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铃声怎么也没响?
而且印尼和国内几乎没多少时差,十一点多这么迟了,是什么急事打电话找他?
怕吵到沈钰睡觉,顾明衍把电话带进卫生间,关上门,小声地接起来:
“喂?”
与此同时,门外的卧室,沈钰默默地下床。
管家:“少爷,您…方便听电话吗?打了一天您都没接!”
…打了一天?
顾明衍看了眼通话记录,没有啊。
不过他在境外,可能信号接收有问题,也没当回事,问:
“怎么了?”
“有件事要告诉您。”管家停了一下,像在斟酌措辞,怕刺激到他,先打一剂预防针:
“是…关于当年绑架案的事。”
顾明衍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
这么多年,他的大脑出于保护机制已经清空了当时的记忆,突然,这件事又像阴影一样缠上了他。
管家:“您放心,是好的消息,我只是怕您……”
“没事。”顾明衍调整了一下呼吸,“你说吧。”
管家:“绑匪的尸骨找到了。”
“是大腿骨的碎片,附近有村民上山挖野菜,无意中挖出来的,三个人的骨头都有。这三人以前有过案底,警方比对了公安DNA库,完全符合,确实当时就死了,少爷您可以放心了。”
顾明衍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开口问:
“在哪发现的?”
管家看了眼新闻里的地名:“在…清韵峡谷附近。”
A市三面临海,一面靠山,从小在别墅与大平层里长大的顾明衍,对山区的地名并不熟悉。
挂了电话,他想了想,还是点开网页,搜索——
清韵峡谷,是后来为了配合乡村旅游开发时新取的文雅名字,在当地土话中,这地方有另一个别称:
[夹子沟]。
顾明衍猛地想起初中军训的时候,他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乌鸦。
乌鸦食腐肉,那晚沈钰带他上山找温泉时,跟他说过那儿的传闻:
“夹子沟里死过很多人哦。”
那时雪白的一张脸,夜色中艳丽的五官,朝他微微笑着:
“…刀子从前面捅进去,血就喷出来,人没地方埋,就抬起来往夹子沟里一扔——”
突然,卫生间的门爬上一道漆黑的人影:
叩叩叩。
顾明衍吓得心脏都快跌出喉咙口,没等他应答,咔哒,门就被转开了——
门缝外露出沈钰的半张脸,昏暗的灯光在他雪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像一位披着人皮的艳鬼,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人看。
“你干嘛!吓死了!”顾明衍砰地一脚把门踹回去,骂,“看什么看?上厕所你也要看??”
门重重地关上了。
沈钰在门外站了一会,有点委屈地说:
“怕你掉进去。”
打开洗手的水龙头,水声哗啦,顾明衍关掉手机,清空网页浏览记录。
清韵峡谷、夹子沟、死人……
手有些发抖,他冲洗着,控制住自己的思维。
…凡事别想太多,A市的山区就那点地方,不是这个峡谷就是那个山沟,可能是巧合。
不管怎么说,这事总是有了一个好结果,不是吗?
第101章 属于你的美丽怪物
……痒。
一绺发梢搔过手臂, 痒痒的,顾明衍眼皮动了一下,睁开眼——
白色的窗帘微微飘起,金色的阳光浮动着, 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病床边, 沈钰正枕着胳膊趴在那儿,眼睫闭着, 像是累得睡着了。
他乌黑的头发还尚未留长, 身上穿着蓝白的校服。
滋…滋……初夏的蝉鸣,在窗外不停歇地回响,
…是梦。
听着蝉声,顾明衍看向眼前短发的沈钰, 意识到他梦见了十七岁,在医院。
那次绑架案诱发了他的童年阴影,和四个幼儿园同学一起被绑架, 三人被杀, 他和另一个幸存, 当时年仅五岁的他被打得内脏破裂濒临死亡,救回来后出现了重大心理问题。
当年爸妈花了很多精力治好他, 现在又重蹈覆辙, 甚至变本加厉, 顾明衍后来从医生那里了解到, 生病期间的他不肯说话,叫名字也没反应, 父母也像不认识,仿佛大脑关闭了对外输出端, 整个精神进入自我封闭状态。
清醒后,顾明衍对生病期间的事记不太清,脑海空空的,思考起来像蒙了一层雾,连带着绑架时的记忆也清空了,只能感觉大腿骨有点隐隐作疼。
病历上写着:双腿骨折,是被绑匪用钢棍活活打断的。现在腿骨已经长好了,医生也做了不少检查,还会隐隐发疼大约是神经痛,并无大碍。
这次绑架他的三名绑匪,主犯就是当年幼儿园那起案件的犯人,当年只有17岁,并没有判死刑,他的大哥二哥被判了死刑,因此怀恨在心,在狱中就扬言,害他哥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当年五岁的顾明衍被救出来时,在昏迷前曾向警方提供了绑匪的逃跑线索,最终促使绑匪团伙迅速落网,两名主犯判了死刑。但即使没有他的线索,当时警方布控天罗地网,根本插翅难逃。
出狱后,此人开始查找当年幼儿园绑架案幸存下来的两个孩子,一个全家出国了,找不到音讯,另一个……打开电视,就在屏幕上看到顾氏集团唯一继承人的脸。
今年身高一米八的顾明衍,已经不像五岁幼儿园时那样幼小好控制,于是绑匪拿起钢棍:
“我大哥、二哥,两条人命,记在你身上。”
钢棍一下下挥下来,双腿被打断,骨折扭曲,顾明衍像当年幼儿园一样被硬塞进行李袋里,扔进漆黑狭小的车后备箱,运尸体似的运上山。
之后绑匪向顾家勒索两千万现金,限一天内准备好,不许报警,不然就撕票。
然而无论他父母有没有准备钱,绑匪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他了,直接在山里抛尸,埋到土里,荒郊野岭那么大根本挖不到。
按照绑匪的思维,当年五岁时留了这小鬼一命,转头就能去给警方提供线索,现在长到17岁这么大,再留下性命,死刑的就会是他们了。
另两名绑匪也认可这个方案,绑架案中跟他们真正有接触的就是人质,人质一旦活着回去会向警方暴露很多关于他们的线索,但他们与顾明衍没有所谓大哥二哥的私仇,只想确认先拿到钱,之后再抛尸,不同意提前撕票。
在内部争执中,人质顾明衍得到了宝贵的几个小时存活时间,被上山的沈钰找到了。
那天沈钰应该去外省参加数学竞赛,在校门口跟老师同学集合,去动车站的时候给他发了消息,说要出发了,顾明衍没有回。
检票、进站,坐到动车上的座位时,沈钰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连打三个,都是无人接听。
车门外,站台上的列车员吹了哨,最后的关门时限。
突然,沈钰站起来背起包,跑下了车。
后来顾明衍听班主任说,收到沈钰临时弃赛的消息都吓坏了,怎么会有人坐上动车要出发了突然这样跑下去?
沈钰在短信里跟她道歉请她换原本替补的同学去,替补同学乘机票或下一班动车多出的交通费用他来出,发完消息,整个人就从车站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找到顾明衍的。
A市的山区只有一个方向,沈钰从小就在那片大山的村庄里读小学,他说,走进山里,就有直觉。
顾明衍是不太相信这么玄的东西,沈钰兴许是从绑匪打给他爸妈的威胁电话里发现了什么线索,但不愿意跟他说太详细,怕刺激到他。
被救出来后,警方上山追捕那三名绑匪,结果发现这三人失踪了。
绑匪的车没有移动,食物、水,包括外套都留在囚禁人质的山中小屋里,看样子是短暂出去了。
在小屋附近五十米左右找到了一些足迹,再往外,这三人的行踪便全部消失。
后来搜山,放警犬巡找,几天后,在一处山沟顶上发现了一只掉落的鞋子。
根据鞋印和鞋带上的指纹,确认这只鞋属于本次绑架案的主犯,也是当年幼儿园案件中没有判死刑17岁少年犯。
之后陆续又找到了更多散落的贴身物品,沾了血迹的T恤碎片、撕裂的牛仔布料、附近倒伏的植被、断裂的树枝……
绑架那天夜里雷雨不断,根据推断,这三名绑匪很可能在暴雨的山中遭遇意外,踩空跌落,中途受伤时或许抓到了某处树枝挣扎求生,但最终摔下山沟。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从山中小屋毫无足迹地移动到这里,没有人知道。
这样离奇的结局像是遭到了天谴,新闻报道里写,附近的村民都说这是报应,那山沟很邪门,他们自己当地人都不敢来。
顾明衍当时并未将这段话和沈钰以前提到的“夹子沟”作出联想。
五六十年代打土匪,夹子沟里死了很多人,后来进山打猎的村民也有不少走进去再也没走出来,久而久之,人人就都忌讳那里。
村民还说,几年前地震后,山中地形发生了变化,山里氤氲的毒瘴比以前严重很多,尤其以山沟处最浓烈,现在已经完全没人敢靠近那里。
案发后,山中各进出口一直被警方严格把控着,除了解救人质出来的那名叫沈钰的少年,没有发现任何人进出,也没有那三名绑匪的行踪。
…流血、失温、缺乏食物、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进山沟,四周还弥漫着有毒的瘴气,这存活的概率几乎没有。
因为毒瘴的阻碍,很难在山沟深处进行地毯式掘地三尺的搜尸,湿热的瘴气下,尸体腐烂速度会非常快,加上山中食腐动物的分解,尸体大概率不呈人形,气味也被掩盖,加剧了搜寻难度。
经过长时间的山中排查,始终找不到那三名绑匪的下落。
人进了山,却始终没有出来,找到了跌落山沟的挣扎痕迹与带血的贴身衣物,但怎么也找不到尸体,一片骨头都没剩下。
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经有关机关证明该公民不可能生存的,三个月后可宣告死亡。
最终,这起案件以三名绑匪在暴雨山中遇难、尸体无法找回,就此告一段落。
窸窣,发梢擦过手臂。
病床边的沈钰睡不安稳,稍有移动就醒了。
一醒来就捉住他的手,握紧,像是生怕他又不见了。
梦境里交扣的双手,沈钰轻轻握着贴到脸颊上,亲昵地蹭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