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卖干货的老大爷连连摇头,对沈夷光叹气道:“你家这位小郎君也太精打细算,小子真是好福气啊!”
沈夷光不敢接话茬,讷讷应了一句,回头一看,那么大个乔溪不见了。
“……”
出发前还一本正经叮嘱自己不要乱跑,结果出来不见人影的却是乔溪自己。
沈夷光再次叹气。
不过也正好趁他不在,沈夷光眸色一暗,抬手压住头上戴的草帽,眼角余光打量周遭,确认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脚下生风,几个瞬息消失在拐弯处。
一般石清镇这样人口云集的镇子都会有专门的驿站,沈夷光躲在暗处仔细观察,里面进进出出许多人,书生商人村夫妇人长工,往来人口多是平民,人口及其复杂,且不易盘查,很方便混迹其中隐藏身份。
一番简单乔装后,沈夷光淡定走进驿站,拉住里面的一个人问:“你这儿有没有能捎信的?”
驿站守门的汉子忙得不可开交,懒得跟他啰嗦,不耐烦挥手道:“来这儿的不是寄信就是捎带东西,你要是想找人捎信,去那儿!”
沈夷光被赶到一旁的长桌,那里有个书生摸样的文弱青年正提笔不停书写,看来是替人写信的。
轮到他的时候,沈夷光略一沉思:
“我有个表兄在京中,请你帮我报个平安。”
“他姓陈,单名一个‘时’字。”
“你只用告诉他,‘柔儿一切安好’。”
秀才按照他的话写完,当场念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盖上信戳丢到一旁,告诉他不日就会送出去。
这种普通驿站送信的速度不比官驿,但沈夷光已经很满意了。
只要陈时能收到这封信,他自然什么都明白。
如此一来,久等他消息的谢必迟也能知道了。
第37章
逛了大半天两人都有些饿,乔溪于是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饭馆吃饭。他自己点了份素面,沈夷光也只要了两个馒头,两人对坐安静吃东西,谁都没有开口。
看沈三郎光顾着啃那没滋没味的大白馒头,乔溪抬手让小二哥给他们多加了份鸭腿,然后把盘子推了过去:“吃肉。”
沈夷光正思索着那封信究竟能不能送到陈时手中,一低头发现面前多了只香喷喷的鸭腿,眼神疑惑的看向乔溪。
“你那么大个子,光吃馒头怎么行?”乔溪皱眉,“马上春耕就是用你的时候了,我可不想被人说苛待你。”
明天开始,他们就要下地翻土准备种苗秧了,到时沈三郎肯定要出大力气的,乔溪看他最近状态也不好,饭也不大吃,心里隐隐担忧。
“……你吃。”沈夷光不肯动筷,反而把那盘鸭腿又推了回去,摇头道:“我不用。”
乔溪很不高兴:“让你吃就吃!怎么那么多话?”
“再说你之前吃我家那么多饭,还差这一根鸭腿!?而且买都买了,难道就这么浪费?”
乔溪觉得自己难得好心,结果这小子居然不领情,越想越气。
听了他的话,沈夷光目光黯然,捏着手里的馒头,垂首不语。
骤然得知妹妹和侄儿的死讯,他实在没有胃口,并非有意要作对。
他知道乔溪色厉内荏之下的善意和关切,默默把鸭腿上最嫩的那块肉扯下来放进乔溪的碗里,自己啃着剩下来的骨头。
乔溪知道,沈三郎这些天情绪一直莫名的低落,自从大年初一那场病后,他就像丢了魂,就算外表看着一切正常,可是一打眼就能看出他魂不守舍,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连饭量都锐减不少。
乔溪又去问了岑儿,可岑儿也说不出什么。
别看乔溪成天骂骂咧咧,他其实心里担心,但又找不到立场追问,只能假装没发觉,照常生活。
他越来越觉得,沈三郎的心思藏得很深,对外人戒备极强,即便他们同住这么久,恐怕他内心深处也没有十分信任他。
但乔溪不是很在乎,并且觉得沈三郎这样才是正常人的逻辑。
只有单纯如白纸的傻子才会对谁都毫无防备,否则即便是再亲近的人,平时交往也要留三分后路,切忌交浅言深,容易招来大麻烦。
再说他们本来就是假结婚,尽管沈三郎从未提起,乔溪也隐约猜到他可能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可能在桃叶村久留,因此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他真的交心。
反正……迟早是要分开的,何必付出。
一想到以后又要回到一个人生活的日子,乔溪忽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啃着馒头的沈夷光也察觉到乔溪一瞬间低落的情绪,不禁开始反思。
这些天他一直为了自己的事抑郁难安,完全忽略了乔溪与岑儿。他不是不知道两人有时向他投射过来的担忧目光,只是他还需要时间平缓疏解,无意间冷落了他们。
然而他本意是不想的,可这些事没办法告诉乔溪,更无法奢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欺瞒,如今见他因为自己连日的阴沉受到牵连,内心更加愧疚。
为了弥补一二,沈夷光于是他主动开口找话题:“吃了饭后,你还要继续逛吗?”
乔溪跑远了的思绪被拉回,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去处理,你自己活动吧,晚些时候我找你们汇合。”
沈夷光见他不和自己一起走,又问:“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
“不用。”乔溪摆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只是一点‘私事’。”
沈夷光还想再问,见乔溪脸上神情冷冷的,忽然就明白了。
听说何秀才也在石清镇。
想到这,沈夷光无论如何都不放心乔溪一个人找那个负心汉对峙,担心他会吃亏:“我也要去。”
乔溪本想说你跟着干嘛,他自己能解决话到嘴边,眼睛在沈夷光那结实的手臂上一转,又改口了:“也行。”
身上带个保镖,更方便暴打渣男。
两人出了饭馆一路奔西,乔溪事先找人打听过了,李员外的宅子就在石清镇西边,他上午特意去踩点过。
李府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喜庆,门口悬挂着的一对红灯笼上贴着大红“囍”字,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厮们个个喜气洋洋精神抖擞。连那两个石狮子都被用心装扮过,一看就是要办婚礼了。
“啧。”乔溪双手环胸站在李府门外感慨道:“大户人家结婚就是不一样,搞得这么隆重。”
“就是可惜一家子眼神不好,看上个渣男。”
沈夷光抬头随意打量,无声摇了摇头,不甚赞同。
他并不觉得李府的阵仗哪里算得上“气派”,不过就是比寻常富贵人家多了两个石狮而已,与他侯府有着天壤之别。
想起侯府,沈夷光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敢再想。
本以为乔溪会直接上门,沈夷光也准备好待会可能要与人动手的打算,可是没想到乔溪只拉着门口守门小厮一阵耳语,接着笑眯眯出来了。
“咱们走。”
沈夷光一头雾水,“这就走了?”
不是说要找何秀才吗?
“对啊!”乔溪走在前头,“我又不傻!在人家马上就要成亲的时候故意跑到门口闹事,这不等于送上门挨揍吗?”
“我让那小厮给何秀才传话,他不敢不来。”
果然十多分钟后李府大门打开,何秀才慌慌张张从出来,站在外面左右张望,寻找乔溪的身影。
距离婚期还有半个月,何秀才年前又听闻乔溪与人成婚,还窃喜以为从此稳妥了,安安心心在家陪伴珍娘。没想才过元宵没几天,乔溪就居然上门来了。
门外没找到乔溪,何秀才不敢声张,边往前走边不住左顾右盼,好好一张脸被这做贼一样的举止生生破坏,像个猥琐小偷。
乔溪侧身躲在李府门外不远的小巷子里,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破布袋子,眼神示意沈夷光。
沈夷光心领神会,趁晌午时分大家都在午休,四下无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何秀才身后。
那厢何秀才还在心急如焚,冷不丁一个臭烘烘的破布袋从天而降,兜头兜脸把他罩住。紧接着身后那人又在他身上几处大穴连点数下,何秀才连喊也喊不出声,就这么青天白日的被人掳走。
以为遇到了绑匪,何秀才怕得发抖,被沈夷光单手拎着,宛若丢垃圾一样丢在小巷地上后,他一骨碌跪下去不停磕头乞求饶过。
看他那怂样,乔溪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把扯掉布袋。
这布袋还是他特意找街上杀猪的屠户借的。就何秀才这种人,即便是用来绑他的麻袋,都不配用好的。
眼前忽然清明,何秀才惊魂未定,抬头看到乔溪那张熟悉的脸,吓得魂都飞了,甚至觉得还不如遇到劫匪。
乔溪也因此看清了他的脸。
果然是之前在成衣店遇上的书生。
冤家路窄,乔溪冲他龇牙一乐:“哟~好久不见呀!”
“看到老相好是不是很开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何秀才脸上神情变了几变,最终化作一团噎在嗓子里,不敢回答。
“怎么?马上要当人家贵婿了,见到前男友就嫌弃了?”
乔溪阴阳怪气的话听在何秀才耳里,羞愧的低下头:“是我对不住你。”
他诚恳道歉的样子看起来有几分真心,无比沉痛的说:“我知道有愧于你,但感情一事勉强不来。我与珍娘是真心相爱的!我不奢望你原谅,只求你能成全……”
他说得冠冕堂皇情深意切,好像乔溪才是那个纠缠不休棒打鸳鸯不知好歹的小人。
乔溪懒得跟他演虐心苦情剧,也愿不惯着他,抬手照着那张俊秀白净的脸干干脆脆就是两巴掌。
何秀才捂着脸懵逼,万万没想到乔溪现在都会打人了,十分不可置信。
乔溪不知幻想过多少回怒扇到渣男的桥段,这两巴掌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虽然他不能和沈夷光这种大高个比,可这些日子农活不是白干的,再加上和沈夷光学了点拳脚,打起人何秀才十分富裕。
“想好怎么说了吗?”乔溪打完人,吊儿郎当冲他阴森一笑,“想好了就继续。”
活脱脱就是恶霸做派。
何秀才看他那架势,一时根本不能接受,哆嗦着嘴唇道:“你、你现在怎得如此彪悍,从前你不这样……”
“就因为我以前性子软弱好说话,所以你才敢欺明目张胆负我,是不是?”乔溪不耐烦的打断他,“你早知道,以‘我’的性格,就算知道你背信弃义也不会闹得很难看,对吧?”
他说得没有错,何秀才就是吃准了这一点。
乔溪生得好,家里无父无母,也无亲族撑腰,性格还那么容易拿捏,何秀才想着就算不能娶他,讨来放在房里做个美妾也不失乐趣。
因此后来他扒上李员外,在面对荣华富贵的诱惑时,也仅仅只是内心稍稍挣扎了那么一小会儿,就毫不犹豫的背弃了乔溪。
他自觉没有做错。
比起有钱有势的李员外,农户孤儿出身的乔溪根本不能给的前途他带来一丝助力。他只是自己富贵后的锦上添花,不可能为他雪中送炭。
而且除了一张姣好的脸,乔溪性情无趣天生木讷,再加上陶音盯得紧,一年了他都没机会把人带上床享用,因此很快就腻了。
“良禽择木而栖,这是圣人所言,你应当理解我。”何秀才试图为自己辩白,脑子里都是想着如何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乔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