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声，电梯门向两侧打开，白雾几乎凝成实质扑向五人，满目冰晶色，几乎将整个16层封冻。
这里没有走廊、没有门厅，整个空间被全部打通，曾在标本室看到的圆柱形液体罐在此处再现，冰棱倒挂的圆罐中封存着一具具畸形而美丽的尸体。
不同于标本室的皮肤松垮、外形残缺，这里的尸体每一具都无比精美，仿佛上帝的杰作，低垂的眉目如沉睡的神明，背生骨翼者堕落，身覆鳞片者妖冶，即便处在毫无意识的形态里，依旧鲜活如许。
“这是什么地方？造神室吗？”
糖水罐子看着眼前连接着身后罐子的十六座冷冻舱和正中央连通所有舱室的大型处理器，正是它在源源不断释放着冷气，令室内气温始终处在零下45度以下，以保持室内的干燥。
冷冻舱内的人面容似乎都被事先处理过，大面积的灼伤已经看不出原貌，凑近看模样十分恐怖，与身后罐子里神明般的美丽对比十分明显，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小太阳，你也曾是这里的一员吗？”
糖水罐子回头看向曦，发现对方的相貌似乎比眼前所有罐中人都要美丽，应该是这批人造血脉中最成功的作品。
曦冰冷的目光一下子射了过来：“不要随便给别人取外号。另外，别拿我与这些残次品比，你会承认与一条鱼是近亲吗？”
“这还是残次品？”
糖水罐子凑近去看，冰棱中的人鱼连眼睫毛都根根分明，丝毫没有人造痕迹，除去没有人鱼身上这种无与伦比的鲜活之外，处处与真人无异。
曦没有回答，只看向这些“残次品”的目光十分冷漠，甚至隐隐有些残酷。
他厌恶它们的存在。
“12月15日，造神计划彻底宣告失败，我们决定将仅剩的神血分成十六份，利用神血的无限再生能力，辅助它们完成进化，实验成功之日，世界将会获得新生。如若不能，我们这十六个罪人自然也无颜苟活于世，阳光会将一切埋葬。”
“12月25日，再生系统已经设置完毕，预计进化时间一百年，终极进化时间两百年，如果两百年后，我们依旧没能复活，阳光会将一切埋葬。”
白树在一旁低声念着，引起了几人的注意，众人纷纷看过来。
“这是什么？实验日志？”
糖水罐子迅速挤过去，将白树看到的日志投屏到中央处理器上，屏幕上开始闪过一行行文字，像有人在对面诉说一样。
“1月1日，长河堤岸的赤铃花开了，好美，我有点舍不得这个世界。”
“1月15日，6号跟我说，他家臭小子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一顿饭的功夫使了十几次眼色，比人家小女孩还紧张。不过曾经连房间太黑都要哭鼻子的小子也有想保护的人了，他这老家伙，好像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1月29日，6号向我请求，希望我把封冻时间延后两天，因为他想参加儿子的婚礼，婚礼就在封冻时间两天后，就两天而已。”
众人读着读着，脸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黑天使更是毫不避讳道：“这群人开始动摇了，他们不想死。”
正如黑天使所说，后面的日志证明了这一点，时间越来越密集，但话语却越来越简短，仿佛撰写人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2月29日，距离封冻时间只剩下四天了，六号儿子的婚礼在3月6号。”
“3月6日，我们参加了6号儿子的婚礼，那是一场无与伦比的新生。”
“3月7日，我们杀死了阳光。”
众人的脸色彻底沉下来，很显然，撰写人的意思是他们不打算死了。
可是如果他们不打算死的话，这十六个睡在冷冻舱里的人又是怎么回事？是他们最终改变了主意，亦或者€€€€
实验室里有第十七个人，将他们通通放进了冷冻舱！
“哈喽！各位任务者，欢迎来到死亡线，无论怎么努力，你们的结局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亡。”
带着微电流的机械声音在中央处理器的扬声器中流窜，明明无法释放任何情绪，却让众人感觉到了对方的兴奋与恶劣。
随着这声音落下，众人身后的电梯门“咔嚓”的一声锁死，将几人彻底关在了室内。
“谁？出来！”
黑天使迅速化出双鞭，目光在冷冻室里逡巡，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影。
糖水罐子第一时间关了中央处理器的声音，然而声音仿佛预料到一般，下一次已经响在众人耳畔。
“好好享受最后的人生吧。”
中央处理器开始大功率释放冷气，低温加吹风，众人体表立即失温，很快感到了无法忍受的寒冷。
再这样下去，哪怕有黑天使的热度卡在，他们也撑不了多久，迟早被冻死在这里。
人鱼张了张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只侧眸对沈亦道：“你把硬币给我，我带你走。”
沈亦正在思考这封日志和情书的关系，闻言诧异抬起头：“你在想什么好事？”
人鱼没想到沈亦丝毫不领情，耐着性子解释道：“恶魔与我不同，隐身之后，你们找不到他的，最终只会耗死在这里。”
“谁说我找不到？”沈亦再度出乎意料，茶灰色眸子随意往面前一瞥，“这家伙正傻不拉几站在我面前做鬼脸，智商和你差不多高。”
路过被踢了一脚的人鱼：？？？
正在做鬼脸的恶魔：？？？
糖水罐子惊愕道：“你看得见他？”
隐藏在暗处的恶魔也满脸惊疑不定，这个人看得见他的隐身？
“我看不到。”沈亦淡淡道。
恶魔松了口气，随即继续做鬼脸，并且冲沈亦狠狠翻了个白眼，还让中央处理器加大效率工作。
糖水罐子则是有些悚然地看向沈亦：“难道这又是感受到的？你的第六感跟超能力差不多了吧？”
沈亦瞥他一眼：“这回和第六感无关。”
“是有个傻子忘了那枚硬币一共有四个图案，除了水浪与鱼尾；还有白云和翅膀。”沈亦说道，眼皮闲闲掀起，“人鱼都没有自由，恶魔当然也没有。”
第68章 未抵达的情书（9）
曦还反应了一瞬，但沈亦面前的恶魔却是迅速意识到什么，指甲漆黑的右手当即伸向了沈亦的夹克侧袋！
沈亦的反应也很迅速，在说话的同时手指已经触摸到了硬币冰冷的边缘，在恶魔没有来得及动手的时候，已经飞快道：“别再轻举妄动，否则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些什么！”
恶魔的身体僵硬地定住，他虽然还没有现身，但是硬币的控制效果已经如实降临到他头上，他的指尖距离沈亦的手指只有一根头发丝那么远，几乎轻轻颤动就能摸到。
只可惜被定得稳稳的。
“我数三声，你解除隐身，我解除控制，别耍花招。”沈亦说着，声音平稳道，“一、二、三。”
在“三”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他有着暗色的骨翅，身着黑色长款风衣，头上长着一对弯曲的坚硬长角，正伸手探向沈亦的口袋，精致的面容微微扭曲。
“不错，我想我们达成了共识。”沈亦解除了控制，目光直视眼前的恶魔，丝毫不担心对方暴起抢走了他的硬币。
而恶魔也确实没有动，他只是收回了伸出的手，扭了扭脖子，有着狭长深色眼线的金色眸子看向人鱼：“你竟然让他拿到了硬币，你真是个蠢货！”
人鱼冰蓝色的眸子冷冷看过来：“如果你不出声，不会有人知道你在里面。”
言外之意，他完全可以利用中央处理器，悄无声息弄死这些人，无人知道这里面有恶魔的手笔。
是恶魔过于张扬，偏要出声宣告众人的死亡，这才让沈亦察觉到他的存在，继而用硬币控制了他。
思及此处，恶魔也有些懊恼，他没想到沈亦手里有硬币，果然，还是人鱼的纰漏出得更大一些，否则他堂堂一个恶魔，凭什么受制于人！
沈亦挑挑眉：“二位叙完旧了么？可能你们不觉得室内寒冷，但身为凡人的我们在低温室里呆不了多久，可以请这位恶魔朋友关掉中央处理器的冷气么？”
恶魔回过神，金色眼睛死死瞪着他，半晌才转身，在处理器的中央屏幕上空按了几下，停了继续散发的冷气。
沈亦这才看出中央处理器上面的按钮原来都是摆设，真正的控制器在半空中，需要恶魔的指纹才能引动，这大概就像是人鱼的控制器一样，都是需要本人才能使用的东西。
“你能调出十六位研究人员的资料吗？带照片的那种？他们之中有谁还有未过门的妻子或者正在热恋中的情人吗？”
沈亦在意识到恶魔能控制处理器之后，很快意识到恶魔对这十六个人只怕比人鱼还要熟，顿时毫不犹豫地开口询问。
恶魔正在调节室内温度的手指狠狠点了下虚空屏，语气恶劣道：“自己想办法！你们这些任务者，不是都挺厉害的吗？”
“再厉害也不可能全知全能，倒是你，是怎么知道‘任务者’这个名词的？曦好像就不知道，你和他应该属于同一类造物，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这是恶魔的能力吗？”
沈亦脑子转得飞快，在推测出恶魔可能拥有窥测平行宇宙的自己的能力后，茶灰色的眸子瞬间明亮无比，紧紧盯着恶魔，似乎想要用他的能力做一些无法言语的事情。
“……想都别想！”恶魔没想到沈亦一瞬间话题跳跃这么快，瞬间找到了他头上，一时狼狈地关掉了中央处理器上的悬浮控制器，背后的翅膀警惕地绷直，“我只是看到了一些画面，并不能改变或者由此探知些什么，你也别想利用我做些违背时空法则的事情。”
沈亦微微挑眉，没想到这只恶魔出场时的行为如此不着调，脑子转得还挺快，比曦难糊弄，他还真打算利用恶魔的能力直接找到任务的完成方法，更甚至还想借此探究礼品世界的秘密。
只可惜恶魔一口气拒绝了。
也是，如果对方真有如此强大的能力，只怕早就脱离这个贫瘠的星球逍遥快活去了，也不会和人鱼一样被困在研究所里这么多年，迟迟出不去。
两人的对话只发生在一瞬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结束，恶魔的能力也被就此带过，没人再去探究。
沈亦重新回到任务本身，见恶魔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样子，心情突然格外不爽，眯着眼睛看了对方一会儿之后，忽然对糖水罐子道：“我有没有说过情书找到之后，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把情书送到任务对象手中？”
糖水罐子懵逼道：“啊？没有啊？不过情书找到就很好办了嘛，反正找人这件事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到时候找到人，距离远一点的直接用位移道具传过去就行。”
“我要说的就是这里。”沈亦接下了他的话，“你有仔细阅读过情书内容吗？”
糖水罐子老实摇摇头：“我没有这个习惯……而且这种事情不都是你来吗？”
他很诚恳地望着沈亦，自觉这种需要留意的长篇大段式说明都有沈亦堪比照相机的记忆在用功，他就在一旁打酱油就好了。
沈亦回望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心有点累，避开了这种话题：“算了……无所谓。我只是想说，情书的任务对象很可能不在这座星球上，我们即便找到了情书，也很可能找不到送信对象。”
“什么？！”反应如此巨大的是黑天使，他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重新看了一遍情书，在“祝你在另一个世界安好”几个字上面反复斟酌数次，瞳孔颤抖道，“这上面的另一个世界，不是指把情书烧过去，而是指的相隔数十万光年的另一个星球？”
一旁不说话的恶魔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有些意动，但还是执着地侧着身子鼓弄处理器，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唯独耳朵竖得高高的。
沈亦瞥了他一眼，淡笑道：“是啊，你没看到情书上写的吗？和情书对象一同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整整一批人，其中包括情书主角的父母亲人，这不是死别，而是生离，所以送情书的任务才足足有百万积分，甚至需要团队合作。”
沈亦解释完，视线轻飘飘看向故作忙碌的恶魔：“也不知道有些人到时候想不想跟我们一起走，还是说他更乐意在这座华美的废墟上悲壮地老去呢？”
恶魔的手指在处理器的按键上抠了又抠，金色的眸子几经颤抖，最后终于深吸一口气，看向沈亦：“你真有办法离开这座星球？我可以事先告诉你，这里已经没有第二架宇宙飞船了，你们大概率和我们一样，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
沈亦笑着扔了扔硬币，接住后摊开掌心：“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在我之前，你有想过会有任务者找到这枚硬币控制你们吗？”
恶魔看了沈亦一眼，竟是蓦地笑了，狭长眼线带着丝丝邪气：“这么自信？说不定在你之前，真的有不少人找到这枚硬币。”
“可他们要么死在你手里，要么死在抢夺硬币的路上，就是没人能真正控制你们，对吗？”沈亦微笑道。
恶魔金色的眸子闪了闪，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对，死在我手里的只是少数，而大多数€€€€”
“原来16层就是18层，难怪我一直没找到！”冷冻室的通风口“飘”进来一个人。
说是飘，一点也没有夸张，因为他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五官和身体完全被挤平摞在一起，最后通过通风口的横杠缝隙飘了出来，接触到地面才膨胀成了人。
他飘落的地方不巧，正好是沈亦的身后，透过沈亦的肩膀看过去，只能看见一只他早在实验日志里见过的人造恶魔，只要找到一枚硬币就能控制。
而他的身侧，站着的则是化成人形的美丽人鱼，冰蓝色的眸子如同封冻的海洋，沉淀着令人心惊的幽魅，同样是一枚硬币就能得到。
他视线迅速转了一圈，没看到中央处理器后的白树和黑天使二人、糖水罐子又跑去摸冷冻舱中的尸体去了，所以以为这里就只有沈亦一人，且沈亦的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枚他心心念念的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