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不太开心。
这是辛慈第一次见到没有笑的洛羽。
说点什么。
她疯狂地在心里催促着,催促着自己去告诉洛羽€€€€我可以陪着你,有什么难过的可以告诉我。
我不止……想做你的床伴。
或者直接一点,走过去给对方一个拥抱。
可她的脚却像是扎在了门前的大理石里,无法往前迈出哪怕一步。
最后她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好,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
铁门关闭,她颓然地低下头,从未如此厌弃过自己的懦弱。
她怕真得说了,跟洛羽连床伴都没得做。
因为她其实并不了解洛羽,或者说,她自以为是的了解,只是女人愿意给她看得那一部分。
比如现在,她只知道洛羽难过,却根本猜不到原因。
她们明明做完了亲密爱人间才能做的一切,现在却好像两个点头之交的朋友。
她甚至不敢问一句你为什么不开心。
辛慈想,要是她跟洛羽的相遇没有那么戏剧化就好了,她可以用朋友的身份去一点点了解洛羽,安慰她,保护她,或许总有一天,女人愿意对她敞开心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划在见色起意的床伴范畴里,走在摇摇欲坠的钢丝上,后面已无已无退路,底下万丈深渊。
第90章 辛洛番外(中)
辛慈一直很羡慕安柠, 在她看来木颜跟洛羽本质上是一类人,不同得是她们的处事风格,相同得是她们都会把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藏得很深,不允许外人窥探。
安柠比她幸运的地方在于, 无论那两人之前如何兜兜转转百转千回, 只要安柠足够坚定, 木颜就不会拒绝她。
那个看上去比北极冰川还不好招惹的女人在面对安柠的时候几乎毫无底线, 作为旁观者的辛慈看得清楚,所以她一开始对两人的结局就抱持着乐观态度。
结果确实如她所想, 虽然那些曲折的过去惨烈了一些, 但不妨碍两人最后一起走向幸福的未来。
因为自始至终, 她们的心都是向着对方的。
安柠的经历也在警告着她,如果她不做点什么, 或许洛羽也会像曾经的木颜一样离开。
而她并没有安柠那样的筹码去跟女人讨个说法。
但安柠的成功经验也不适用于她和洛羽。
女人对她的态度比一般朋友亲近, 却又总会在她快要得意忘形的时候提醒她不要逾距。
她被困在写作床伴的隔离线外,看着近在咫尺的名为“恋人”的土地抓耳挠腮又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她跟安柠打决赛那天,她作为输家, 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 听着不远处的安柠跟木颜求婚。
什么叫事业爱情双失败啊。
她嘴里发苦, 又自觉矫情。
这个结果在她预料之中。
但不意外归不意外,难过归难过。
就在她试图收敛情绪的时候, 一个人在她身旁坐下了。
鼻尖熟悉又陌生的香水味帮她确定了来人的身份€€€€洛羽。
之所以陌生, 是因为洛羽很喜欢换香水,一年365天有300天用得香水都不一样;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她已经在无数次缠绵中牢牢记住了女人本身的体香。
她不想当着洛羽的面表露脆弱, 因为她怕看到女人的不在意。
所以她逼迫着自己勾起唇角, 打趣道:“这么好的机会, 你不多拍几张照片吗?”
洛羽没有顺着她的调笑往下说,女人黑亮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恍惚,伸手狠狠揉了揉她的脑袋,“笑不出来就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句话的效果就跟大人哄摔跤的小孩差不多,原本还不觉得有多疼,现在却觉得非哭一场不可了。
辛慈仓皇地低下脑袋,眼眶发烫。
但很可笑的是,她还在想€€€€洛羽这句话是一个床伴该说的吗?
“看你这副可怜的样子,要不要哭一场?姐姐的肩膀可以借给你哦~”
女人的声音依旧轻佻,辛慈却从中抓到了一丝慌乱地关心意味。
她没有再忍,把头抵在女人柔软的肩头,任由泪水浸透洛羽的衣服。
洛羽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尚在哭泣的她唇角微勾。
洛姐姐,我们现在多像一对恋人啊。
当木颜告诉她那个可能跟洛羽过去有关的地址时,她没有多少犹豫就选择了去看看。
决赛后洛羽的表现证明了女人对她没她以为的那么不在乎。
既然如此,她也想奢望一个好一点的结局。
那个地址是老城区的一个偏僻街区,偏僻到万能的导航上都不显示,辛慈骑着摩托车在歪七扭八的老旧道路上转了不知多少个弯,问了十几个过路人,才找到地方。
狭窄的街区房屋低矮,角落里堆着发臭的垃圾,进出的人大多满头花白,像极了纪录片中贫民窟的模样。
辛慈皱眉,她很难把这个地方跟洛羽联系起来。
“小姑娘,你找谁啊?”街口坐着晒太阳的老奶奶注意到了她这个光鲜亮丽格格不入的人,笑着跟她打招呼。
“奶奶好,”辛慈对老奶奶灿然一笑,“这边以前有没有个叫洛羽的姑娘啊?”
她想这地方唯一可能跟洛羽有关系的就是女人以前的居所,这个老太太看样子在这里住了很久,说不定会知道一点情况。
“啊?什么雨?”老奶奶耳朵不太好使的样子,说出得话却歪打正着,“这边没有姓洛的,你是说小雨吧,她都好几年没回来了。”
“能麻烦您跟我说说这个小雨吗?”辛慈心念一动,连忙追问道。
在老太太断断续续的回忆中,她还原了洛羽的过去。
洛羽,本名李雨,随母亲姓,她的母亲李凤曾经是私立学校的教师,是个山村里考出来的大学生,怀抱着一腔出人头地的热血只身来到云城这个大城市,被灯红酒绿又热闹非凡的城市生活打得晕头转向,然后在羽翼尚未丰满的时候,遭遇了毁掉她人生的恶魔。
那个私立学校的校长觊觎她的美貌,用下作的手段胁迫她当了所谓的“二奶”,而洛羽,是他们的女儿。
李凤自从洛羽出生后,整个人就不太正常了,尤其是在面对洛羽的时候,常常会无缘无故冲过来给自己女儿一巴掌,好像洛羽才是毁掉她的罪魁祸首。
或许在她看来,洛羽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洛羽就在这种情况下艰难地长大了,但她依旧长成了一个很好的孩子,会帮上了年纪的邻居大妈搬东西,脸上总是挂着笑,像枝从阴暗缝隙中顽强舒展枝叶迎接阳光的倔强花朵。
可惜她的劫难并没有到此为止。
洛羽高中的时候,那个罪恶的男人病死了,却多此一举的在遗嘱中,提到了洛羽和李凤的存在。
男人的妻子拿着那张遗嘱在洛羽就读的高中楼下骂了整整一天,直到所有人都知道,洛羽是“小三”的女儿,她恶毒,狐媚,小小年纪就会蛊惑人心,她的丈夫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才会想把财产分给外人。
之后的日子里,回家的洛羽脸上常常带着被钝物砸出的伤痕,她的校服被画得乱七八糟的,课本也常常找不到。
无处不在的嘲笑讥讽压垮了彼时还没长出一颗强大心脏的女孩,她唯一的慰藉就是自己的语文老师。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长相俊朗,不像其他老师学生一样对她抱有偏见,还给了她很多照顾。
或许在那时的洛羽心里,那位语文老师就是童话中的白马王子吧。
直到某一天老师约她去家里吃饭,她因为要照看病情反复的母亲,没有去。
第二天就传来语文老师被捕的消息,据说他强jian自己的学生未遂,那个女孩慌不择路地从五楼的窗户翻出去,摔死了。
那件事过后,洛羽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她不再因为别人含义深重的笑声缩起脖子羞愧难当,而是会笑着问那些什么都不明白却好像什么都懂的学生,“一见我就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喜欢我啊?”
她开始变成辛慈熟悉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落不到她的眼睛里。
世人多囿于美艳皮囊,她和她母亲的悲剧亦是由此而起,她只是懒得再去争辩了。
“小姑娘,小姑娘,哎呀,你哭什么?”飘远的思绪被老太太的声音唤回,辛慈眨眨眼睛,眼泪砸在地上,溅起一方小小的尘土。
“前几年她妈去世以后她就再也没回来过,”老奶奶的声音透着几分唏嘘,“不过听见过的人说她现在过得挺好的,那就好啊,那孩子命太苦了一点。”
辛慈点点头,又摇摇头。
洛羽现在当然过得很好,她是有名的书法家,有钱有闲有地位,有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舒适生活。
可那又如何,那样就能弥补那个曾经对世界怀揣希望却被一次次无情摔碎的女孩受到的伤害吗?
那样就能让她相信,这世上有人真得爱她,并不只是因为那张脸吗?
辛慈说不上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洛羽的过去像块巨石一样压在她心上,痛得要死。
她终于彻底理解了安柠面对《残骸》时的痛苦与疯狂。
那是一种对所爱之人感同身受,恨不得以身相代,却困于时光的不可逆转,无法补偿的痛。
可她跟安柠还是不一样。
安柠是木颜的光,包含了这世上一切美好的意象。
而她跟洛羽的相遇,不过是又一次证明了洛羽对这世界的看法。
你要怎么证明,你爱的是她,而不是肉身之欲呢?
或者说,你要怎么让她相信,你这份因为身体纠缠而产生的感情足够纯粹呢?
辛慈找不到答案,但她也再不可能当作一无所知。
所以那天晚上,洛羽缠上来的时候,她不自觉地颤抖。
她想自己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想着想着,就又开始哭。
辛慈其实很讨厌流泪,因为她觉得那会显得自己很无能很可怜。
可现在她知道,当你面对那些令自己痛苦却又无力改变的事情时,你唯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哭了。
“你怎么了?”就算是洛羽,也没法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把事情继续下去,女人退开半米,半是好奇半是好笑地看她。
辛慈抽噎着抓住女人柔软的手,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喜欢你,你不跟我做我也喜欢你!”
洛羽美艳的脸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后就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声音骤然冷下来,“你调查我了?”
辛慈没有隐瞒,没有隐瞒自己是如何得知一切,也没有隐瞒自己那颗已经深陷其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