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吟又被迫骑在人蛇肩膀上,被送回了屋子里,为了保险起见,宋吟叫乌封隔一段路就把他放了下来,他徒步走回屋子的。
一开门宋吟就看到秦子昭焦虑地在屋里踱步,他头发散乱地被发簪束起来,没束好走两步路就散了,散在鬓角两边像野鬼一样,他忙乱地往身上套着衣服,刚要就这副样子跑出门,就撞见门口的小皇帝。
“陛下!”秦子昭似乎真被吓得不轻,半夜醒来床上空空,他以为小皇帝被那些官兵拖去斩了脑袋了,他急匆匆走过去,“陛下你没事吧?”
宋吟摇摇头:“没事,我就是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他故意作出忧愁之态。
一朝之间从万人之下的天子变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昏君,是个人都接受不了这种落差。
秦子昭叹了口气,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皇帝,正捉急,小皇帝自己便安慰好了自己:“没关系,我已经想通了,活在当下,这条命能保住就很好。”
小皇帝绕过他走到床边,慢吞吞地打一个哈欠:“你好像总是睡不深,等明天上街去抓点药调理调理。”
秦子昭张口要拒绝,现在他们生活捉襟见肘,钱就那么多,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这种小毛病哪用犯得着去抓药,但小皇帝埋进了枕头里,嘀咕了句什么就睡了过去。
秦子昭只好做罢,心情复杂地躺上草席。
第二天一早,秦子昭先起来烧了水做面,宋吟晚半柱香才起,他睡眼朦胧地坐起来探腰够衣服,够过来之后闭着眼睛将胳膊伸进去,系裤腰的时候差点哭出来。
秦子昭听到声音匆匆忙放下锅铲走到床边,小皇帝表情空白地在身上摸来摸去,摸了片刻他心如死灰抬起脑袋,他叫了声:“秦子昭……”
秦子昭吞了口唾沫,莫名感觉接下来听到的话是一场噩梦。
果不其然,他对着小皇帝哀怨的眼神,脑袋轰隆一声,听到小皇帝说:“我们的钱袋被人偷了,肯定是昨天上街的时候,我没注意就被……”
义庄。
小徒弟正拿着笤帚扫地,他从前门扫到后门,从后门扫到前堂,嘴里哼着走调难听的曲子,身形轻快地清理没素质门客往地上扔的垃圾。
他在地上扫了两下,忽然听见大门被打开,以为又来了客人,忙抬头去看:“啊,师父你回来了……”
兰濯池朝小徒弟身上扫一眼,气息死寂地转回去,他睫毛垂着,抬起转过去的那一眼露出眼球旁边遍布的血丝,他走路很稳外表也很体面,除了那双眼睛赤红以外就没什么不对。
小徒弟拿着笤帚追上去:“师父,你都两天没怎么睡过了,早上没吃饭就走,中午也不回来,晚上好不容易回来就睡两时辰就走,师父你要辟谷修仙啊!”
小徒弟在旁吱哇乱叫,兰濯池不曾丢过去一眼,他直直走向屋里,坐到床边拉开柜子拿出里面已经雕刻成形的辟邪手串,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图案,胸膛微微起伏。
他闭眼,精神萎靡地等待太阳穴的胀痛过去。
片刻之后他睁开一双眼,神情躁郁地又要往外走。
早知道那天在义庄他就不该放于胶怜走,于胶怜那张嘴乱叫什么乱喊什么,他也要把人放在身边寸步不离,现在就不至于到处都找不到踪迹。
小徒弟见师父又不知死活要去大海捞针,撒手就扔下笤帚:“师父,你这样找哪能找到啊,万一他已经出了玉州,万一他在哪里藏着呢,这样盲找连一根头发都找不到!”
兰濯池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站在门口侧回头投过去一道没有人气的目光。
小徒弟松了口气,总算能停下来了。
这些天兰濯池往往来来找人,小徒弟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要找的是谁了,那皇帝的画像满天飞,简直是照着师父第二春的模子画出来的,他一开始也震惊过,后来见到师父找人的疯样,急切早就压过了那点不可置信。
他走过去拉住兰濯池,使了吃奶的劲才把人拉着坐下:“师父,找人得有技巧,那些官兵人那么多都找不到,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哪能找到?”
兰濯池沉沉呼口气,没有回废话。
小徒弟只好说重点:“街上官兵从早巡逻到晚,傻子才会顶着真面貌跑出来,师父你想啊,那群人在皇上外出的时间造反,皇上肯定来不及备足够的盘缠,他现在估计都出不了玉州,在哪里躲着呢。”
小徒弟对上兰濯池血红的眼睛,给他说想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人总要吃饭吧,他要是身上银子花完了,他会怎么办?”
兰濯池坐在床边,腰背微微弓着,两条骨骼锋利的手肘搭在膝盖上,他俯身将手盖在脸上,微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喷洒在掌心中。
沉寂了良久,兰濯池终于抬起了眼:“找几个陌生面孔,放出消息……”
玉州又开了一家新店,这店急招几个杂役,不要求身高不要求性别什么都不强求,只是单纯寻找劳动力。给出的报酬极高,还是可遇不可求的日结,并且干的活很清闲,只用在后厨每天洗洗碗就行。
一时之间上门来的人趋之若鹜,店门口堆了一群人,都等着进门让老板筛选。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份简单的杂役工,老板要求却特别高,挑三阻四的,前面的人进去以后没多久就出来了,说是不合格。
秦子昭站在小皇帝后面,神魂游荡在空中,一半还留在嘴里,他嘴巴大张地看着小皇帝,一路上嘴巴酸了才合,合了没一会又张开。
宋吟已经被他用看怪胎的眼神看了一路了,用手肘推推他:“轮到我们了,别愣着。”
宋吟今天出门穿了一件最简单的襦裙,又撒泼带滚哽咽求系统给他走后门,细调了一下五官,扎了两边发髻就出了门,元气又肤白,后面排队的人眼神止不住地犯浑。
客栈招人是五个五个一起进去,宋吟和秦子昭都排了队,多一个人多一分希望,这杂役工给出的酬劳那么高,不管他们两个谁被选中了都是天上砸馅饼。
很快,宋吟和秦子昭一起被叫了进去。
他被管事的领去了一间房里,甫一进门,秦子昭便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腿软的小皇帝,他趁人不注意,用气音问:“陛下,怎么了,身体不适?”
“不,不是,”宋吟的气音比他还气,几乎是气若游丝地,“我得走了,我不要这份工了。”
宋吟两条裤子里的腿微微打颤,一张脸白成了面粉,他用尽全部力气镇定地扶着秦子昭,准备转身离开,却发现后面的门被关了起来,他腿又一软。
前侧的男人朝这边投来了视线。
他飞快低头,后又想起他现在是女装,系统还给他五官调整过,他出门前仔细照了镜子才出门的,不可能有人认出他来。
秦子昭本来想说什么,前面走来几个人,拉着他和另外几人一起去量身高和体型了,宋吟也没被落下。
他忐忑地低着脑袋,全程没有抬起视线过,被量身高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兰濯池的声音,兰濯池似乎认出了秦子昭,背靠着椅子问秦子昭最近的去处。
秦子昭没说实话,说自己最近住客栈准备长留玉州,所以出来找份生计。
兰濯池似乎只是客气地一询问,没打算真的长聊,他垂了一下眼皮,等所有人的身份信息都被记录下来以后,管事的回头看了下兰濯池,见兰濯池没动静,便准备出声让这批人出去。
然而话还没脱口,兰濯池忽然抬眼说:“我们要的人必须是没有病,身上没有伤口的,现在都把衣服脱了吧。”
第125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30)
只是一个杂役而已,哪需要脱衣服看有没有病,况且在场有男还有女,真要看也不能就这样看,兰濯池在想什么?
宋吟低着脑袋不敢抬,否则真想看看兰濯池脸上的表情,疯了吧,放出那么大的甜头只招一个不用露脸的杂役,筛选要求惊为天人,还要脱衣服,怎么想的。
总不可能是怀疑他的皮囊,要检查一下……
宋吟垂眼看着脚尖前的一块地,余光看到已经有人面面相觑后把手放到了衣襟之上。
率土之滨,多的是被裹上草席扔到野外焚烧的饿死鬼,东家要求再不寻常,他们也要照做,谁能放弃一个以后可以穿衣不愁的机会?
不到半刻就有好几个男的脱掉了外衣,大冬天的,所有人外面都穿着厚衣服,套上之后看不出胖瘦,现在都脱了,身材便能显现出来了,有白斩鸡也有精壮猛汉,屋内气息纷杂。
宋吟被那些人挤到了角落,着急忙慌地扶住墙壁想站稳。
有人在看他,秦子昭在看,那几个常干重活阳刚威猛的男人也在偷偷瞄,想看他是什么反应,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阴冷疲惫的目光隐在桌子后面。
宋吟一个都没看,他抬起头四处找寻秦子昭的身影,在别人眼中看来,就像是在不断打量欣赏这一屋子里的人,他刚找到秦子昭人在哪儿,屋内就响起隐忍的声音:“都穿上衣服出去。”
旁边顿时传出泄气的啧声,几个男人抓起丢在地上的衣袍,满是失望,听前面的人说只用量身长体重,可轮到他们却多出一项脱衣服的步骤,还以为有戏呢,结果还不是一样。
那让他们脱什么?白白高兴一场。
屋内怨声载道,宋吟却放松地呼了口气,他跑到秦子昭身边,给人递了个眼神,准备往外走。
他刚才被挤到了角落里,现在出门也要等前面那些人都出了他才能出,好在前面动得很快,他屏着呼吸堪称是蹑手蹑脚跟着人群走。
就在快要到门口之时,兰濯池叫住了他:“你回来。”
宋吟确定兰濯池叫的是他,不是别人,因为兰濯池在死死盯着他,并且做出了于胶怜的口型!
宋吟都吓死了,他没空想兰濯池怎么能看透他的伪装的,拉起秦子昭就要往门外走。
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有人站了起来,余光只见那人身长高挑,眉眼阴沉满是风雨欲来的气息,宋吟立马把脑袋拧回来,急匆匆地跑了起来。
跑了没两步,屋内又传来两道焦急的叫声,椅子又往后挪,有人重新坐了回去,体重将椅子压出咯吱一声响。
宋吟被那刺耳的声响吵得一愣,不由自主往后一看,看到兰濯池胸膛微伏着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桌面,额角尽是青筋。
不知从哪跑来了人,是兰濯池的小徒弟,他搀住兰濯池的肩膀,俯身在男人耳畔低语一阵,好像在说什么:硬追会引起反感,确保人还好着不就行了……都几天没睡没吃饭了,先调整好,之后的事之后再做考虑……
好几天没吃没睡,因为谁,他吗?宋吟正惊疑不定,兰濯池便抬起了眸,他没站起来,就坐在椅子上,眼中剥去平日里的从容不迫,只剩下浓重的疲倦。
屋内已经没有别人了,下一批没有兰濯池的点头也没被放进来,兰濯池看着门口的于胶怜,说:“晚上子时我在义庄等你。”
他见于胶怜有些陌生但又格外眼熟的眼睛对着他睁大,继续道:“我不会把你交给官府,不会把你告诉任何人,你想怎么样怎么样,只要在我眼皮底下,不管你现在在哪,你回去收拾东西,晚上过来,我会一直等你。”
宋吟扭过了头,仿佛耳边有蚊虫在嗡嗡地飞,吵得他都不能思考。他没回应兰濯池,就当没有听懂一般随着秦子昭走出了门外。
回到林里,宋吟刚关上木门,秦子昭便有些激动地走到小皇帝身边:“陛下有没有听到兰师傅说的那些话?他是想保陛下。”
宋吟坐到床边蔫蔫喝了口水。
秦子昭看到眼前的出路,控制不住自己,喋喋不休起来:“兰师傅一个人在玉州开义庄这么多年,在附近都打起了名声,名门显贵都往他那里跑,他手里一定很殷实,有手段有钱财,不说别的,肯定能让陛下吃饱穿暖不会被官兵发现。”
宋吟见秦子昭在屋内腾腾转,拿起一个包袱摊到桌上,见到什么就往里塞什么,拆家般的势头,他连忙制止:“别收拾了,我不会去义庄。”
“为什么?”秦子昭万分惊奇,“陛下,目前去义庄是最好的出路,这地方多差啊。”
床板是硬的,哪怕铺了床垫也还是硬,睡一晚从腰椎到脚后跟都酸痛无比,环境也极差,阴森森的,怎么看都比不过在义庄好,更何况钱袋都被人偷了,等过段时日都吃不饱肚子。
宋吟喝完水,看到秦子昭一脸陛下你是不是想不开的表情,默了默:“我和他没有好到那个程度,你和左相来找我的前一晚我还和他吵了一架,他怎么会想保我?”
秦子昭脑袋里的热血冷了冷:“陛下是觉得他不怀好意?”
宋吟想起兰濯池睫毛下显眼的青黑,一声是吞到了喉咙里,嘟哝道:“也不是……好吧,有一点,把我藏义庄里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会引火上身,多危险啊,我怕我去了,当天晚上他就把我绑起来送去砍头。”
如今这局势,人人都想找到于胶怜,向官府揭发他的去处,拿一笔厚款回家过好年,不想活了才会私藏一个被造反的皇帝在家里。
秦子昭拽了拽包袱,想了会还是摇头:“可兰师傅要真想抓陛下,刚才在门口就能叫人拦住陛下,怎么还会眼睁睁看着陛下走,兰……”
宋吟坐在桌边拿出笔墨纸砚,提笔在一张纸上画了两下,抬手招秦子昭回去:“你看,刚才我在回来路上看到一处地方在招人,就叫这个名,是搬东西的活,管吃还管住,明天你去这一处看看。”
秦子昭被打断之后就忘记了正事,他凑过去看了看,面上又露出一点迟疑:“我以前做过这些活计,尚且还能做,可陛下……”
“我不去,”宋吟将纸折起来交给秦子昭,“你去做,能早点攒银子回军营里去,昨天买的东西还能够我吃几天,我这几天会慢慢找合适的活。”
秦子昭收下那张纸,看着上面写的酬劳,在计算他去做的话能不能养得起小皇帝和自己两个人。算来算去,虽然会拮据一点,但两个人每日三餐都能吃上东西。
他便点了点头。
下午宋吟就在附近林子里走了走,又回去收拾了下屋子,晚上就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秦子昭捏着那张纸上了街,嘴里念叨着小皇帝告诉他的地址,很艰难才找到要招人的东家。
这活苦,手里有点钱的都不愿意来受罪,秦子昭轻而易举便被留了下来,东家让他今天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准备,明天再来干活。
秦子昭拿着所剩不多的银两买了些烧饼准备回林子,绕到一处地方时忽然想起昨天兰濯池说的话,正好他回去路上会经过义庄,他便远远往石门那边望了一眼。
昨晚小皇帝没有去,兰师傅应该等不到人就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