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感受到温热的皮肤,顾明衍没有说话,眼前这张令他心动过无数次的美丽脸庞此刻苍白而憔悴,正轻声对他诉说着:
“再来一次这样的事……我会崩溃的。”
望向他的漆黑眼睛里像盛着湖水,近乎在哀求:
“当作我给你的护身符好吗?”
十指相交的掌心里,一枚小小的芯片被塞进来。
在他没遇到沈钰的十二岁时,如果有人告诉他,未来他的恋人要在他手机里装定位芯片,全天24小时都要监控他去了哪里,以爱为名掌控他的行踪,美名其曰是为了他的安全,顾明衍一定要骂:神经,有病就去治!
但此刻,面对生病时抛下学业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夜里睡不好神情憔悴也坚持看护他的沈钰,看着床头柜摆放的美味佳肴,是根据他每天的胃口精心料理的一日三餐,手里的芯片,是因为担心他而专门为他开发出的定位系统……这样满心满眼都装着自己的爱人,顾明衍只能张口说:
“好。”
而且,沈钰也没有说错,如果早有这样的定位系统,不就没有绑架案这事了吗?他的腿也不会被打断,心理旧疾也不会发作,啥事也不会发生。
芯片被装进手机里,沈钰黑漆漆的眼睛像蛇的竖瞳,忽然微笑起来,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要好好保管哦。”
滴嗒、滴嗒……
被亲了的顾明衍坐在病床上,隐隐听见有水滴的声音,他朝床底下看,不知什么时候,病床边淤积了一滩水,像融化的彩虹在流动。
“沈钰?”
滴滴答答,他发现彩虹液体正不断地从沈钰身上滴下来,地上聚积了一片彩虹海,接着有小海豚从里面跃出,在医院的病房里构成了十分奇诡的梦幻图景。
轰隆!
窗外忽然一声惊雷,把初夏的蝉和阳光打了个粉碎,阴黑的暴雨稀里哗啦地扑来——
01:43
顾明衍在沈钰的怀里惊醒。
“…下雨了?”
沈钰划掉雨声闹钟,笑着把他从床上扶起来:
“准备出发了。”
顾明衍有点恍惚,他乍然梦醒,还有点怔怔的。
火山向导已经在外面等了,沈钰递给他登山冲锋衣,不经意问了一句:
“之前在卫生间是谁的电话?”
顾明衍接衣服的手顿了一下。
发现了绑匪的尸骨碎片,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没什么不能跟沈钰分享的。
滴嗒,但他忽然想起梦境里莫名其妙的彩虹水、小海豚、夹子沟,以及那枚芯片。
“没什么,是家里管家。”
顾明衍把冲锋衣套上,说。
“是吗。”
沈钰乌黑的眼睛看着他,轻轻挽住他的手,一起出门。
地平线上,巍峨的火山正屹立在夜色深处。
第102章 病床上的人偶
夜爬火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戴上防毒面具, 阻隔了刺鼻的硫磺气体,好像也阻隔了氧气,顾明衍感觉呼吸有点困难,越爬越喘不上气。
继续沿着向导的路线前进, 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 每做一个抬腿的动作, 就像在拉拔丝芋头。
“还好吗?”
沈钰一直走在他前面半个身位的地方,稍一回头, 就能很方便地朝他伸手:
“走不动了?”
“没。”
这么说着的顾明衍把手搭上去, 让沈钰拉他一把。
他不得不承认,这几年忙工作忙七忙八、抽烟熬夜、三餐不规律吃饭……根本没有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从这么几次的床上表现也能看出来,他现在的体力差沈钰太多了。
“要不, 我背你?”
听见对方话里隐约的笑意,顾明衍白了他一眼。
这火山一路还有很多游客一起夜爬看蓝火,他可拉不下脸真当众让沈钰背他, 再说了爬山都要靠人家背, 那还有什么爬火山的旅行乐趣。
“别不好意思。”沈钰莞尔一笑, “以前也背过的。”
绑架事件时,是沈钰把断腿的他一步步背下山, 顾明衍知道。
他不太记得那时切确的场景, 但脑海里似乎还残留着模糊的印象。
张口正要说话, 一口气突然没喘匀……
四周的硫磺味十分浓烈, 防毒面具过滤后的空气变得稀薄,多走一步都在加剧爬山的疲劳, 顾明衍感觉他的双腿开始有点发疼。
耳边传来细小的蜂鸣声,…山中下着雨、头顶一道惊雷, 照亮脚下泥泞的路,他伏在宽阔的背上,看见沈钰雪白的后侧颈和湿淋淋的头发。
曾经地震下雪天,他从高高的山坡上轻轻松松背下来的人、那么小小的一只沈钰,现在也已经长出了如此宽阔的背,可以这样轻松地背起他。
“沈钰……”
那时顾明衍叫了一声,沈钰转过头,雨珠滑过他的脸庞,顺着下巴滴下去,喉结微动,对他说:——
……说了什么?
耳畔的蜂鸣声忽然变得尖锐,被打断的大腿骨一瞬间剧烈抽痛,顾明衍整个人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
倒在一片宽阔的背上。
沈钰稳稳地接住他,立刻把他背起来,防止他跌倒,向导赶紧过来查看情况:
“是不是太累了?”
这里的火山并未完全开发,还保持着原始的风貌,路况不好走,没有成熟的旅客休息区、平坦的爬山道,四周的硫磺味十分浓重,伴随着岩浆带来的地热高温。
向导:“前面有个山洞,去那边休整下吧?”
“嗯。”
沈钰背起背上的人,把顾明衍的手臂捞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背:
“累了怎么不和我说?早知道一上山就背着你了。”
“…”顾明衍才不想那么丢脸,他靠在他背上,腿骨神经一抽一抽疼得他有点说不出话。
感受着沈钰的脚步,一步一步踏进破晓前的黑夜,火山上的硫磺被岩浆点燃,幽冥般的蓝火一路烧起来。
诡谲的冰蓝火光映着他们晃动的影子,耳鸣嗡嗡声侵袭他的大脑,顾明衍感觉自己被抱到了一个地方,有垫子铺开,让他躺下休息,像当年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那时生病的他不会说话,像一个呆滞的木偶人,听着每一个人进来探望的人对他说:“要快点好起来哦。”
脸上的防毒面罩被拿下来,新鲜的空气钻进肺腑,山洞里,刺鼻的硫磺和高温都缓解不少,顾明衍呼吸了几下,接着听见瓶盖咔地打开——
有水递到嘴边,先滋润一下唇瓣,再抬高水瓶,力道精准平稳,慢慢让他喝下去,别喝得太快呛着。
这样细心的动作,不用看脸,也知道是沈钰。
“慢点好起来也没关系。”
鼻尖闻到消毒水味,在那个病房里,等人都走光了,年少的沈钰伸手摸他的脸、摸他的嘴唇,唇瓣有点干了,便倒一杯温水,体贴温柔地一口一口喂给他:
“就算一辈子好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照顾你。”
入口的水甜丝丝的,像是蜂蜜:
“以后买一栋大别墅,把你养在里面,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沈钰在他爸妈离世之前,也过着优渥的生活,虽然不像顾明衍家这样大富大贵,但记忆中家境并不缺钱。
他的爸妈从来不会焦虑钱的事,在他年幼时就教育过他:金钱不过是美丽与智慧的附赠品,不必为这些铜臭浪费心神,它必将一生追随。
以他的学识能力,毕业后买一两栋别墅想必没有什么问题。
顾明衍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起来,医生说,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时间拖得越久,顾家也逐渐动荡起来,唯一的继承人眼看这么不中用了,那样庞大的财产就像横陈在野外的大肥肉,不少亲戚心里阴暗地孵化出一只秃鹫,各怀鬼胎地想来叼块肉尝尝。
顾明衍的爸妈变得越来越忙,来医院的时间也愈发减少。
喂完睡前安神的蜂蜜水,再拿起一把绿檀木梳,少年沈钰动作轻柔地给顾明衍梳一梳头发:
“不过,你想要在世界富豪榜排到前多少名,那可能实现不了。”
沈钰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那种级别的财富和普通富裕有天壤之别,而他对于让钱生钱、让生意越做越大之类敛财的事并无兴趣,天赋也不在于此。
“如果有一天你还想实现,就好起来吧。”
他低头亲了一下顾明衍的额头,一个例行的晚安吻。
生病的顾明衍像人偶一样坐着,根本不会回应他。
沈钰并不在意,他伸手,一颗一颗解开顾明衍病号服的扣子,熟练地把裤子也褪下去。
握住脚腕,把双腿抬起来,套进新的裤管里,再捏住手腕,把袖口也穿进去,给生病的少爷换上崭新、舒适的丝绸睡衣。
顾明衍就像女孩子爱玩的换装娃娃,赤`裸着身体,乖乖地由他摆弄。
呲,遥控器摁开电视。
轻柔的音乐响起,屏幕里出现了一片彩虹色的海洋,小海豚在波浪里跳跃。
夜晚九点,电视台固定播放着幼儿哄睡节目,是有关于海洋小动物的梦幻童话。
沈钰之前换过很多台给顾明衍看,无意间发现他似乎对这个节目有点兴趣。
后来顾明衍妈妈说,明衍幼儿园的时候,她曾经放过这个节目哄他睡觉。
“你在这看一会。”沈钰爱怜地摸了摸他给顾明衍梳好的头发,“我去打水给你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