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时容与将灵力炼化完,从修炼状态退出来,周身的灵力如同精灵在他身边盘旋,将他清冷的面容照的透亮,像一尊玉刻的雕像,明明没什么神情,却无端让人觉得,他就该是这般模样,不悲不喜,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时容与收了灵力,睁眼看向外面的院子,眼清,目明。
重回化神期,灵府中满是充沛灵力的感觉,竟恍如隔世。
院子里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让时容与恍惚了一瞬,差点以为还在绛雪峰上。
雪簌簌然落下,将院子里又铺上了一层落雪,寒意却无法再侵蚀时容与半分。
他从床榻上站起来,赤足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只一瞬间,脑海中却清晰的映出了一段令他难以启齿的惩罚。
他犹豫了一下,穿上了旁边的鞋子,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他记得,魔界是不下雪的,院子里的那层雪,是梁郁五年前为了折磨他,特地用魔气施的阵法,后来是怕他想绛雪峰,便一直留着了。
但魔界从未下过雪,现在却下了起来。
时容与似乎想到什么,走到了寝宫门口,推开了那扇门。
他似乎从未推开过寝宫的大门,之前一直被锁链困在床上,又因为醒的时间不多,一醒来梁郁便在他旁边,把他看得很紧,他没有机会也没法走出这门。
但如今,梁郁遵守约定,解开了他身上的锁链,没了束缚身上好似轻了很多,再没有东西扯着他,神识也逐渐和这具身体融合,养的还算不错,他迎接着门外的光亮,日光倾洒在他身上,那是久违的,自由的气息。
时容与走到回廊里,在长廊中伸手,素白的掌心落下点点雪花,他虚虚一握,收了回来,抬头就看见周围的魔气在隐隐颤抖。
“怀瑾仙尊……梁师兄把你的锁链解开了?!”韶华不知从哪里滑了过来,看见时容与出来,有些诧异。
时容与转头看他,浅笑着问:“你怎么在这儿?”
韶华连忙道:“噢,华雪圣君来了,梁师兄和圣君对上,我来找您,带您出去。”
时容与轻轻挑眉:“石仪师兄呢?”
韶华:“我师尊在救魔宫大牢里被关着的仙门弟子,我原本也在一起救的,师尊让我先带您走。”
时容与轻笑了一声,方石仪不会不知道,这是梁郁设的局,但他还是趁乱想要放走那些被抓的仙门弟子,哪怕他知道,木清霜不能拿梁郁怎么样,但最终梁郁知道他放走了仙门弟子,他却会有惨烈的下场。
他这位师兄,才是真正心怀天下苍生啊。
时容与淡淡摇头:“不必了,我就在这等……华雪圣君。”
“不好了不好了!掌门师兄跑出去了!”方石仪也突然跑了过来,看见时容与,着急忙慌道。
时容与自从上次在寝宫和晏诲一别,没再去看过晏诲,也并不刻意打听晏诲的现状,方石仪乍然提起,时容与才顺嘴问:“晏诲如何?”
方石仪叹了一声:“很不好,魔气入体,将他的经脉尽数毁坏,灵府也冲碎了,神识也被梦魔折腾得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简而言之,不止成了个废人,还快成为一个疯子了。”
时容与闻言,垂了一下眼眸,随即道:“走吧,去看看。”
魔宫之外。
魔宫之外有一道结界,由梁郁的魔气组成一道屏障,若有人要硬闯魔界,须得先破了那道结界。
而此刻,那道结界变得有些薄弱,魔气在震动,遭受着巨大的灵力威压。
木清霜手持醉月剑,剑身有纯粹的灵力流转,霜雪落在剑身上,剑冷,灵寒。
木清霜仿佛是霜雪的化身,他所到之处,皆有风雪,雪落漫天,皆是木清霜灵力化就。
他一剑劈向结界,万千风雪旋转着朝结界撞去,梁郁隔着结界同木清霜对上,魔界的魔气尽数朝这里涌了过来,在对上霜雪的同时,两边都在颤栗。
晏诲就是在这个时候跑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天边白得好似飞舞的雪精灵一般的人,他也不知此刻是清醒,还是犹在梦中,但他知道,木清霜不该出现在这里:“师尊,我不是叫你离开吗?你为什么要来?”
木清霜听不到他的话,只尽力和梁郁拼着灵力,但见到他的身影,眉心轻轻蹙了起来,他一眼就能看出,晏诲此刻的状态,修为尽毁,神识破碎,曾经的天之骄子,万总之首的掌门人,如今却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楚,浑浑噩噩,分外狼狈。
他心底一痛,当时不该答应晏诲,让他去保蓬莱岛,也不该信什么聂淮归,让晏诲孤身犯险。
时容与……早就想起了一切,不会再信晏诲了。
这世间的人不懂时容与,可他懂,时容与冷心冷情,虽然不能用睚眦必报去形容他,但也绝称不上温顺良善,他不该赌。
但木清霜还是分了神,他怕梁郁对晏诲出手,他一定救不及。
梁郁却根本没有对晏诲出手的打算,一个废人,已经轮不到他分心去处理他了,故而他抓住了木清霜的分神,魔气瞬间朝着霜雪涌了过去,破开层层屏障。
晏诲眼睁睁看着天边的那抹霜雪落了点点梅花,雪色与绽放的红梅好似一副极美的景致,却刺痛了他的双眸。
木清霜白发散落,鲜血顺着嘴角滴落,那奔涌而来的魔气被他挥散,却也在同时伤到了他,醉月剑半撑在地上,他望向晏诲,安抚般投去一个目光,下一秒,梁郁已至身前。
木清霜瞳孔一缩,到了他们如今这个境界,每一次的交手都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不拼尽全力,便是你死我活。
他飞身而起,再度同魔气撞上。
纯粹的灵力与浓郁的魔气碰撞着,擦出火花,四溅的灵力与魔气早已不知落到哪里,是否伤到其他仙门弟子或是魔族,两人身形犹如鬼魅,快到寻常人根本看不到。
再能看清时,两人都早已不再原地,但木清霜唇角的鲜血似乎更多,长发散落,垂在身后,竟有好几缕落下,他略显狼狈,落了下风,明明对方同样神识破碎,魔气溢散着,可偏偏攻势凌厉,丝毫没有重伤的模样。
莫非这副样子,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只是为了让世人放下对他的戒心,又或者轻看他一成。
终究还是又中了计——虽然木清霜也并未轻看他。
木清霜冷冽的眸光朝不远处的晏诲投了过去,不论如何,他今日也要带晏诲离开。
木清霜正要再和梁郁对上,手中醉月剑一紧,眸光却瞥见了三道身影,其中一人白袍胜雪,墨发摇曳,清冷冷似天边月,慈悲相如九天神。
梁郁同时也看到了时容与,暗道不好,连忙闪身要过去:“容容,快回去!”
但木清霜离时容与更近,一个闪身便到了时容与身侧,将方石仪师徒朝梁郁甩了过去,还将对方拦了拦。
他扣住时容与的手腕,直接按在命门处,灵力流转,将他命门锁住:“我不欲杀你,你莫要乱动。”
时容与听着木清霜的话,轻轻的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多的是嘲弄:“师尊,晏诲是你的徒弟,我难道不是吗?”
木清霜垂了垂眸,道:“你和他,不一样。”
时容与点头:“是啊,我和他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
他只是一个随时可弃的棋子罢了。
木清霜没有理会时容与的失落,只道:“助我带晏诲离开,为师不会杀你。”
时容与笑了笑,道:“好啊。”
木清霜见他爽快同意,眸光顿了顿,随即移到晏诲身侧,拉着两个人,望向不远处的梁郁。
梁郁将方石仪和韶华接住,看着木清霜,杀意涌现,比方才更甚,但他仍旧让出了路,替木清霜打开了魔界结界,目光却死死盯着他,若是时容与有一丝一毫的不适,他都会立刻杀了木清霜,魂飞魄散都是轻的。
木清霜左手牵着晏诲,右手扣在时容与的腕间,踏上醉月剑,飞身而起,若惊鸿掠影,飞速离开了魔界。
半道上,时容与看着醉月剑的方向,问:“我们这是去哪?”
那既不是去仙门的方向,也不是去蓬莱的方向。
木清霜声音微顿:“沧海。”
时容与垂了垂眸,又笑了起来:“师尊还不忘和聂淮归的交易啊。”
这“师尊”二字,如今听起来,倒像是讽刺。
木清霜摇了摇头:“至少有一件事,晏诲没有骗你,他是真的不想杀你,否则也不会留你到今日。”
时容与哑然失笑:“师尊,你错了,他对我早就动了杀意,将我推给暴怒之下的梁郁,他不仅要我死,还要我被活活折磨而死,其实我至今也不明白,你们究竟为何恨我。”
木清霜又道:“那并非是晏诲要杀你,我们从未恨你,只是忌惮而已,这一切,不过是聂淮归的计划。”
时容与冷冷道:“你们同意和他合作,难道不是想要杀我了吗?这一切都能推给聂淮归了?”
有时候梁郁说的也很对,妄虚宗上,多的是虚伪的人。
木清霜只能轻轻摇头,他本就不是喜欢辩解的人,时容与都这般说了,他也不再辩解,只带着人朝沧海而去。
梁郁和方石仪师徒就跟在他们身后,但对木清霜来说,已然无所谓,他只要晏诲,既然已经将晏诲救出来,剩下的,他只需要将时容与带到沧海便是了。
沧海不知为何,此刻变了一副模样,海水竟与天翻转了过来,那黑色的还朝着天空倒流,竟与九重天相衔接,银色与赤色两条蛟龙盘旋在水柱旁边,雷声阵阵,银光劈碎长空,天昏地暗间,唯有一道金色的光,格外夺目。
那是早已圆寂,却飞升成神佛的菩提老祖,聂淮归。
第72章
黑浪如擎天一柱,打碎了天空,将九天与沧海相连,一时不知是从九重天倾泻而下的海水,还是沧海倒流要破开那九重天。
黑暗将此处笼罩,甚至朝着神州大地缓缓蔓延开去,很快,所有的碧海青天都将和这里一样,天水相接,黑暗笼罩。
双龙盘旋着,口中吐出更多的海水,朝着九重天涌去,而九重天与海水的中间,还隔着一道金光。
梵文在金光中浮现,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海水冲击着那到金色的法阵,阵阵灵力如同无形的海浪铺开。
一旁的聂淮归身披金色袈裟,梵文覆身,盘腿而坐,有莲花将他周身托了起来,让他浮于半空,他闭着双眸,口中念着佛语,灵力不断地朝着法阵输送,抵挡着海水的冲击。
时容与收回了落在聂淮归身上的目光,淡淡的望向木清霜:“华雪圣君还真是一个守诺之人。”
木清霜扶着晏诲,一手输送灵力替对方稳住神魂,一边淡声道:“你的机缘在此,怀瑾,聂淮归曾答应我,会助你飞升。”
时容与闻言,愣了一瞬,随即笑了起来:“我何时说过我要飞升?我飞升需要靠聂淮归吗?师尊,你们和聂淮归做交易的时候,想的可不是要让我飞升,不过是最后聂淮归的一盘大棋,需要我飞升,所以在这里冠冕堂皇,好让我对你们心怀愧疚吗?”
木清霜没再说话,大概是知道时容与说的,皆是事实,无从辩解。
梵音响彻整个沧海,蛟龙击不碎那道结界,岚烛怒吼了一声,朝着聂淮归冲去。
时容与眼尖的发现,岚烛身上封印他的梵纹不知何时消失了。
灵力尽数回到蛟龙体内,上古凶兽的力量,足以撼动天地,他一爪子蓄着灵力,朝着渺小的金光拍下,但聂淮归连眼都没睁,一心二用,一边维持着阵法,一边闪身躲开蛟龙的怒火。
那一掌拍入海中,激起沧海千层巨浪。
时容与就站在海边,刚要运起灵力抬手去挡,一道魔气率先飞了过来,筑成一道屏障,将他护在身后,惊涛骇浪也穿不透那魔气结界,时容与站在原地,海水沾不到他分毫。
浪潮褪去,魔气散开,梁郁站在时容与身前,担忧的问:“容容,可有受伤?”
他伸手要去触碰时容与,却被对方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梁郁一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只能讪讪收回,再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冰冷的双眸,那眼瞳中甚至没有他,唯有眼前的殊死相搏。
梁郁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他只能往旁边走了一步,不挡着时容与看蛟龙与聂淮归之间的争斗。
聂淮归像是在戏弄岚烛似的,不管岚烛怎么扑他,聂淮归都会先他一步闪身离开原地,再出现在不远处。
岚烛越看他越来气,恨得牙痒痒,他便非要拍碎那个人,那个……闭目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凝聚结界,连正眼都不瞧他的人!
岚烛再度抬起爪子,一掌拍了过去,龙尾也顺势扫了过去,但这一次,他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