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琢放下心来,安静地和严喻一起欣赏这场盛大的烟花。
陶琢不知道严喻是在什么情况下打来了这通电话,不知道他可以和严喻说多久的话。于是等烟花结束,他把最想要说的话,迫不及待地讲给严喻:“严喻,我好想你。”
严喻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
“你不说你也想我吗?”
“心知肚明的事,还有必要说吗。”严喻逗他。
“不行,”陶琢很凶,“要说的。”
“嗯。我也很想你。”严喻很乖,依言照做,又补充道,“很想很想。”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呢?”陶琢满意了,对严喻笑。
低头看着自己书包上的派大星,还有一旁被他照顾得很好的金毛小狗,低声问,“我零模考市四十,年级第八,可以有奖励吗?”
严喻说:“可以。”
但是不回答前一个问题。
陶琢听懂了——严喻也无法给出答案。他们相对沉默,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
但陶琢很快又笑起来,轻松地说:“没关系,严喻。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我会一直等你。”
我会一直等你,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等到你。
只要你不松开我的手,这世上再没有人和事能把我们分开。
第51章 重逢
严喻挂断电话, 谢过药店老板,拎着给陈娴买的药往小区走,刚走到岔口的路灯下,却看到邻居穿着拖鞋, 一边穿外套, 一边急急忙忙地跑向他。
等严喻把陈娴送到医院, 办理好入院手续, 拿着各色缴费凭据单回到病房时, 陈娴已经侧着身睡着了。
严喻帮她把被子掖好,关上窗, 站在床边凝视她的睡颜良久, 才转身去找医生。
“没事, 人年纪大了都这样,轻轻磕碰一下就容易骨折。”医生从他手里接过片子, 看了几眼说, “你看这里,就是正好摔下来的时候……这个地方, 膝盖受力。”
“不过做了血检, 她还有一点激素紊乱的问题, 可能跟更年期有关……”
“不是,”严喻打断道,递过去病历, “她一直在服用精神类的药物。一天好几粒。”
“这么大剂量?”医生看了一眼, “医嘱不是这么写的呀?不能这样乱吃的。”
严喻没说话, 医生又说:“哎, 这个你找精神科去说吧,总之……膝盖骨折是最麻烦的, 绝对会留下后遗症。你是她儿子吧?之后康复你要上心,不能剧烈运动,以后天冷了或者下雨,都要带护膝……”
严喻听完医生的嘱咐,点点头,拿着病历回到病房。
严喻又在住院部忙了一会儿,缴这个费填那个表,半夜三点回家给陈娴拿各色日用品和衣服,站在路边吹了半小时冷风才打到车。
严喻回到家,走进陈娴卧室,发现满地狼藉,地板上到处都是陈娴不小心摔倒时带翻的东西。严喻若有所思,顺着抬头向上看,发现靠近天花板的一只一直上锁的储物柜被打开了。
严喻扶起地上翻倒的椅子爬上去。
柜子里藏着他从会写字开始,到上初中之前的各种手写作业,奖状,证书,以及从合照上复印下来的小严喻的头像。
到上初中就戛然而止的原因是,从那时开始,严喻就因为忍受不了陈娴的控制去住宿了。
而陈娴之所以会莫名其妙爬到高处摔骨折,又是因为忍不住去看那些被她珍藏的,曾经只属于她的严喻的痕迹。
属实是因果相报。
严喻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把那些落灰的纸张抱下来,坐在窗边一张一张翻看。很多字迹都模糊了,作文写得特别幼稚,严喻一时失笑,尴尬到看不下去。
然后严喻就忍不住想,代际矛盾果然是这世上最复杂的哲学问题之一,每个人都会被它困扰。
到底该怎样面对陈娴呢?严喻也不清楚。
严喻有时能理解她。
陈娴父母,也就是他的外公外婆去世很早,她是借住在亲戚家长大的,从上大学开始就一边读书一边打工,一个人养活自己。
大二,陈娴创业,挣了人生第一桶金,结果大三就倒霉透顶地遇到严海生,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严海生是带着目的有备而来。
陈娴缺爱。
她在尝到一点被关爱的甜头后就盲目而愚蠢地对男人付出一切,把他放进自己对未来所有的规划中,所以在数年后遭到背叛时,才会绝望到感觉整个世界彻底崩塌。
然后她开始紧紧抓住严喻,因为严喻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她不能想象自己连这都彻底失去。
种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恨,嫉妒,厌恶,愤怒……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失控的刀,刺向自己,也刺向身边所有人。
最终,她对严喻的爱反而伤害了严喻,就好像控制欲旺盛的人,往往对一切都失去控制。
严喻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没什么表情,把那些字迹稚嫩的纸张和奖状、证书、照片一起收起来,拎着打包好的行李袋打车回去。
从这天开始,为了照顾膝盖骨折的陈娴,严喻学校医院两头跑。
每天放了学先回家,炖一点养骨头的汤送去医院,陈娴说你不要管这些学习,严喻当听不见,非常顽固地来。
有时陈娴会阴阳怪气:“以为你会趁我病了,跑回一中看看呢。”
严喻懒得理她:“喝你的汤。”
这回炖的是鸡汤,严喻在楼下超市买的现杀活鸡。
陈娴又说:“去找个陪护,不要因为我影响到你的学业。”
结果严喻特别平淡,说:“你早就影响到了。”
陈娴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低下头喝汤。
有一天严喻起身去找医生,把手机随手放在桌上没拿。陈娴偷偷摸走,再次输入陶琢的生日,又把严喻的手机解锁了。
简直是一种挑衅,陈娴无语地想,明知道密码被她猜到,还是气死人不偿命地不去换。
陈娴握着手机半天,想克制自己不去看,听林思含的话,给严喻作为一个独立个体足够的尊重和礼貌,但陈娴暂时还做不到。
陈娴点开微信,查严喻和陶琢的聊天记录。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在她骨折入院,不得不把手机交还给严喻的这将近半个月时间里,两个人居然真的一次都没有联系过。
甚至从他们暑假分开到今天,微信聊天记录就只增加了两句话。
都是除夕夜凌晨,陶琢给严喻发来的留言。
第一条是:新年快乐,严喻,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第二条是:许了个愿,希望你天天开心,天天健康,你得帮我实现。
陈娴忽然心下百味交杂,涩得说不出话。
她曾经被人背叛,遍体鳞伤,因此对这些人口中所谓的爱充满警惕,但这不意味着她有权利阻拦严喻相信爱。
也许严喻就是比她幸运,遇到了一个可以交付的人呢?只是这个人的性别有点不巧。
陈娴心情复杂,纠结良久,最终关上手机,原封不动地放回桌上。
陈娴再次提出让严喻别总来医院,又再次被严喻当耳旁风。
严喻说你想找看护就找,来不来是我的事,摔断腿的又不是我——言外之意你管得着吗?
陈娴只好在床上躺着,没事干,看严喻在一旁自习。
严喻还帮陈娴制订了康复训练计划,纪律性极强,每天下午都花半小时陪她复健。
训练总是准时开始,准时结束,不短一分不长一秒。严喻和陈娴一样,有过于强烈的控制欲,这控制欲不仅对别人,也对自己。
所以对他们来说,也总是很难放过自己。
天渐渐回暖,又是一度春。窗外绿树开始抽芽,陈娴可以下地走动。有时她会走到窗边发呆,一个人眺望远处的南城,陷入漫长的关于前半生的反省与思虑中。
而有一天,她站在走廊往下看,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个天色火红的黄昏,那个穿一中校服的少年急匆匆跳下车,背着一个巨大的书包冲进医院,而严喻就站在不远处,平静地张开手臂,将他接入自己的怀抱。
嗯,严喻,陈娴当时想,阳奉阴违得很有一套嘛。
但紧接着,她看到两人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那少年开始从包里掏出各种东西。
两个保温饭盒,一个装着番茄炒蛋和土豆丝,一个装着豉油生菜。两份米饭,两个勺子,两双筷子,以及两盒橙色的胡萝卜汁。
严喻接过,开始吃饭,陶琢却还在继续翻书包。
一沓卷子,一本习题册,一些似乎是打印好的作文资料,还有一些散乱的笔记。
陶琢和严喻说话,严喻认真听,同时拆开筷子递给陶琢。两人夹了几口菜,严喻似乎是在点评那道番茄炒蛋,陶琢笑了笑。
陈娴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陶琢吃了两口,放下筷子继续翻。
只见陶琢咬着筷子,从书包里掏出一大瓶牛奶,塞给严喻,又掏出一个蛋糕,塞给严喻。又掏出两个面包,两大份西瓜和芒果,两盒酸奶,两包当宵夜的小零食……全部塞给严喻。
陈娴不无疑惑地想,他的包里怎么能装那么多东西?
但她什么都没做,就那么静静站在窗边看,看少年人并肩坐在一起。
两人吃完饭,只说了几分钟话,天色渐渐暗了,陶琢低头看表,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大概是晚自习要迟到了,他跳起来,背着空空如也的书包,转身就想往医院大门跑。
严喻蓦然伸手,揪着他衣领把人拽回来。
有那么一瞬,陈娴以为严喻会亲下去。
但严喻没有。
严喻只是弯腰,认真给陶琢拉好外套拉链,然后揉揉他的头发,目送陶琢离开。
陈娴将一切尽收眼底,面无表情,坐回床上,抱着电脑假装在办公。
十分钟后严喻走回来,脸上是和她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
陈娴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吃饭了吗?”
严喻说:“吃了。”
陈娴说:“好吃吗?”
严喻便一顿,回头平静地垂眼看她,说出非常平静的一个陈述句:“你看到了。”
陈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