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宋吟的眼神,杨夫人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在皇帝面前,她也只能妥协。
杨夫人改口了,她说等自己堂弟再搜一遍义庄,如果搜不到,她就走。
宋吟没有理由拒绝杨夫人一个想让自己心安的请求,他一点头,杨夫人身边矮小的堂弟便收到指示,走进义庄摆放棺材的房间,一处一处搜索起来。
杨夫人不想触景伤情,一个人先到了义庄外面等候,宋吟和沈少聿还在义庄里面,他和沈少聿挨得很近,因为兰濯池一直看着他,他总觉得发毛。
义庄里的棺材摆了很多,有些是空的,有些装了还没来得及下葬的尸体,堂弟匆匆搜过一遍就出来了,手里又黏又滑,都是他出的汗。
宋吟和他眼神接触了一下,略微点了下头,算是对大臣亲人的尊重。
堂弟原本要走,却在走到门口时忽然又折道返回来,让宋吟和他去角落里。
堂弟看模样还是个年轻小伙,听杨夫人说今年在预备去贡院考试,吃得多,但只横向发展,他把宋吟招到角落后,压低声音:“皇上,我记起来一件事,我哥前不久给我寄过一封信。”
宋吟一怔:“信里写了什么?”
“信里写了……”堂弟挠了挠湿滑的脸皮,“写了他在皇宫里看到了人蛇怪,我当时以为他是说笑的,就没当真……和那封信一起捎回来的还有这盏油灯。”
他从裤腰里拿出一个布袋,解开绳子,从里面掏出一根细瘦的油灯:“我哥在信里说这油灯一般点不亮,要是点亮了,说明他的魂就在附近,那天我看到这封信,以为我哥做官做得不顺利,人疯了,但现在他尸体凭空失踪,我想……可能有怪事。”
他越说,气喘得越重,像是吓坏了,他把油灯一股脑塞进宋吟手里,“我现在把这油灯给您,希望您能把我哥的尸体找回来。”
堂弟把油灯交给他以后,畏畏缩缩地跑出了义庄,挨上了杨夫人,杨夫人回头看了一眼义庄,唉声叹气转过身。
宋吟看着两人形单影只,风吹得猎猎作响,想起他们来的时候是搭着马车,他偏头:“沈少聿,你去送他们。”
沈少聿看了眼他,低头道:“好。”
……
沈少聿走了,走了之后,宋吟顿时反应过来,沈少聿不在,那他不就和兰濯池独处一室了吗?
宋吟后背顿紧,皇城怪事刚有一点眉目的欣喜消了下去,他握紧油灯眼神飘过去,发现兰濯池好像也没太当他一回事,正在义庄外面指挥徒弟收拾残局。
杨夫人刚才闹事的时候见到东西就砸,拿到东西就扔,又踹又踢,把义庄搞得乌烟瘴气,收拾起来要费好大劲。
宋吟找了个凳子坐下去,还好,兰濯池现在忙得很,顾不上他,但宋吟转念又一想他根本不用怕,是于胶怜一直在骚扰兰濯池,而兰濯池眼光高,前期看不上欲求不满的于胶怜。
宋吟一口气还没松完全,兰濯池推门走了进来,他用眼角看了看宋吟,将一壶水放到桌上,目带戏谑:“喝吧,皇上之前说,最喜欢喝我这义庄里的水了。”
宋吟搜索了下脑中回忆,于胶怜是去过兰濯池义庄,而且是专门说的这种话。
他嘴里吞了一下,刚想说话,眉心蹙紧,抬手蹭了蹭瘙痒的胳膊:“兰濯池,我好像被虫子咬了,你这里有没有涂的药?”
没得到预想的回答,兰濯池心有不快地看去,看到了宋吟胳膊上果然起了细小的红疙瘩。
这义庄独有的蛇虫,被咬了会浑身发痒,毒性很凶,为此他还让小徒弟人手备一个紫云膏。
但小皇帝不常来,手里也没备用药。
皇帝毕竟是皇帝,在义庄受了罪,改天受罪的就是义庄,他转身道:“我去拿紫云膏。”
看到兰濯池出去找小徒弟了,宋吟继续用手掌蹭着那块起小疙瘩的地方,缓解突然来的瘙痒,他倒不是很在意被咬,他现在心里还想着杨继晁的事。
于胶怜和杨继晁在皇城里的接触不多,但杨继晁和两个大臣走得十分近,都是文官,都是从贡院考上来的,关系密切。
杨继晁既然把看到人蛇怪的事告诉给了不亲密的堂弟,会不会同样藏不住秘密,告诉给他那两个密友?
宋吟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细瘦油灯,杨继晁给堂弟的信里,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并且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尸体会失踪,所以给了堂弟这个油灯。
种种迹象都说明,杨继晁的死,可能并不是因为病发……
“嘶。”宋吟停止了思考,他胳膊突然开始痒得厉害,衣领下的脖子也有点痒,他坐在凳子上,把手伸进领口里轻轻碰了碰。
屋里门窗紧闭还烧着火,宋吟碰着碰着丝毫没缓解,反而把自己热出了一身汗。
兰濯池从外面拿着一管紫云膏,刚要推门进去,就从窗口看到了里面的于胶怜,眼睛朦胧,正凄凄惨惨挠着脖子,衣领被他弄得歪斜。
于胶怜喜欢保养自己,那身皮嫩得很,仿佛身上那丝绸袍子都能划伤他的肉,在出汗情况下,还会变态地出现体香。
兰濯池不用进去,只用看于胶怜那样子,都能想象空气里凝的香有多黏稠。
兰濯池出现在门口,他裤子逐渐变得紧绷,腹上起了一条条发紧到有了形状的筋,气息紊乱,眼里像是发出了绿光。
他是看不上于胶怜,于胶怜站的位置虽然高,但文化有限,字都不认识几个,胜在屁股翘皮肤白,兰濯池原本也没什么想法,但这两天于胶怜突然忽远忽近地耍弄起了他。
他被套进了网里。
如果这是于胶怜的手段,那他认栽,兰濯池捏着紫云膏进了义庄,朝于胶怜走过去,想要把人压地上。
……
沈少聿把杨家两人送了回去,又重新回到义庄门口。
义庄其他徒弟都出了门,只剩一个小徒弟睡眼惺忪地站在石门边上,时不时抬起手捂住嘴巴打哈欠。
沈少聿朝他走过去,刚一走近,小徒弟就拦住他:“别进去。”
小徒弟是认识沈少聿的,但不是作为朝堂上名声显赫的右相身份,而是作为兰濯池的小叔子,以前这义庄是沈少聿哥哥开的,他哥死后,就由兰濯池接了手。
所以说来,小徒弟认识沈少聿也有了好几年,不过一直不知道沈少聿是朝廷的人。
沈少聿被拦,目光冷冷淡淡地掠过去。
小徒弟神神秘秘:“你嫂嫂和刚刚来的那位恩人现在正在里面呢。”
他见沈少聿愣住,很明显听懂了弦外之音,但似乎不能接受,便语重心长地开解:“师父去了好久了,你嫂嫂这些年也一直一个人,很辛苦,义庄这么大,多个人一起照看着,也能替你分担一些,我想师父也会接受的。”
小徒弟拍了拍沈少聿的肩膀,沈少聿太高,肩膀也不和他在一个高度上,他抬高了手才碰到:“刚才那个人我看着很好,长相是我这些年看过最好的了,他还帮你嫂嫂哄住了杨家人,各方面都很好。”
“所以千万别进去打扰你嫂子找第二春。”
第98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3)
宋吟身上的痒意超过了可以忍受的范畴,他实在忍不住了,一手按住桌子腾地站起来,刚转个身,又坐了回去。
兰濯池进来了。
义庄的徒弟在这待了几年,经验丰富,知道怎么躲避虫子,身上早已不常备着紫云膏,兰濯池身上也没带,他叫了个跑得快的徒弟跑去后院拿,脚程上耽误了些时间,所以现在才来。
兰濯池目光撇过去,看到宋吟已经把胳膊挠破了一片。
他走过去按着,语气不悦:“你不挠擦一次药就能好,挠了,得擦三天,刚才没和你说?”
宋吟被他按着也不动,小声地辩驳:“但忍不住啊,你来去太慢,也没说多长时间回来,我要想不难受只能挠。”
兰濯池现在欲火焚身,懒得多说:“皇上自便吧。”
他拧开紫云膏的盖子,味苦清凉的气味顿时冲破束缚浮到空中,飘到了宋吟的鼻尖,宋吟看了眼兰濯池,伸过手弄了一点膏药出来抹到胳膊上。
三下五除二把冰片一样的膏体全部覆盖住了胳膊上的红疙瘩后,宋吟又弄了一勺出来,扯开衣领的口子,往脖子上面抹。
兰濯池本就不上不下的很是折磨,现在看于胶怜把领子扯来扯去,几乎立刻要到达临界点。
他有点后悔了,他应该早在于胶怜对他嘘寒问暖的时候就不负责任地上手的,早吃了,现在哪至于一直要忍。
宋吟把起红疙瘩的地方全涂了一遍,涂得很薄,但止住了瘙痒,他把紫云膏重新拧好还给了兰濯池,又看了看时辰,感觉沈少聿应该送完杨家人回来了,便要起身。
兰濯池突然伸来一只手把他压过去,勾了勾唇,气息不自然:“皇帝急什么,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义庄,这么早回去不可惜?”
宋吟不想和兰濯池拉拉扯扯,后仰避开他的手:“我回去要很多折子要看,下次再来。”
兰濯池又按住了宋吟,宋吟被他按了两次有些心生厌烦,刚要说话,忽然察觉兰濯池摩挲了下他的肩膀,宋吟陡然一惊,模模糊糊感觉到了兰濯池的意图,赶紧伸手推开兰濯池。
被推开的兰濯池脸色很差:“于胶怜,你是什么意思?”
兰濯池不想再和于胶怜玩你拉我扯的把戏,于胶怜晃着屁股在他面前转了几天,就差扑到他身上坐在他腿上,他现在应了于胶怜的暗示,于胶怜又突然挡开他?
推拉也要有个度。
兰濯池被折磨得肌肉紧绷,衣袍裹住的身体绷在了一块,他的下颚发紧:“前两天在这里的时候,你和我说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是义庄老板,更不是谁的寡嫂,不是谁的亡夫,我们就是两个普通人,不是你说的?”
兰濯池气息很急,他握住宋吟的两瓣肩膀,看着宋吟哆哆嗦嗦张开有些干的唇,又想凑过去。
……
义庄石门上的白幡哗哗作响,沈少聿站在风中面色平淡,耳边仍是小徒弟的苦心劝导,已经说了几分钟,他薄唇微动:“别说了。”
他都知道。
从于胶怜那天把兰濯池硬留在宫中时他就已经察出了异样,但是他管不住于胶怜的腿,也管不住兰濯池的身体,他们两人要如何都轮不到他操心。
先皇当初把他送给于胶怜,只是让他辅佐于胶怜的政务,其他的他没资格管,他也并不关心,这是于胶怜的自由,也是兰濯池的自由。
况且兰濯池和他哥也只是几个铜板的交易,两人没感情,更没碰过一只手,兰濯池也不用一辈子守寡。
他哥死后,沈少聿一直是兰濯池可以另找下家的态度。
虽然兰濯池是被买来冲喜的奴隶,但他要更高,身材更威猛,照兰濯池的条件,沈少聿原以为他会找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而现在的……
只应了细皮嫩肉的形容词,却有不该有的东西。
沈少聿握紧手,指腹磨着虎口,他脑子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昨晚反常钻进他身上的于胶怜,眉间又是一蹙。
他呼了口乱热的气,刚要站在小徒弟身边,抛掉不该想的,突然眼皮一抬,看见从义庄门口慌里慌张跑了出来的于胶怜。
于胶怜一路跌跌撞撞仿佛有饿肚子的野狼在后面追的样子,脸颊润红地跑过来,一把拉起沈少聿的袖子,拽着他往前跑:“快,右相,我们回宫。”
沈少聿看着把他袖子拽变形的一只手,蹙眉。
两人已经完了?会不会太快了,沈少聿想回头看看后面的兰濯池,但被宋吟拽着无法回头,一路跑到了马车边。
上了车厢,宋吟马上让沈少聿驱马。
宋吟把一个扔到角落的汤婆子捡起来,劫后余生地抱到怀里,连看都没有再看后面的义庄一眼,仿佛在里面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沈少聿平淡地看着他一连串动作,默了两秒,启唇问道:“陛下,义庄里面有什么?”
他还是没抑制住,多问了。
于胶怜也没责怪他问,似乎还沉浸在义庄带给他的恐怖中。
宋吟看了一眼沈少聿,从沈少聿额头上看到了兰濯池小叔子五个字,他脸上顿生心虚,抖着微微起皮的唇:“没什么,就是想快点回宫,义庄虫子多,阴气重,待着不舒服。”
宋吟怕自己说的话没有说服力,将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一片覆着潮药的红疙瘩,还把几个紫云膏从手里摊了出来:“你看,我以后再也不来了,实在难受。”
沈少聿唇线是平的,目光只轻微地一扫过宋吟露给他看的胳膊,而后就安静地看向宋吟。
宋吟煎熬了一会,狠狠扣紧汤婆子,坦白:“好吧,其实是你嫂子误会了我说的一些话,想错了我的意思,我刚才和他解释过了,不是那样的。”
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