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慈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手撑着栏杆稍一用力就坐在了大桥边缘。
现在已是深夜, 路上没什么人, 间或有几辆车疾驶而过, 无人注意到她,亦无人为她停留。
凛冽的风吹散她的粉色长发, 酒带来的热度被凉风一点点刮去, 女孩深绿色的眼眸在昏沉的夜色中如同深不见底的密林般幽邃。
真是没意思啊。
她想。
她没想跳下去,毕竟下面的鬼应该也都是成双成对的,容不下她这个孤魂野鬼。
她只是不想回家, 反正那空荡无人的公寓跟这里也没什么区别。
“小姑娘, 这么晚了不回家, 坐在这干什么?”
就在辛慈的四肢因为冷风而逐渐麻木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个轻飘飘的女声。
很妩媚,很动听,也很飘渺,辛慈第一时间想到得是小时候看过的鬼怪电视剧中,半夜三更闯进无知书生房间夺人魂魄的艳鬼。
她也不害怕,倒不如挺满意的。
至少这人上来没直接喊别想不开。
她转过头笑道:“你不也没回……”
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她看清了女人的脸。
还真是艳鬼?
面前的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长着张可以直接去演千年狐精的美艳脸庞,穿着一条鲜红的连衣裙,一头乌黑的大波浪卷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此时那双高挑的狐狸眼正笑盈盈地望着她,黑亮的眸子中透着几分好奇与玩味,却没有一点担心。
倒真像那些鬼怪故事里书生在荒郊野岭遭遇精怪的画面。
精怪不关心书生的生死,只是想食人精气罢了。
但书生也不清白,因为她在看见精怪的第一秒,就已经被那美艳的皮囊所惑。
无论之后的故事如何发展,辛慈始终无法否认的是。
她对洛羽,一开始确实是见色起意来着。
心跳慢慢加快,女人那条将曲线修饰的恰到好处的红裙像把野火点燃她荒芜的心。
她突然觉得这世界有些事还是挺有意思的,比如在这无人的深夜,遇见一个素不相识的漂亮女人。
洛羽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女人仍是笑着,“姐姐可是大人哎,大人不回家不是很正常吗?”
你能比我大多少?
辛慈心中失笑,嘴上却顺着女人的话头往下说,“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姐姐能带我回家吗?”
这是一句放在大部分场合下都别有用意的调笑,更别说是现在。
辛慈之所以敢说,是因为她知道女人应该也有同样的意思。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如她所料般的,女人没有一点被冒犯的不悦,笑着走到她身边,伸出莹白的手,声音温柔缱绻,好像她不是什么素不相识的路人,而是相爱多年的恋人,“好,姐姐带你回家。”
辛慈没怎么犹豫就回握住了女人的手,微凉的柔软,从栏杆上跳下来的时候,她嗅到了对方身上的酒气。
两个酒鬼,一场艳遇。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她跟着女人回了家,然后度过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刺激的一个夜晚。
许是喝了太多酒又吹了半天风,那晚的记忆混沌且凌乱,辛慈只记得唇齿间触感绵软,女人湿热的掌心贴在她脸上,迷醉般的诱哄着她继续深入,“乖,就是这里……”
那实在是种销魂蚀骨的美妙体验,以至于她在第二天醒来时,看着一片凌乱的床铺感到怅然若失。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真心实意地想得到什么东西,且不知满足。
可那个昨晚跟她一起沉迷的女人却已经穿戴整齐,将昨晚她留在身上的痕迹遮掩干净,见她醒来风轻云淡笑道:“小姑娘,该回家了。”
那是辛慈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跟洛羽间的不平等,她甚至生出一点怒气。
她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不当回事呢?
可她仔细一想,女人的态度还真没什么问题。
你会跟自己的一夜情对象推心置腹吗?
两人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情做便做了,起来各回各家继续自己的生活才是常态,难道还要跟那些言情片主角一样演一遍山无棱天地合吗?
洛羽至少还给她准备了早餐,已经算是比较贴心了。
于是她开始恐慌,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她确实不希望这场“故事”草草了结。
因为她在那火一样的纠缠中,再一次体会到了活着的实感。
想要得到,想要夺取,不愿放弃,不愿离去。
这是除了本人外无人能够理解的隐秘想法,她想洛羽不会认同。
她在那时候就已经看出来,女人是个不愿意在这些事上投入过多精力的人,她不能让对方以为自己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所以她没有对女人委婉的逐客令发表意见,只是笑着试探,“那我以后可以再来吗?姐姐。”
她想她那点欲求不满的小心思大概都写在脸上了,所以洛羽看了她一眼就笑了,笑得很包容。
“好啊,”女人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脑后,真像个宠爱妹妹的姐姐,“姐姐也很喜欢你。”
辛慈的心怦怦跳着,微微侧脸吻了一下女人温热的掌心。
后来她知道了很多关于洛羽的事,女人是她某所知名大学的名誉教授,是国内有名的书法家,比她大不了几岁。
也知道更多不足以外人道的私事:比如洛羽身材高挑但力气很小,她一只手就能把女人两只手扣在一起压得动弹不得;比如女人那软乎乎的皮肉特别容易留下痕迹,开始的几次她总担心自己是不是弄疼了对方;比如洛羽其实偏爱她粗暴一点。
她从洛羽的一夜情对象变成了固定床伴,两人心照不宣,谁想做了就发条信息,要是另一个人没事,半个小时后她们就会出现在同一张床上。
因为心理问题,她对此事的热衷程度要远大于洛羽,刚开始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会给洛羽发信息。
直到有一次,女人揉着酸痛的腰,半开玩笑半是抱怨地对她说:“你上辈子是不是色鬼啊?感觉怎么都喂不饱。”
正收拾床铺的辛慈怔了一下,笑道:“可我觉得姐姐也很喜欢啊。”
在女人开朗的笑声中,她慢慢攥紧了手中的被褥,脊背浮出一层冷汗。
她怕洛羽真得因为这事不要她了。
从那之后,她开始刻意控制自己发信息的频率,基本上洛羽发一次,她才会发一次,无论她有多渴求。
说来可笑,她重新开始期待明天的最大原因,就是她想或许明天洛羽会给她发信息。
她就这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人间脆弱且不平等的关系,并借着从女人身体中攫取的温度一点点修补自己被折磨的破碎不堪的心灵。
她喜欢女人的手抚过自己发梢的温柔,喜欢洛羽控制不住时在她肩上留下的齿痕,喜欢那双黑亮的眼眸泛起水光情难自已的模样,喜欢在一切停歇后,跟眯着眼睛享受余韵的女人天南海北的聊些荒诞不经的话,喜欢她那时低沉沙哑又无比性感的嗓音。
这一切都让她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
可实际上,她才是那个索取者。
她对洛羽可有可无,而洛羽对她却是不可或缺。
一个人要多可怜,才会指望从单纯的□□关系上寻得安全感。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可惜辛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为时已晚。
那天她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受邀参加一场晚宴,在宴会上遇到了洛羽。
女人一袭典雅的红裙,妆容精致,言笑晏晏的站在宴会主人身旁,周围聚拢了一群狂蜂浪蝶。
即使他们衣冠楚楚,即使他们言辞有礼,但辛慈依旧武断的将他们划归为馋人身子的恶狼。
原因无他,因为她也总是那么看着洛羽。
所以她突然有点恶心自己。
她心里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愿望,比如洛羽会对那些人的热情奉承表示不满,比如女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自己。
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洛羽只是笑着饮下一杯杯酒,轻声细语又漫不经心地跟那些人调笑着。
女人的口红印在剔透的杯壁上,像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十几个小时前,她还肆无忌惮地品尝着那抹红艳的唇。
现在她却浑身冰凉的坐在座位上,连上去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害怕,害怕洛羽面对她时,跟面对那些人别无二致。
那就连最后的遮羞布都没有了。
那场宴会后的又一次亲密,她故意在女人身上留下许多印记,好证明自己确实存在过。
证明那些无人知晓的黑夜里,她们是多么的难舍难分。
可她依然感到不满足,她不满足于自己像个见不得光的人一样,只在床上跟洛羽有交际。
所以她开始介入女人的生活,这并不困难,洛羽对她没什么防备,前提是她能保持住床伴该有的距离感。
很快洛羽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了她,女人并不吝啬于向别人介绍她,甚至带着点炫耀的口气€€€€我可爱的床伴。
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辛慈的心像被细针扎了一下,不是很疼,但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去。
但后来叫的多了,她也就习惯了,有时甚至不等洛羽介绍她就会主动说。
有什么问题呢?
或者说,你还想怎样?
她也不是没有想挑破一切的时候,毕竟她是一个正值热血青春的年轻人,在她的人生中,也从没有过如此卑微的时刻。
她想告诉洛羽€€€€其实不做的时候,我也喜欢跟你一起呆着,想陪你去干很多事情,只要你愿意。
可当她真得窥到女人与平日不同的一面时,她又胆怯了。
那天她没跟洛羽打招呼就去了洛羽的公寓,这并不是第一次,洛羽也没有表示过介意。
打开门,她就看到洛羽穿着一条丝质的睡裙,缩在落地窗旁的椅子上,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面无表情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烟雾缭绕间,女人未施粉黛的脸竟有种缥缈的清冷感。
洛羽听见门响动的声音,只是扫了她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声音依旧温柔却不带多少感情,“对不起啊,我今天没心情,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