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溪看他醒来狠狠长舒一口气,甩了甩又疼又麻的手,理直气壮:“不把你打醒,万一你就这么睡过去怎么办?”
“再撑着点别睡!待会水烧开了,我给你煎药去!”
沈夷光脸上表情痴痴的,像是听懂又像没听懂。忽然他猛的一把拉住乔溪的手,像是在迷雾中四处乱转,终于找到了依靠的孩子,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嘴里不停呢喃着什么。
乔溪走不开,只好弯腰去听。
“对不起……”
“止玉……”
“爹爹,大哥……”
他好像是真糊涂了,嘴里不停念叨,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不是喊着对不起爹娘嫂嫂,就是哥哥妹妹之类的,一直不停道歉,浑身颤抖,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看着这么大个的男人在他手边哭得像个小孩,乔溪心软不已。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最脆弱,沈三郎一定是太想念他的家人了。
但他实在怕沈三郎如果再不放自己去煎药,可能真的会病死,于是在他耳边小声说: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道歉了,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家人肯定不会怪你的。”
他安慰人的话术毫无技术含量,说了约等于没说,可不知哪句话触动了沈三郎的心思,他果然慢慢不哭了,睁着眼依然怔怔的看着乔溪,像第一次认识他。
他眼神放空呆滞,整个人都木木的,像是被高烧摧毁了意志。
乔溪见他还不松手,又有些不耐:
“你到底能不能松开我去给你拿药?”
“要是真死我家里,明天我就卖了你外甥,信不信?”
听说他要卖岑儿,沈夷光这才勉强听话收手。
狗男人。
乔溪在心里骂起来。
前一秒还抓着我舍不得撒手,结果听到要卖他宝贝外甥,立马变了脸。
他骂骂咧咧出门,惹得蹲在炉子旁的岑儿都不敢轻易开口,怕被连坐。
每次他和舅舅只要其中一个人犯错,另一个也跑不掉跟着挨骂,小溪哥哥说这就叫祸及家人。
药熬好后悔乔溪和岑儿两人一起配合,费劲的撬开沈三郎的嘴,才勉强把药灌进去。
然后乔溪从外面接了满满一盆雪回来,用湿布捂了放在他额头,一遍又一遍擦拭他的手脚物理降温。两个小时后,总算把沈夷光浑身可怕的高温降下不少。
迷迷糊糊躺累倒在沈夷光的床边趴着睡着,乔溪有些不安。
他是不是表现的太紧张了?不像他他平时漠不关己的态度。
但是仔细想想,沈三郎毕竟住在他家,又同一屋檐相处两个多月,即使养只小动物也有感情了,所以他这样关心也很正常。
乔溪不停安慰自己,沉沉睡去。
后半夜,温度已经近似正常的沈夷光清醒过来。
高温在药物作用下暂时褪去,他依然能感觉到体内那股陌生的潮涌只是蛰伏起来,并没真正褪去,只待机会再次反扑。
沈夷光动了动身体,这才发现乔溪就趴在自己床头。
担心他冻着,沈夷光连忙将他抱上床,紧紧盖好被子,又在一旁借着月光静静看了片刻,然后下地推门而出,没有惊动任何人。
今夜天空阴云密布,没有月亮,院中四下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因此也无人看到沈夷光脸上的泪痕。
沈府被灭,他其实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
当初应下先帝临终托孤的遗愿之时,他就想好了所有的可能。
他知道,以赵昱的为人,必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家人,赶尽杀绝。可他仍旧内心存了最后一丝希望,侥幸堵一把他对止玉是否有一丝真情,又想他们多年友谊,赵昱或许还有一点点的在意。
可惜他赌输了。
沈夷光对着北方侯府方向长跪不起,重重磕了三个头。
他自知愧对地下的父母兄嫂,也对不起无辜被连累的止玉和少简。
可他别无选择,也不后悔。
待事成后下了地府,他一定会亲自向他们赔罪。
在那之前,他要赵昱血债血偿。
第36章
不知道是不是林大夫的药太有效。沈夷光的病只持续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就彻底好了,完全看不出昨夜几乎让乔溪以为太快死了的虚弱模样。
不得不说,乔溪还是很羡慕的。那么一场大病这么轻巧就揭了过去,体格子太强健了,年轻两三岁就是不一样。
不过也自打这场病后,沈夷光好像变得更沉默了。
虽然以前他的话也没那么多,但还有些少年的意气,偶尔兴致来了能和乔溪说几句玩笑话。现在却死气沉沉的,跟他讲话半天也没回应。
乔溪又开始想着那场高烧是不是把人烧傻了,问不出个究竟后索性也不琢磨,毕竟他才没心思整天研究别的男人。
一个新年过去,日子就像装了弹簧跳得飞快,转眼过了元宵。
院子里的冬雪已经消融大半,尽管天气还是冷,可到处都有了一点春的气息。
最令人高兴的是,大年初一以来连日的阴天终于结束,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趁着艳阳高照,乔溪把围在柴房里的小鸡们放出来溜达。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喂养,这些小鸡们长大不少,有些鸡仔身上的鹅黄短绒开始褪去,露出里面灰扑扑的羽毛,丑是丑了点,但个头也大了不少,互相追逐打闹四处跑。
乔溪蹲在屋檐下,撑着下巴看满院子溜达鸡,盘算这群鸡崽什么时候才能彻底长大,然后鸡生蛋蛋生鸡,子子孙孙无穷尽,简直望眼欲穿。
吃了早饭后,乔溪又马不停蹄从外面捣鼓了不少土浆回来,准备在院子里砌个猪圈,这样就算天冷也不用再把那几只猪放进卧室和他们一起睡了。
忙活到到一半的时候,小竹子来了。
他已经成功度过了分化期,今天才被林大夫放出来透风,第一个就窜进了乔溪家。
见他到来乔溪很高兴,让岑儿给小竹子搬来凳子,仔细打量他。
分化后的小竹子面貌上没什么太大变化,但是细看的话,好像皮肤比以前更加白皙透亮,像一戳就破的糯米纸,还透着淡淡的粉。
而且不知是不是乔溪带了主观想法,他总觉得现在的小竹子,眉宇间比以前多了几分不属于男孩子的阴柔妩媚,又并不违和,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样。
听小竹子自己说,他的信香是石榴花的味道,乔溪却一点都闻不到,很是遗憾。
与此同时,岑儿也在盯着小竹子看,红着脸傻乎乎的说:“小竹子哥哥比以前更好看了!”
小竹子莞尔一笑,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可别乱说话!”
既然林大夫放心把小竹子放出来,肯定是做了完全准备。他已经制成了可以压地坤信香的药,服下后半年有用。
尽管现在只有半年的自由,小竹子也很满足,总好过日日关在家里,哪里都去不得。
他们说话间,沈夷光独自在屋内静坐,不敢轻易出去。
如今小竹子已是地坤,他必须更加小心,否则一个不慎,对方便能轻易差距到他天乾的身份。
看来今后行事得愈发小心了。
好在小竹子在院里没待多久就和岑儿约着一块出门玩去,算是暂时解除了沈夷光的危机。
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天亮的也越来越早,正是一年春种的开始,桃叶村逐渐恢复了日常作息,大家都忙碌起来。
乔溪终于有机会去自家地里溜达一圈。他穿来的时机不巧,农田刚秋收完不久,紧接着就是寒冬,他连自家地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总算等到今天。
仲大娘还是那么热情,亲自拉着他去田里,指着空出来的几亩地说:“那便是你家的了。”
村里的农田都是按照人头分配的,乔溪父母双亲都不在了,又没别的亲人,按理说该由村长做主把地收回,但村里人怜惜他孤苦伶仃,便没有收走,让他就这么靠着这块地过活。
不仅如此,谁家要是自己地里的事忙完,得了空也会帮乔溪的忙,因此这些年他才没被饿死。
那块地拢共算起来也不到十亩,乔溪就算一个人种压力也不是很大。他低着头,双脚慢慢地走,在属于自己的地界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亲自丈量脚下每一寸土地,内心是无法形容的满足。
可能对一个农村孩子来说,土地带来的心理安全感比任何金钱知识都要厚重,无论学了多少知识,在大城市走了多远,只要双脚重新站在土地上,他就不用再担心受怕。
有了土地,第二天乔溪就要进城,这次去是要买种子。
他已经想好了,地里不仅要种上水稻庄稼,家里的小院子也可以规划出一小块空地,周围围上一圈篱笆,留着以后种点小葱豆苗,或者养些花草,种点桑叶,什么都可以。
他越想越开心,没料到沈夷光知道后居然也要跟着。
“你去干嘛?”乔溪不解,“你人生地不熟的,身上也没钱。而且岑儿怎么办?”
沈夷光抿唇,低声回道:“我让他去小竹子那儿待一天,晚些时候去接他。”
担心乔溪不同意,他又说:“有我跟着也不是坏事,无论你买了什么只管都交给我拿着,这样你也轻快。”
本来乔溪不同意,他去城里蹭的是秦大叔的车,多带一个人不方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道理。
这次进城他手头列出来的清单比以往都长,的确很需要人帮忙,不然他一个人非常吃力。
“那好吧。”乔溪点头,不放心的吩咐:“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沈夷光:“……”
他不喜欢乔溪这种总把他当孩子看的语气。他不是小孩,不需要这么提点。
乔溪于是天不亮带着沈夷光一起去找秦大叔,和他说明了来意。
没想到秦大叔爽快同意了:“这好办!我这驴车宽敞得很,多带个人不成问题!”
说话间他的目光扫过沈夷光的脸,又淡淡移开,轻快跳上驴车朗声道:“赶紧走吧!”
三人一路颠簸,顺利进城。
沈夷光盘腿安静坐在车后,看似在走神,其实是将来时路一一记在心里,并对周围地形逐一做了分析。
哪条路可以超近,哪条路可以用来掩护,多年行军打仗使他条件反射养成了观察利用地形的习惯,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总不会是坏事。
石清镇一如既往地热闹,尤其过完年后城里到处是人,很多小摊贩前围得水泄不通。乔溪一路直奔种子店,挤在人堆里一边挑选种子,一边和老板漫天砍价。
担心人多碰着他,沈夷光不得不跟在身后,展开双臂紧紧护着乔溪。
他很少出入这些地方,又与一大群人挤在一起摩肩擦踵,眉头不觉禁皱,又无可奈何。
也就是这时候,他才真正知道乔溪的嘴皮子砍价有多狠,他在一旁听得眉头直跳,生怕掌柜的气急了跳起来伤人。
而这一幕不只发生在种子店,乔溪一进城就像小鱼回归大海,走哪都如入无人之境,挑货比价跟老板拉关系丧心病狂砍价,一整个流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磕绊,沈夷光跟着也被迫体会了一把人间烟火和路人的唾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