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乔溪眼神不善,扭头瞪了一眼:“我不是让你喂鸡呢?”
岑儿赶紧解释:“我都喂过啦!她们现在吃得饱饱的,在睡觉。”
乔溪哼了一声,又看一眼那个大的,不耐道:“让你舅站远点,挡我光了。”
但这完全就是胡说八道,乔溪不过是借口刁难。
不等岑儿开口,沈夷光果真往旁边挪了挪。岑儿一见,赶紧小狗尾巴似的紧跟其后贴上,紧紧挨着他舅站定。
乔溪无语的盯着一大一小足有六七分相似的两张连齐刷刷看着自己,终于气笑了。
他真怀疑沈夷光是不是白长那么高个,肌肉再发达又有什么用,怕他怕得要死。
联想外面那群小孩不知私下里怎么传的,乔溪朝岑儿勾勾手:“过来。”
岑儿听话缩着脑袋走进去。
“跟福哥儿他们在玩得开心吗?”乔溪问。
岑儿连忙点头:“开心!”
在乔溪示意下,岑儿说了开来。
讲福哥儿如何亲手教他爬树,四牛怎样带他用自制的土炮专炸干牛粪,小花妹妹教他翻花绳,他们还一起玩捉迷藏,追着村里的小猫小狗小鸭子到处跑。
听说玩得开心,乔溪欣慰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他看得出那天回来后,岑儿性格明显开朗不少,话也开始密集起来,眼里有了几分同龄孩子的活泼朝气,不再每天蹙眉担忧着什么。
虽然之前小竹子也会来串门,可他现在正“生病”不能出现,而且岑儿这种怯弱内向的性子需要结交更多不同朋友,才能真正融入集体。
乔溪本来想定了再不管沈三郎的闲事,可看他这些天跟前跟后真心道歉,不由又有些心软。
“行了,你去吧。”乔溪摆手,岑儿得令转头就跑,一瞬都不带犹豫,就像屁股后面被火烧似的。
等岑儿离开,沈夷光犹豫着走进来。他看方才乔溪同岑儿说话的样子,料想应该是不生气了,这才放心往里进,不过还是保持了相对距离,怕乔溪又凶他。
炉灶内火苗烧得旺,红光照得守在一旁的乔溪面庞容光焕发,添了几分平时没有的艳丽,让一旁的沈夷光看得眼都直了。
乔溪没留意他的异常,低头往灶里丢了根柴,过了一会儿才看到沈夷光傻呆呆站着,没好气的说:“没点眼力见,不会帮掀锅盖啊!?”
他的话惊醒了意识险些模糊的人,沈夷光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回神,立刻上前揭开锅盖。一阵热气扑面而来,晃得他眼前又是一花。
刚才……是怎么回事?
沈夷光心中惊疑不定。因为直到乔溪喊他,他才意识到之前那短短几瞬他的意识仿佛不受自己所控,像灵魂出窍一样,而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发生了什么?
沈夷光努力回想,却只依稀记得他一直盯着乔溪的脸看,然后……
然后怎么了?
他对此毫无印象。
乔溪再抬头看到沈夷光还是站在锅前一动不动,不由皱眉:“你站那儿热气不蒸吗?”
沈夷光闻言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可是前襟衣领早被热气沾湿一大片,连眼睫也挂了点水珠。
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乔溪摇头叹气:“我是地狱修路吗?你怕成这样?”
见他误会,沈夷光连忙摇头:“不是!我在想别的事。”
屋里气氛又一阵静默,沈夷光找准时机道:“那天的事,都是我错。我不该那样说话,我这人不仅嘴拙,又心盲,一着急就说错话,你莫同我这样的莽夫计较。”
说到这,他小心抬脚近了一步,又道:“若你还是生气,不妨打我泄愤。”
他一脸“快来揍我”的渴望表情,让乔溪忍不住翻白眼:“我真没见过有人上赶着求揍。说了没生气就是没生气,你这是干嘛?”
“再说生气任打任骂这样的话,只有人家谈恋爱小情侣之间讲才有情趣!咱俩大男人玩这个,多少有点奇怪吧?”
他话里很多词听来陌生,沈夷光不懂“谈恋爱”“小情侣”是何意,但瞧得出乔溪确实没在生气,心里仍是委屈:“可你不理我。”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乔溪对他的指控非常莫名,“你是没看到我这两天忙得头上冒烟?”
“家里多了你跟岑儿两个光吃不进的货,尤其你能吃能喝跟个饭桶似的,我要不紧赶慢赶的忙活,除夕那天咱们一家三口年夜饭吃什么啊!?”
“西北风吗!?”
他说了长长的一句话,沈夷光却只听见了“一家三口”,然而选择性的把乔溪骂他是饭桶的事忽略,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他喜欢这个说法。
看他忽然发笑,乔溪后背发凉,质问他:“你笑什么?”
神经兮兮的,这货不会脑子坏了吧?骂他饭桶还高兴?
不过因着这一出,两人之间仅仅维持了不到三天的的“冷战”彻底结束。
沈夷光借此好好同乔溪谈过,他仍旧谨慎的没把岑儿身世透露一个字,只讲了他对自己重要性,以及那天他为何失态。其实这两个月同吃同住,沈夷光对乔溪性情自认很解,相信他就算赶他们走也不会将他二人身份去向透露给别人。
可他不能赌。
若真有一天他的行踪暴露,乔溪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这样那些人才不会为难他。
两人经过一番促膝长谈,乔溪也懂了他对岑儿的重视。
“原来你姐姐那么早就过世了。”
也许是身世不同,乔溪对生离死别看得比别人开,他安慰的拍了拍沈夷光的肩,沉声说:“我知道亲人离开是最难受的,可活着的人只能咬牙坚持过下去,不然你的亲人们在地下肯定急得团团转。”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也是抹不掉的悲伤,沈夷光想起乔溪也是早早失去父母,他们算是天涯同路人。于是又问:“前些天我收拾后院看到一方新坟,可是上头既无石碑,也没有任何刻字,是你父母吗?”
乔溪沉默片刻,默默摇了摇头。
他没法跟沈夷光解释那是空的,里头什么都没有。
除了他,世上没人知道桃叶村的“乔溪”早就死了。现在大家人都以为他是失忆后才性情大变。其实仲大娘他们看着长大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乔溪死死守着这个秘密,无人诉说,也不能说,更觉孤独。
沈夷光除去在情感上过分愚钝,其他任何时刻都足够敏锐。他渐渐察觉到,乔溪身上也有很多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明明秦大叔说过,乔溪从出生就一直在桃叶村长大,可是偶尔沈夷光会在乔溪脸上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身上隐隐有着与此地格格不入的违和,好像根本不是这里的人。
但这根本说不通,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陌生呢?
这无疑激起了沈夷光的求知欲和好奇心,迫切想知道那些被乔溪刻意隐藏起来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但他绝不会开口去问。作为同样身负不能言说的秘密的人,他知道有些事比性命更重要。他看重乔溪,更不会冒昧唐突打扰。
而且相比一个或许不知真假的回答,沈夷光更愿意亲自探知有关于乔溪的一切。
两人并肩坐在院前的门槛上,眺望远处冬日残阳一点点落下,天边泛起一道紫雾。
有风吹起,掠过乔溪的发丝,又刚好擦过沈夷光的脸颊,很痒。
沈夷光果然抬手在脸上挠了一下,忽然闻到了乔溪发丝传来淡淡的皂荚香味,想起昨天乔溪的确刚洗了头。
这种皂荚很廉价,谈不上任何工艺,也没什么特别香味,而且乔溪又不爱抹头油,每次洗完头任它随便晾着,更讨厌使用任何带香味的东西。
可沈夷光就是觉得这种淡淡的皂荚香味特别,比他用过的所有精油都香。
想到此处,他的身上隐隐发热,眼神又出现短暂的飘忽朦胧,只是他本人尚未察觉到身体的变化。
乔溪双手撑着下巴贪看落日。
而在身边人眼里,他亦是同样的美景。
第32章
为了穿越后的第一个新年,乔溪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把岑儿也从床上拎起来,接着扔给他们一人一把扫帚,吩咐两人将内屋院子里里外外全部洒扫干净。
“不许留一点灰尘,这叫‘除旧迎新’,不然讨不到新年彩头!懂不懂?”他说。
岑儿乖巧点头,攥着比他还高了半头的扫帚柄屁颠颠去扫鸡窝。于他而言,说是扫地,和玩也没太大区别。
而沈夷光就实诚多了,他力气大个子高,屋顶缝隙所有犄角旮旯不易打理的地方,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处理完,不一会儿就把乔溪的小破屋收拾的亮亮堂堂。
乔溪满意极了,毫不吝啬的竖起大拇指夸他:“干得不错!今天中午允许你多吃半碗饭,再加块五花!”
被表扬的沈夷光干劲更足,拎着水桶又去擦门,浑身使不完的力气。
三个人分工合作,热火朝天把这个小家经营得热热闹闹,很快到了除夕。
岑儿悄悄蹭了过来,神神秘秘趴在乔溪耳边说:“小溪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今天是舅舅的生辰!”
乔溪眉头一蹙:“今天?”
然后又想起之前好像确实听沈三郎说起再有两月他刚好及冠,时间确实对得上。
古人好像都挺重视所谓成人礼的一般男人二十束冠,女孩十五及笄,和现代家长们重视自家孩子孩子们十八成年差不多。
“你怎么不早说?”他乔溪在岑儿脑袋上不轻不重敲了敲。
岑儿揉了揉脑门,嘀咕道:“我从前和舅舅不常见面,一时记不得嘛!”
早饭吃完,乔溪忙着和面剁馅准备包饺子。他特意把几枚铜板刷得干干净净,又放进开水里熬煮消杀,招呼那对舅甥一起坐下。
“咱家不养闲人,想吃饭就得自己动手,参与劳动。”他边说边把面团揉得又白又软,“而且饺子就是要大家一起包才有意思。”
说完他又指着碗里的几枚被清洗得亮闪闪的铜板笑道:“这儿有几枚洗干净的铜钱,待会我都包进饺子里,谁要是吃到了,这一年准交大运!”
“我要我要!”岑儿眼睛发亮,“以前在宫……在家里,我每次都能吃到!”
乔溪龇牙一乐:“是吗?那祝你好运。”
接着他给每人分发自己擀好的饺皮,让他们各自发挥,“反正只要把馅料放进去就行,随便你们搞什么形状。”
乔溪算是看出来了,这对舅甥从前不知究竟过的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俩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对家务杂活那是一窍不通。全靠乔溪手把手教,根本不指望他们会包饺子。
本来饺子形状也不重要,好吃就行。乔溪不管他们怎么折腾,总之就是逼他们自己动手。他是绝无可能搞什么奉献精神,自己一个人忙得团团转,让别人当大爷享受。
话音刚落,果然沈三郎和岑儿都很感兴趣,俩人捏着手里软绵绵的饺皮左看右看,铆足了劲埋头苦干,充分发挥想象力。
就是发挥的有点过头了。
不一会热桌上多了许多惨不忍睹奇形怪状的“饺子”,乔溪甚至挑不出一个能硬夸的。两相对比之下,乔溪包的那一摞就显得格外眉清目秀。
三人在院子里边干活边闲聊,竟也不觉得枯燥劳累,不知不觉包了一大堆。
看着满桌白花花的饺子,岑儿非常有成就感,鼓着肚子豪气万丈道:“我今晚要吃三碗!”
乔溪懒得吐槽他眼大肚子小,让沈夷光打扫完剩下的馅料,转头去厨房不知又在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