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辈子了,想起这事儿依然觉得有够讽刺的。
而且他被堵进网吧之前就在发高烧,最后是网吧老板将晕倒的他送进医院输液。
整整一个晚上,杨家没人问他去了哪儿?
只是第二天回去时,撞上同样发烧的杨舒乐提着箱子要离开杨家。
杨家父母拉着他,痛心疾首:“病成这样你要去哪儿?不许去。”
大哥杨跖拿走他手上的行李箱,看着陈默,意有所指:“舒乐,这里就是你的家,没人有资格让你从这里搬走。”
司机佣人围在周围,指指点点。
“凭什么让小乐搬走,平日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是啊,亲生的又怎样,一回来就这么挤兑人。”
“还非把养母送进监狱,有够白眼狼的。”
“乡下长大,刻薄点正常。”
杨舒乐众星捧月,却是个被陈默不喜的受害者,“我会搬出去的,陈默,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气爸妈,也不要再和大哥过不去。”
陈默所有压抑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顷刻爆发。
“搬出去?好啊。”陈默冷笑:“那你可要记得和你的亲爹妈也同样相亲相爱。”
最后搬出去了吗?
当然是没有。
反而是陈默,从那天开始,彻底看清自己的处境。
跟不上市区高中的学习进度,就拼命学。
那些想要的,原本就属于他的,就拼命去争。
胸口那团找不到出口的愤怒的火,化成他必须出人头地的执念。越来越盛,经历多年终成燎原之势,烧得自己面目全非。
到了二十八岁的陈默,很多人恨他,同时又怕他。他已经拥有足够的底气和金钱地位,而代价是身体的千疮百孔。
胃上严重到就差胃癌了。
经常呼吸道感染,三五不时就会发烧。
幼年被陈建立按在雪地里跪一夜落下的膝盖毛病,即便做了手术,遇上阴雨天也时常疼痛难忍。
认识了好些年的医生,在那段时间恨铁不成钢地拍打着他的病例说:“你要再不戒烟戒酒,等着找人给你收尸吧!”
陈默忙着公事,“不用,我会找个不需要收尸的地方。”
“你有病!”
“你第一天知道?”
事实上在那次见面后不久,陈默就遇上了报复。
那个和杨氏做了多年对头的中年老板,带着十几个人,眼神阴翳:“他杨跖手段够狠,你们联手整垮我又怎样。现在的下场都是你应得的,你们杨家应得的!”
倚靠在烂尾楼四层边缘的陈默,神色出奇平静,对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意外也不意外。
淡淡说:“我不反驳和杨跖联手的事,这世上谁不爱钱呢。”
“但有一点你错了。”
“我姓陈。”
“拿我报复杨家,你怕是要失望了。”
陈默不知道最后到底有没有人给他收尸。
他想,应该是有的。
过个十天半月,总有人发现他尸体报警,杨家为了那点豪门脸面,也不会吝啬那笔丧葬费。
*
手机里杨跖没有再发消息过来,而是打了通电话。
陈默任由铃声一直响,抖了抖搭在扶手上指尖的半截烟灰。
高烧的症状很明显。
四肢酸软,头昏脑胀。
旁边几个打游戏的男生是后来进来的,一边骂人,一边激情讨论。
“绕后绕后!”
“操!又死了。重开。”
等待间隙,有人说:“看群了没?李锐那伙人今天堵人的地方,好像就是这家网吧吧?”
“堵谁?”
“实验班那陈默。”
“哟,和老苟你一个班啊,那岂不是三好学生。”
叫老苟的男生恰好在陈默旁边,骂了句:“滚。”
“说说呗,什么样?这段时间都是关于他和你们班那个杨舒乐的八卦,我可太好奇了。”
“不熟,记不清,这么爱吃瓜去门口买两个不就好了,三块钱两斤,撑不死你。”
一阵大笑声后。
另外有人接话:“我听说是家里花钱塞进去的吧。不过也说不准,一些落后县城的教育方式不就那样,好学生基本都一个样,都是些擅长死记硬背的书呆子。”
陈默在旁边听得无聊,随口问:“书呆子什么样?”
苟益阳突然听见旁边有人说话,吓了一跳。
转头看见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哥们儿谁啊?挺自来熟。
两秒后,尴尬,继续尴尬,更尴尬了……
这世界上有什么比在背后说人,被当场撞破更糟糕的吗?
还有人傻逼问:“老苟,谁啊?”
苟益阳干咳两声,整个人往后靠了靠,方便其他人看清,介绍一句:“陈默,我同班同学。”
其他人:“……”
请问旁边这位长腿交叠,眼底泛着如熬大夜后一样的深倦,抽烟抽得云雾缭绕的人,是传闻中的那个陈默?
苟益阳也嘴角抽搐。
他说和陈默不熟是真的,这个话题中心的人物转来实验班一月有余,苟益阳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天的自我介绍。
站在讲台上那个人,并无设想中的维诺,更无跃龙门的自傲。
那双眼睛,看人时总显冰冷,确实不算个好接触的人。
所以他主动搭话,苟益阳第一反应就是他想找事儿。
苟益阳无意挑起事端,猜他今天被找麻烦心情不好,只好替兄弟打圆场:“别介意啊,他们也没有别的意思。”
“我非要计较呢?”陈默看过去挑眉。
苟益阳一愣,放开鼠标:“那你冲我来。”
陈默收回视线,突然笑笑:“算了。”
这位名字听起来很像“狗一样”的同学,其实就是陈默后来那个很熟悉的医生朋友。只不过上辈子他们熟悉起来,已经是大学毕业后了,而不是高中。
那个在陈默印象中,总是一脸深沉偶尔搞笑的苟医生,高中时候的样子,陈默完全想不起来。
他那会儿心思也没在这上面。
就在这时候,门口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赖秃子来了!”
“卧槽!”
“快跑快跑!”
网吧里一阵混乱。
陈默抬眼往门口看去。
下一秒就被人强硬拽起来。
听见老苟同学说:“兄弟,恩怨情仇咱先放一边,保命要紧。”
陈默慢条斯理去拿外套,随口问:“你们这么怕他?”
“你不怕?那可是高二年级主任赖先复。”苟益阳看他眼神仿佛在说‘我看你这逼能装到几时’,然后上前一步替他拿起外套,说:“先跑,实验班可是重点突击对象。让他抓到你我在网吧,咱俩都别想见明天的太阳了。”
陈默就这样莫名被拽着,和一伙人从网吧的后门跑了出去。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后巷这条街基本没什么行人,零散的店铺发出昏黄的灯光,有流浪猫受到惊吓,从垃圾堆里快速蹿出。
陈默跑了这么一段,觉得心跳有点快得异常。
他拎着拿回的外套,自然往身后的墙上靠了靠。
有人撑着膝盖喘气问:“赖秃子没追来吧?”
“应该没有。”
“今天一点游戏体验都没有,晦气!”
“那咱们走吧。”
“一起吃烧烤怎么样?”
“一起吗?”
他们问陈默。
男生之间,有时候也简单。这些人和李锐那伙真正的混子不同,关于陈默的事他们之前都只是道听途说,并没什么真的恩怨。
陈默摇摇头,因为高烧,此时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后巷里的风一吹,有种透骨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