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几人互相介绍完,洛羽在屋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在茶几上安柠写得请帖上,拿起一张扫了一眼笑道:“哎呀,这字也太显年轻了。”
安柠尴尬的笑,她知道洛羽是说她的字不好看,但这话也不好反驳,这世上字写得能入洛羽这个知名书法家眼的人估计不多。
木颜则没她这么好的脾气,板着脸把没写完的请柬往洛羽的方向一推,“那你来写?”
“这不太好吧。”安柠赶忙阻止,她不知道洛羽的字在书法界是什么地位,但知道来写请帖肯定是大材小用了。
“行啊,不过这可是你的婚礼,你光让我动手可不行。”洛羽爽快答应,反戈一击,“我写字你画点花花草草怎么样,毕竟是铁树先生的婚礼请柬,多少得拿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木颜轻哼一声,没有反对,两人在安柠劝说之前就比赛般的运笔如飞起来。
“呃……”安柠看向爸妈,想让她们过来劝劝,结果发现辛慈不知什么时候抢下了分装喜糖的工作,这会她爸妈脸上的茫然并不比她少。
这俩人是来封礼的还是来干活的?
安柠叹了口气,笑着去帮辛慈一起分糖。
四人工作开展没一会,门铃就又响了,这次来得是安柠的远方表姑一家五口。
原本面积不大的客厅因为骤然增多的人数显得有些拥挤,表姑家有一对不满三岁的双胞胎,满屋跑着吵闹,还去扯洛羽手里的请柬,大人呵斥不住,脸上都有些尴尬。
安柠见写请帖的两个人脸上浮现出压不住的烦躁,又见自己爸妈和表姑怕打扰到她们连话都不敢放开聊,知道家里是不能待了。
她灵机一动,想起楼上就是木颜家的老宅,她小时候没事就往上面跑。
“木老师,这边太乱,要不我们去楼上吧?”她走到沙发前,小声对木颜道。
女人正在画画的手微微一顿,蹙起眉头望向她,深邃的黑瞳颤动着,似乎有一点不情愿。
“那要不我们去外面订个酒店。”安柠不太明白木颜拒绝的原因,按照她之前的记忆,那里除了一幅画架也不剩什么跟女人有关的东西了,不过既然女人不愿意,她也不打算勉强。
“不用,去吧。”女人闭上眼睛,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舒展眉头,把写好的请柬给安柠爸妈保管,四人收拾了剩下的东西,就去了楼上。
老宅的布局跟安柠家里没什么两样,家具也依然跟安柠上次喝醉误闯时一样基本没有,但是颇为干净,应该是木颜有定期打扫。
收起了客厅中央的画架,木颜从里间翻出一张折叠小桌和两把椅子。
没有沙发和桌子,两位大艺术家就只能跟小学生一样蜷缩在低矮的桌前写请柬。
安柠跟辛慈两个分装工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干脆席地而坐继续干活。
“嗯,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L国都没有这个品牌的糖果。”辛慈一边分一边吃,跟个尽职尽责的糖果试吃员一样。
安柠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往嘴里塞糖,又看了眼小桌上表情认真的两人。
原来即使是洛小姐这样的人,工作的时候也跟木姐姐差不多啊。
她拿下几张两人写好的请柬,洛羽的字遒劲有力,就她随手拿这几张字体都不甚相同,木颜则在请柬地封面上画上了不同的花,依旧是那种线条简约却不失神韵的简笔画,能清楚的分辨出花的种类。
恐怕不说这些请柬是她俩的作品,直接拿到街上卖也能卖个好价钱吧。
安柠小心地整理好那些请柬,放回桌子上,却注意到木颜在画画休息的间隙,会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的房间。
那是……木姐姐以前的卧室。
她跟着望过去,发现那个房间的门自己很熟悉。
木颜成名不久后就搬离了瓷厂家属院,女人并没有把这个房子重新装修,所以一切都跟安柠小时候的记忆相差无几。
白色的木门上甚至还留着她拿木颜的颜料在上面乱涂乱画的痕迹。
我上次来住得是木阿姨的卧室。
那个房间里有什么吗?
安柠盯着房门看了许久,直到辛慈催促才回过神来,又撞上木颜望向她的眼神。
几分担忧,几分小心,还有几分愧疚。
自她跟木颜袒露心迹以来,就没怎么见过女人这样的眼神。
两人的视线一错而过,女人突兀地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安柠心中疑虑更甚,但当着辛慈和洛羽的面又不好开口问,只能暂且忍耐。
辛慈吃多糖甜倒了牙,捂着嘴去洗脸间漱口。
“你跟辛慈现在算怎么回事?”木颜随意的问话声从头顶响起,安柠赶忙抬起头。
她也有点好奇,要说不好,两人一块来她家帮忙,可要说好,就算是她也能感觉出来这两人之间的相处规矩了许多,再没有从前那种随时随地暧昧的气氛。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她爸妈在场不好腻歪,可她们到这边也快一个小时了,辛慈也没主动跟洛羽说一句话,这绝对算反常现象了。
“我们啊,”洛羽头也不太,手上运笔如飞,轻松道,“你就当我在追她吧。”
“啊?”
安柠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
洛小姐追辛慈,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可洛羽没有回答她的疑问,木颜也好像理解了洛羽的说法没有再追问,她也只好继续装自己的糖。
等四人忙活完,外面的天色已经从艳阳高照变为夕阳西下。
“哎呀,宁宁你家亲戚可真多。”洛羽伸了个懒腰,抖落着那长长的一条宾客名单调笑道,“我从小学毕业就没一次性写过这么多字了。”
“洛小姐辛苦了。”安柠把分装好的糖果礼盒装好,一边帮木颜揉手腕一边感激的看着女人,“一会我请你们吃饭吧。”
“可别。”洛羽义正言辞的用手在胸前比了个叉,笑涔涔地看向木颜,“我可不敢打扰你们的夜生活。”
安柠被这话噎得动作一顿,心道不愧是洛小姐。
木颜瞥她一眼,“要走赶紧走,反正你是没夜生活了。”
安柠看着洛羽骤然僵硬的表情不敢说话。
不愧是木姐姐。
等送走了辛慈洛羽,安柠看着收拾请柬的木颜,还是问出了心里憋了许久的问题。
“木老师,我可以去那个房间里看看吗?”
两人至今也没挑明她恢复记忆的事,所以她没有直说那是木颜曾经的房间。
女人大概已经预料到了她的问题,没有看她,低低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我以前的卧室。”
大部分时候,安柠不愿意也不舍得强迫木颜。
除了涉及到过去的时候。
因为她总想,木颜除了那次手伤,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瞒着她。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女人独自承受了多少苦难。
那想法就像是一剂石化药,足以把她一见到木颜为难就自动软下来的心脏变得坚硬无比。
所以她只是坐在原地,安静的等女人收拾完东西,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木颜望着她,她也望着木颜,一个还陷在纠结之中,另一个却只有坚定。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已经明确了结果的对峙。
良久,女人认输般的闭上双眼,“你想看就去看吧。”
安柠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扇白色木门之前,深深吸了口气。
不管看到什么,不要生气。
了解木颜没有她的过去,对她而言也是一件需要做心里建设的事情。
手掌下压,锁舌弹动,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向里敞开,陈旧的空气涌进鼻腔,黑暗的房间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等着她踏入。
安柠抬手按亮了门边的开关,雪亮的灯光把小小的卧室照得一览无余,房间很干净,像是经常有人来。
这里跟她印象里的区别并不大,黑色的窗帘紧紧拉着,书桌上摆着人体结构摆件和一些专业的绘画书籍,狭窄的单人床占据了主要位置,上面的床单都还是她送木颜的粉色床单,女人原来的床单是跟窗帘统一的黑,她以前觉得太单调了。
唯一的不同是床的对面,简易衣柜旁多了一个木制展示柜,把本就窄小的卧室变得更加逼仄。
安柠走到展示柜前,打开了玻璃制的柜门,从第一个格子里拿出了一个软软的布偶。
那是一只丑萌的猫猫布偶,线脚明显,口眼歪斜,除了配色不错之外,无论如何也比不了那些机器制作的精致布偶。
可安柠却像是碰着一块同等体积的黄金,珍而重之小心翼翼,想要攥紧又不敢用力,生怕把它弄坏了。
就算从2D平面画变成了实物,就算因为做工不佳无法完全还原它的本来面目,安柠还是一眼认出,这是木颜为了哄她上学给她画得那只小猫。
她曾经跟女人撒娇说想要一只小猫布偶,但哪里都买不到。
她一句玩笑般的撒娇,木颜却记在了心里。
并在离开她之后,完成了这件可能永远送不出去的礼物。
木姐姐在做这个的时候……有扎到手吗?
她知道木颜并不擅长做家务,更不要说针线活了。
一想到女人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的艰难地缝制这个布偶的模样,以及被针尖刺到涌出血珠的手指,安柠的心就像被丢在了油锅中,滚烫的疼。
她的疼,恰恰是因为彼时的她对这些一无所知。
木颜从来,从来不会跟她说这些。
她会跟女人分享自己的思念,可女人却想把这个房间永远的锁起来。
因为怕她难过,怕她为无法追回的过去痛苦。
你自觉对她情深意重,她又何曾辜负你这份情义。
安柠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双眼被泪水模糊,她胡乱的擦掉碍事的眼泪,像个失去耐心的孩子一样急切地看向柜中剩下的东西。
有她一直想要但无力购买地游戏机,有她缠着木颜要对方画的猫狗连环画,有她最喜欢的动画人物的手办,有她崇拜歌手的签名cd。
柜子的最后一个格子,放着一颗雪白的羽毛球。
不大的柜子,却包含了她的过去和现在,如果有天有人要办一个关于她的展览馆,只放这一个柜子就已足够。
木姐姐自己呆在这里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安柠一手抱着布偶,一手按着发烫的眼眶,望向房门外的女人。
女人静静地望着她,黑瞳中翻涌着难以明辨的情绪。
有对过去的追悔,有化不开的忧伤,有对她的歉疚。
说点什么,木颜。
她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