气息一模一样……
时容与,和澍清的气息……
他从前只以为,师兄和时容与一起修炼,闭关四年,又是一样的功法道途,气息相同也并未有什么奇怪,可当这么多的相同放在他面前,他……
他想起在沧海秘境那天,他当着时容与的面,说要杀了对方,可时容与只是淡淡的回了他一句:“好啊”。
时容与,你什么都知道,却把我耍的团团转,最后又让我杀了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折磨我吗?
梁郁紧紧攥着拳头,良久才问:“你找他做什么?”
岚雪叹息:“我想知道他体内的东西的下落,可惜他死了,尸身在何处?我可以看看吗?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线索。”
梁郁闻言,垂了眼眸,将眼底的那一抹痛色掩下:“没有尸身。”
竟是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岚雪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渣滓:“没有尸身?你将他……灰飞烟灭了?就算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恨,可他也是真的豁出性命保护过你,你怎么能如此对他?”
大概是遭遇有些相同,同样一片真心被人辜负,岚雪有些共情时容与,不过更多的,他想知道的线索又断了,也是气急。
“那他体内的东西呢,你可有察觉什么异常的?”
梁郁思绪有些恍惚,只道:“师兄体内只有欲魔,欲魔如今已经出来,你有什么恩怨自己去找他。”
师兄曾告诉过他,体内有欲魔的存在,菩提泪就是为了净化欲魔,现在岚雪问时容与体内的东西,难道还能是巧合吗?
梁郁不禁又想起时容与腕上的痕迹,那时候,他曾怀疑过,但时容与说是生死引的作用,其实师兄身上也不止一次出现过时容与的伤痕,只是那个时候,他以为是时容与知道师兄是他的软肋,于是拿师兄威胁的。
一次两次是巧合,可那么多的巧合,还是巧合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不愿意往那里深想,他怕得到那个答案,到那个时候,他又该如何面对?
岚雪却是蹙了蹙眉:“时容与体内除了欲魔,还有一样东西,是菩提的神识,那一缕神识被菩提泪唤醒,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梁郁抬眸,神色冷冽:“菩提老祖?它怎么会在时容与的体内?”
岚雪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在沧海秘境探查到的,当时就想把他留下,只是可惜,变故陡生。”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梁郁一眼。
梁郁却在想,菩提老祖是何时在时容与体内的?听岚雪的意思,并不是在幻境中带出来的,若是待了很久,怎么没听时容与提起过?
也许,这位菩提老祖,能知道些什么。
梁郁揶揄道:“你也进了沧海幻境,你知道自己身上的禁制是聂淮归解的,对吧?”
岚雪轻笑,那笑声中满是轻蔑:“沧海幻境中的事又不是出自他本心,他解开我身上的禁制,不是心软,恰恰相反,他是为了更好的将我和我弟弟囚在沧海,我和我弟弟的禁制互相制衡,我的解开了,他的就禁锢得更加牢固,甚至会让他陷入沉睡。”
梁郁一愣:“幻境中的事,并非出自本心?”
岚雪看了他一眼,笑:“我记得你的幻境中,时容与虐你,废你,你便是因此痛恨他,想要杀他的吧?”
“可若他那么做皆是出自本心,为何在幻境中,他以旁观视角,却为你落泪呢?”
一句话,让梁郁整个人如遭雷击,时容与那时候跪坐在雪地里,抱着他不敢乱动,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师兄哭,还是为了他而哭,一双好看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滴两滴滑过脸庞,落在雪地里,偏偏那人还说自己没哭,明明那么在意他,看到年幼的他被折磨,竟哭成那样……
梁郁的脸色越来越沉:“那是他披着我师兄的壳子,演给我看的。”
岚雪随意道:“是演的么?那演的可真好,连我都骗过了。”
其实梁郁比谁都清楚,时容与根本不是演的,那时候幻境中只有他师兄一个人,他演给谁看呢?
后来他赶到,时容与还特地不让他看见自己哭过。
若那是演戏,时容与未免演的太好。
梁郁将心底的苦涩咽了下去,冷淡道:“你能找到聂淮归吗?”
岚雪摇了摇头:“我来见时容与,也是为了找聂淮归。”
梁郁心思一动,道:“我可以帮你。”
岚雪挑眉:“好啊,那咱们去一趟寒声寺吧。”
寒声寺,便是聂淮归之前修炼的寺庙。
两人到的时候,依旧是禅声悠远,梵音阵阵,来往香客络绎不绝。
“这寒声寺真是灵啊,去年我来这里求财,今年我那几个庄子赚的是盆满钵满啊!”
“我也是,我老母亲之前命在旦夕啊,请了多少大夫都治不好,我只好来这儿求菩萨保佑,没几天,我那老母亲就睁眼了啊!真是我佛慈悲,老天保佑啊!”
“听说这寒声寺这么灵,都是因为菩提老祖,老祖圆寂之时还留下了舍利呢!真乃神人。”
岚雪听着,嗤笑了一声,引得周围的香客都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走在人群中本就格外显眼,如此一来,更加引人注目。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岚雪看向他,神色温和,目光却一片冰凉:“一颗舍利,就能说明他庇佑众生,是得道高僧?”
“难道不是吗?寒声寺不灵吗?要是不灵,你来做什么呢?”
岚雪轻笑:“我来……杀他!”
龙吟声响彻寒声寺,一条银色蛟龙将整个寺庙围住,他冲着里面吼着,将半数金尊佛像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