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昭以前也在皇城待过,虽然被贬黜了许久,这几天却回来住了两晚,他知道宫里到了宵禁时间并不会有这么多的亮光,而且他还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将士们穿着甲胄铛铛踩地的震响。
这是军营里经常有的声音,他一下就能辨别出来。但是宫里为什么会有,还是大晚上?
陆卿尘叫于胶怜坐好别动,他撑住伞下了车。
宋吟看见陆卿尘出示令牌进了宫,没一会身影就完全消失在门口,他隐隐感觉到从内散发出来的不安,把汤婆子放到腿上,心焦地用指甲压着指肚。
他此刻也听到了不少铁骑声,还看到源源不断的人马跑进宫中,宋吟那股不安到达了巅峰,他叫出系统小助手问情况:【我这两晚不在,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有这么多兵马私自进宫,在我印象里,一般只有……】
仿佛有锤子重重砸向了脑子里的大钟,宋吟猛然脸色迅速苍白,一般只有造反会有这个前奏啊?
系统沉寂片刻,只回答四个字:【坐下等着。】
宋吟不明白系统怎么现在还让他安静等,如果真是到了原剧情中的造反进度,那他现在项上的这颗人头是多少人眼红的东西啊,他抿着唇,在秦子昭疑惑的视线中再次撩起帘子看。
这一撩,宋吟看到有一道身影掩人耳目地跑出宫门,直奔这辆马车而来,那人手里拿着两个包袱,朝车夫说了两句就把包袱交出去,他扭身跑走。
下一刻马车颠簸晃起来,马夫拉着缰绳快速驶离皇宫。
宋吟被一个大颠簸晃到角落,用手撑着两边缓了缓眼前才恢复清明,他艰难往前挪了挪,撩开前面的帘子问:“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是陆卿尘带出来的人,只忠于陆卿尘的死士,他稳稳抓着马鞭冷静回:“里面发生了宫变,为了陛下的安全,我带陛下去寻一处安全的地方。”
宋吟头一晕,真是宫变啊,怎么好端端地突然会宫变,原剧情不可逆吗?
宋吟脸白着坐回到角落,抱住汤婆子,已经全然没了睡意。
秦子昭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只心一惊便恢复了冷静,他一介普通百姓并不关心皇位上坐着的是谁,但小皇帝不一样,他担忧地开口:“陛下,是哪方人在造反?”
宋吟摇摇头也很茫然:“不知道。”
“据我所知,先皇为陛下留下了兵马,兵权此时也在陛下手……”秦子昭看到宋吟的脸色,这句话吞了回去,“三个丞相手里也有些人马,陛下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宋吟还是摇头,三个丞相不会帮他,系统给他的剧情提示里,反而是那三个丞相暗中加快了那些大臣造反的进度。
他回想这些天和陆卿尘和沈少聿的点滴,他没再欺侮过他们,这样还是无法挽回吗?
不,至少陆卿尘肯叫出一个人来收拾他的东西让他跑路,留了他一条命。
宋吟苦中作乐想着,撩帘子一直看着窗外。坐到屁股都有些发痛时,宋吟终于来到有人迹的大街,他警惕地想往外看,被秦子昭提醒了一句,骤然看向县衙门口的告示板。
有一队穿着甲胄的兵昂然走到了告示板前,挖出明胶,将一张张画着熟悉面孔的纸贴在了八字墙上。
等官兵走之后,有百姓凑上去一字字研读:“天下易主,新君王是先皇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于安清,暴君于胶怜潜逃在外,如有见者,赏十万两黄金和五万封户……”
宋吟听着那一声声蚊子般的惊讶探讨,猛地把帘子拉下来,他白着脸胸脯起伏,过了一阵子才在秦子昭的关心目光中摇了摇手表示没事。
……
这场宫变并不是突如其来,于胶怜上位这半年里早就有大臣私购兵马,最近这段时间因为于胶怜前后的反常才收敛了一些,直到断腿断舌的远侯王出现,众大臣怒意飙升,当晚就带兵抄了皇宫。
距离贴告示牌已经过了整整一天,还没有找到于胶怜的任何讯息。
义庄。
啪的一声巴掌响在义庄里响起,小徒弟提着水桶缩起脖子快速跑远,不敢上去触霉头。
沈少聿目光低垂站在角落,眼中没什么光,他脑袋偏向一边,俊逸的脸上出现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唇角见了血,混杂着眼泪一起流进嘴里。
兰濯池脖子上青筋起跳,强忍着才没继续上手把绳子套在小叔子脖子上,他自上而下睨着沈少聿,冷声道:“事情发生的时候不拦着,现在找我有什么用?”
他转过眼,不想再看那张让人烦躁的脸。
宫变的消息从昨晚就插了翅膀飞到每家每户,兰濯池早早就知道了,他寅时一刻穿好衣服,寅时二刻红着眼准备出去找人,沈少聿就在这个时候找过来。
兰濯池又说一遍刚开始的话:“滚回去,我这没你要的人。”
沈少聿没动。
兰濯池懒得再说,他转身要走,身后传来沈少聿沙哑的声音:“嫂子,你去哪?”
“我在于胶怜心里没那么重要,义庄在他眼里不是安全的场所,他不会来找我,”兰濯池顿了顿,呼出一口气,“我去找他。”
第123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28)
宋吟要找个藏身的地方,客栈肯定不行,可林子里那间屋子又被媒婆占去了,他忧愁得不知该去哪里,就让车夫开去林子的后边看看。
当时已经快是子时,秦子昭撑着伞下马车探路,没多久就拎着衣摆跑回马车边,满脸惊喜告诉小皇帝这里也有一处屋子,和媒婆那间一个样式,但要更大一些。
陆卿尘的死士送完人是要回去的,马车也不能留,宋吟没有赖在车上,只捎走了角落里的包袱。
他和秦子昭小跑着进了屋,刚推门就被满屋子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起来,咳完宋吟就平静了。脏是脏了点,但好歹能住人。
宋吟抽出一块帕巾擦去凳子上的灰,把包袱放了上去,又将墙角一个黑乎乎的破盆随意处理了下,丢了些旁边的木块进去,烧起了火。
暖和起来后,宋吟开始收拾屋子,秦子昭也没干看着,他们点起烛火,从半夜到寅时一直在忙碌,途中换了好几根油灯,累得气喘吁吁才在天亮后把屋子收拾出一个能看的样子来。
秦子昭在军营也做苦活,他还好,没有太累。
小皇帝却完全被透支了,他趴在桌子上,将半张脸贴住胳膊,无言歇了会才抬眸:“秦子昭,你没有上八字墙,那些官兵不会抓你,你可以拿上些银两回军营里去。”
秦子昭抖着袖子又往盆里加了一块木头,叹息道:“我不放心陛下,等再住些时日看看情况再说罢。”
他收拾屋子的时候往地上铺了一张草席,是打算长期住的架势,小皇帝看出来了,所以才告诉他他不必一起当亡命徒,他还有别的出路。
但秦子昭暂时不打算走,小皇帝这些天待他不薄,经常不要命地赏赐他玩意儿,他住皇城的这几天,小皇帝赏他的钱比他在军营里一整年都多。
小皇帝看着不会烧水做饭,更不会搬箱子做累活,怎么生存都是问题,他实在放心不下来。
小皇帝忙活一晚,说完那几句话便耗费掉了最后一点精力,他见秦子昭态度坚决,也不再劝,慢吞吞将整张脸埋进胳膊里闭上眼睛。
秦子昭把最后的墙角收拾出来,将屋里的木头一根根摆整齐,这才转头去看小皇帝,小皇帝已经睡了过去。他愣了愣,在包袱里翻出一件厚衣服披在桌边熟睡的人身上。
他同样也已经精力耗尽,蹒跚着脚步走到草席旁,抬起两条腿脱掉布鞋,连发簪都未摘就一头扎在了地上。
两人昏昏大睡到天亮,天边泛起鱼肚白,宋吟先一步醒了,比睁开眼睛先一步发生的是他整个身子的酸痛,宋吟控制不住地发出嘶一声。
秦子昭觉比较轻,宋吟只发出那一声就把他吵醒了,他顶着鸡窝头爬起来,大惊小怪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宋吟抬手捏了捏酸到发麻的肩膀,又用力捶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压下那阵酸麻。
他转过头看了看周遭的破烂屋子,又看了一眼外面已经停雨的林子,心里的小人流下了宽面眼泪,原来昨晚的造反不是在做梦啊。
宋吟没太垂头丧气,他肚子有些饿了,捶捶腿便站起来对秦子昭说:“没事,我想我们该出去买东西了,我这回出来带了些银两,应该够几个月的开销,我们上街买多些能放的粮食回来。”
秦子昭软手软脚从草席上爬起来,手掌刚压上去就被戳出一滴血,他强忍着不叫,把那滴血蹭到衣服上抹了把脸才说:“好,我这就去街上买,陛下在这待着便好,街上都是官兵,陛下出门的话容易被他们发现。”
“不打紧,我遮严实了就行,”宋吟用手拍了拍桌子上的斗笠,让他放心,“你总要回军营里去的,我得提前认识路,习惯一个人出去买东西。”
秦子昭拗不过小皇帝。
虽然现在小皇帝已经不再是小皇帝,但他体内对皇权的畏惧永远都消不掉,他只能点点头答应,拍了拍衣服和小皇帝一起出了屋子。
街上的官兵比昨晚还要多,简直是隔一段路就会出现一队,出街摆摊买卖的百姓有些被这阵仗吓到,但没太影响生意,还是该买就买,该卖就卖,日子总是要过的。
视野里铺天盖地全都是于胶怜的画像,有几张没粘稳掉在地上,被路过没看到的行人踩了几脚,颇有种大势已去的荒凉感。
宋吟倒是没在意这些,他正忙着掏银子买吃的,他要买的太多了,米要买,面要买,衣服要买,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要买。
秦子昭跟在小皇帝身后,原本他出来时是两手空空的,走了没几步路之后手里一个篮子一个篮子摞起来,小皇帝手上也提着不少。
秦子昭费力腾出一只胳膊来,他面红耳赤追上小皇帝,用手拉了拉小皇帝的衣服,压低声音说:“陛下,我们还要买些卧具,陛下的床没有玉枕也没有被褥。”
“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宋吟脸上恍然大悟,他用手抬了一下帽檐,四处打量了眼又迅速按低,“那边有,我们过去买。”
前面就是一家卖卧具的店铺,得来全不费工夫,宋吟暗自从钱袋里掏出些钱交给秦子昭,叫他不用省,买两个好点的。
虽是听他这么说,秦子昭却不打算两样都买上乘的,陛下睡的那一床舒服便好,他身糙体厚有个能盖的就不会冻死。秦子昭叫小皇帝在旁等候,他过去买。
很快店家就看到一个清瘦文气的男子,面上带着友善的笑意,叫人看得很是舒服,店家笑眯眯地问对面的人要买些什么,他给推荐。
秦子昭嘴唇微张,做出一个玉枕的口型,店家听了立刻转身去拿卖得比较好的几款,秦子昭在店家转身之际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这一看他瞬间汗流浃背。
陛下去哪了?!
秦子昭将手里的几个篮子扔下,捏着湿漉漉的银子到处梭巡,短短几个瞬息汗就流了满背,他往前走了几步,瞳孔微缩地在人群中找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有了。
秦子昭都没有走,就在原地转了个身,这就看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在卖卧具的店铺旁边踮着脚把胸脯肚子都缩起来藏到了墙边,似乎生怕被谁给瞧见。
一侧的墙壁很窄,小皇帝用手扶着那窄窄的一条,竭尽全力地把整个人贴在后面的墙面上,那踮起的腿肚子先是小幅度颤抖,后面撑不住就开始大力抖。
陛下这是在躲谁?
秦子昭疑惑往前走,还没走近,先收到小皇帝一个严厉制止的眼神。
他停下来,下一刻又看到小皇帝示意他向左边看。
左边?左边有什么?
卖卧具的左边是个卖衣裳的店铺,人不多就两三个,因为店家卖的都是些过了季的衣服,这个时候穿不着。秦子昭先看了一眼店家,没瞧出让人惧怕的地方,又去看前面两三个顾客。
这一看,秦子昭腿也抖一下。
就两三个人,中间的那个过分出挑,像是从画纸上走出来的,他微微弯着后颈,没有站直就比旁边人高出好几截,身上衣服紧绷,轻微勒出小腹上形状有力的肌肉,右手的袖口处露出几根性感细长的青管。
是义庄的那位师傅。
不知怎么秦子昭昨晚才刚见过兰濯池,可过了一整晚,兰濯池身上就布满了疲惫,深黑压抑的眼中满是看不透的情绪,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条布料。
秦子昭吞了吞口水,他看见兰濯池手上拿着一条裤子,裤子没什么出奇,出奇的是那裤子中间分成了缝,是条开裆裤。
可是兰师傅似乎并没有小孩,也没有要穿这种裤子的徒弟,看那裤子有什么用呢?
难不成……是有私生子?
秦子昭正满脸大骇,就听旁边传来了声音。
卖衣裳的店家极为殷勤热切地凑到了兰濯池面前,他问兰濯池是不是看上了手中的那款:“公子是给家中小孩买的?公子只用告诉我孩子现在长多高了,我就知道该拿什么尺码。”
兰濯池面上没有表情,只轻微滚出一声哂笑:“这么高。”
店家看着到他下巴的位置,有些愣:“这……这么高了,我还当是几岁的小娃娃,不过公子别担心,我这里还真有这么高的尺码。”
店家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掌,在堆满衣料的木板上翻翻找找,不一会那堆衣服就被他翻得混乱至极,他从中拿出一条和兰濯池手中款式一样的加长版开裆裤,笑着放到兰濯池面前。
兰濯池伸手碰了碰,碰了没几下,突然厌烦地皱起眉。
他出义庄时遇到了媒婆前几天介绍的一个女子,那女子不知从媒婆那里听说什么,一路跟着他。兰濯池捻了捻裤子,垂眼说:“不是买给小孩,买给媳妇。”
“媳妇?”店家和一旁的女子皆是震惊瞪眼,“买,买给媳妇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