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书偏了偏头似乎有些诧异,却还是放开了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淡声说道:“俞叔,带他回家吧。”
他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对这个人熟视无睹……
他给过季妄选择的,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林晏书名下的房产不少,常住的却只有这一处澜湾别墅,家里的佣人们早就等候在门口了,林晏书让人把季妄扶上去安置在客房。
公司本来就是做智能家居的,这所房子里的很多设计都十分便利,当初他和淮序为特殊人群设计家居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用户之一。
林晏书没有去客房看季妄,而是回了自己的书房,他得打个电话跟老师解释一下。
“通知温言酌过来一趟。”
“是。”俞叔点头应道。
温言酌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做完一场急诊手术,整个人虚脱地靠在墙上,身上的外科手术服还没来得及脱,俞叔在电话里只说让他尽快到澜湾别墅一趟,其他什么都没说。
温言酌还以为是林晏书出了什么事,一刻都不敢耽误,提着医药箱就赶了过去,一进门就急忙朝着俞叔问道:“林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俞叔顿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没说清楚引起了误会,这才解释道:“温医生别担心,少爷没事,让您过来是有其他的人需要。”
“我这就带您过去。”
温言酌听见林晏书没事稍稍放下心来,又有些疑惑这个所谓的其他人是谁。
他成为林晏书的私人医生也有几年了,还从来没有被叫过来给除了他以外的人看过病呢,平常都只负责林总个人的身体情况监测。
温言酌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多问,跟着俞叔去了二楼客房,一进门就看见了床上躺着个年轻的男孩,看着年纪不大,估计还在读书。
“那就麻烦温医生了。”俞叔看了一眼季妄说道。
温言酌点了下头客气地说道:“应该的。”
床上的人还睡着,他轻轻叫了两声也没有醒,温晏酌取出听诊器对着病患做完常规检查之后,又向俞叔询问了一些关键信息。
“您说他前段时间才刚受过伤?”温言酌将听诊器从耳朵上取下来跟俞叔说话。
“是的,大概半个月前。”
温言酌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就是了,他之前的身体都还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劳累过度根本就吃不消。”
“至于发烧是因为受凉引起的,我先开点药给他,这段时间一定得好好休养,不然会加重病情的。”
跟俞叔交代完注意事项之后,温言酌便去书房看林晏书了,他每个月都会过来两次给他做检查,今天既然过来了就顺便看看。
别墅里有专门的诊疗室,一些基础的医疗设备这里都有,所以大部分常规检查都可以在这里做。
“身体没什么问题,但您的气色不太好,是最近没休息好吗?”温言酌一边整理仪器一边询问道。
年底公司事情多,林晏书的线上会议几乎没断过,他最近都只睡了几个小时,确实没休息好。
温言酌蹲下身替他捏了捏腿测试反应,抬头问道:“最近还会痛吗?”
“偶尔。”
林晏书的腿并不是完全没有知觉,只是当初那场意外伤到了神经,这些年也一直都有在治疗,却没有什么很明显的效果。
“上次给您开的药还是要继续吃的,那些药都是国外最新研制出来的,对治疗神经有很大的帮助。”
“好。”
其实这些年林晏书已经接受了自己没办法站起来了,也已经习惯了现在这样的生活。
但是温言酌却不肯放弃,不断地寻找更好的治疗方法,时刻关注着国内外的学术消息。
第8章 别丢下我
林晏书半靠在医疗躺椅上,刚刚回来的时候只是把大衣脱了,还没来得及换家居服,所以身上还穿着那套出席晚晏的高定西装,头发被发胶打理的一丝不苟。
和大多数身居高位者一样,即便此刻身为病患,林晏书身上也有着让人不容小觑的气场,那是属于决策者的掌控和从容,即使不说话他的眼神也让人不自觉地生出几分畏惧。
温言酌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避免和他对视,他一直都觉得林晏书太冷了,是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
仿佛没有任何人可以走进他的世界,那双眼眸不管看什么都是一片荒芜,像一场经年不散的风雪。
脑海里没来由地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林晏书那个时候才做完手术没多久,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温言酌穿着白大褂站在病房里,手上拿着各项诊断指标,用一种惋惜而又遗憾的语气向对方宣告他的双腿神经受损的事实。
医生直接向病人宣告病情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看着他们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直到彻底熄灭会让他产生一种自己是刽子手的错觉。
一般人经历这样重大的变故都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和接受,温言酌做好了对方情绪崩溃的准备,甚至思索着该说些什么能给他一些安慰。
在医院待的时间久了见惯了生离死别,他的职业性质不允许他存在太多的感性。
可他看着林晏书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可惜了,那样的一个天之骄子或许后半生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林晏书坐在轮椅上却平静的出奇,他只是低下头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眸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了,温医生。”
他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极淡地笑,尽管那个笑只是出于礼貌和客气也依旧让人觉得震撼。
温言酌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看着林晏书脸上的神情,那颗早就千锤百炼的心脏竟然有了一丝触动。
他觉得这个人一定经历过很惨烈的事情,跟他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比起来,接受自己双腿残疾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到底是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才会让一个人明明活着却没有一丝生机。……
“温医生?”
见对方没有反应,林晏书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温晏酌这才回神,浮上了几分愧色。
“抱歉,林先生。”
“没事。”
林晏书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想要责怪的意思,无论是专业素养还是用心程度,温言酌都是一名出色的医者,这一点不可否认。
“今天还是尝试一下电针吧。”
温言酌半蹲在林晏书身前,轻轻替他将裤腿挽了起来,视线落在他的腿上。
那双腿从外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只是比寻常人要孱弱的多,细的让人不敢用力,生怕不小心将它折断似的。
温言酌掌心托着他的腿仔细地观察着,脸上闪过一抹诧色,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作为一名医生,除了治疗以外,他更需要照顾病人的心理感受,虽然或许林晏书并不需要这份照顾,他比别人更清楚自己的身体变化。
他瞟了一眼自己的双腿,用一种平淡地语气说道:“肌肉萎缩的情况似乎比之前更严重了一些。”
只是客观陈述,并不带任何感情。
即便他享受着最好的医疗条件,也一直都有在坚持做复健,也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这种情况。
林晏书心里很清楚事故发生这么长时间,他的双腿能够维持在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幸运的多了。
“可能和我最近的用药有关系,我回去重新调整一下治疗方案。”
裸露出来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瓷白,像是粉刷过的墙壁,只剩下单调的白,少了几分血色的生机,淡青色的血管蜿蜒着向上。
温言酌取出医药箱里的银针,针尖快速刺进皮肤落在穴位上,他下针又快又准,全部扎完以后便将针头连接在电针夹上,在仪器上调好需要的波型按下电源开关。
林晏书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有些麻木了,这种程度的刺激就算是把电流调到最大他也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趁着电疗的空档温言酌开始坐在椅子上跟他交谈,林晏书的话很少,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在回答对方的提问。
常规的问询结束以后,温言酌放下了手中用来记录的笔,微笑着提出了建议。
“等过了年天气好的时候,您可以尝试着多出去走走,总是待在固定的环境中也不利于身体的恢复,有时候换一种环境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也说不定。”
林晏书对此不置可否,他明白温言酌的意思,只是困住他的从来都不是身体和环境,而是他自己。
一直到晚上睡觉之前,林晏书都没有再问过季妄的情况,把人带回家以后他便没去看过,仿佛没这回事一样,他不问俞叔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卧室里俞叔替他接好温水,牙膏挤在牙刷上放在一旁,又将换洗的衣物拿过来叠好,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林晏书便让他出去了。
林晏书取下眼镜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操纵着轮椅去了浴室,将身上的西装脱下来扔在一旁的收纳篓里,双腿不便使得他做这些对常人来说无比简单的小事也变得缓慢而笨拙。
可他却并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接受别人的帮助,哪怕是陪伴他很多年的俞叔也不行。
他可以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残缺,却不意味着可以他愿意毫无保留地将这份残缺袒露给别人。
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地褪去,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这副身体,因为肌肉萎缩的缘故使得他的小腿看上去稍微有些畸形。
好在房间里的很多东西都是自动化的,这倒是给他提供了不少方便。
就像此刻他发出了洗澡的语音指令,墙上便自动放下了两根手臂一样的机械扶手搀扶着他从轮椅上起来,他借助机械扶手的力量走到了指定位置上坐下。
接着浴室的整个系统便开始运作了,温度适宜的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水流顺着身体流淌而下,那两条机械手臂熟练地挤出洗发膏开始替他洗头按摩。
林晏书换上了舒适的睡衣躺上床,旁边放着俞叔替他准备好的温水和药片,他抓起药片仰头吞服了下去。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都不好,外面似乎又下雨了,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隔着窗帘依稀可以看到树影摇晃的厉害。
看样子应该是狂风骤雨,这屋里隔音很好,如果不是下的特别大的话,是不可能听见动静的。
林晏书忍不住想还好他把季妄带回来了,不然这么大的雨他一个人要怎么回去呢?
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得也不踏实,光怪陆离地做着一些奇怪的梦,碎片式的并不连贯。
梦里也是阴沉的雨天,年幼的他穿着深黑色的礼服,胸口戴着一朵白色绢花,怀里抱着骨灰盒麻木地走在送葬的人群中。
站在墓碑前听着神父念悼词,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他甚至还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父母了。
“别怕。”
一道稚气的声音传来,眼前的男孩只比他高一点,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手帕替林晏书擦眼泪,认真地对他说道:“他们并没有离开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他们会永远活在你的记忆和想念当中,你就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以后你想他们的时候就告诉我,我会陪着你的。”
画面一转他又变成了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纯白的校服走在那条熟悉的道路上。
许是三四月的时节,樱花开的正好,绯色的云霞一直蔓延到远处,微风一吹,树上的花瓣轻飘飘地抖落在身上。
“阿晏€€€€”
拐角处似乎有人拐角处似乎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抬起头笑意盈盈地朝着那人跑了过去,记忆中的男孩已经成长为朝气蓬勃的少年。
沈淮序替他摘掉肩上的落花,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