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玫瑰 第48章

余宸明把嘴里的食物咽进去,嗯嗯啊啊地随便应付了几句,然后就吃完离开餐厅了,走到走廊上就不安地给爱德华打电话,爱德华是明天中午的飞机,说到了F国,他马上就会过来。余宸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但当晚第一次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个小时之后,他实在睡不着,痛苦地爬起来,打开电视机找到付费点播频道,把飞机上没看完的恐怖电影给看了,最后终于在快要结尾的时候在哀嚎惨叫中慢慢睡着。

于是很正常的,第二天早上他直接给睡过了。一睁眼已经十点,手机里全都是John打来的电话和信息,好像怕他跳窗逃跑不去见人似的。

外面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余宸明的脑袋也一抽抽地疼,心情格外沉重。他去洗漱,随便打理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穿了牛仔裤和连帽衫外套,戴上口罩,很随便地就出门了。John找来的司机早早就再等了,但余宸明还是坚持去吃了早餐,要不觉得自己没力气没精神。

不过就算吃早餐,也没什么好胃口,他随便扒拉了几口,还是出来了——John正在餐厅外面打电话,听说话的内容似乎是在和另外一位秘书,也就是黄鹏对行程;本来他们约了一早,但余宸明没起来,所以云颢在维纳斯还开了个早会,这会儿在对结束的时间。

余宸明离开酒店的时候,还在大厅里看到了和节目组坐在一起的柳越,挥手打了个招呼,说我晚上尽量回来吃晚餐,柳越给他比了个ok。

等坐上了车,余宸明就开始越来越觉得不舒服。

两面飞驰向后的街景看起来很眼熟,似乎做梦见过,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感觉;车上只有司机,John和他,毕竟是私密行程,也不可能把柠柠他们带上。他坐不住似的调换重心,然后就催促司机,说开快点。

之前云颢嘱咐过,说余宸明以后坐的车绝不能开快,小孩对超速汽车有阴影。所以John立刻阻止,说他们时间还很充裕,不着急——但余宸明莫名地很坚持:“开快点。”

John拗不过余宸明,觉得小孩可能确实很着急,毕竟他们今天去谈的算是大事,便让司机加速了。在加速地轰鸣之中,余宸明的脸色很快变得惨白,心跳也开始加速——他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感,但同时一股更强的焦虑在他脑海里尖叫作响;奇怪,他之前来过这里吗?是之前来录综艺的时候?

好在这段路不算太长,汽车经过他曾经摆摊卖过可丽饼的咖啡店,小花园,然后进到一片格外僻静的现代建筑群中,然后停在了一座高耸的大楼门口;John说,停地下停车场有点麻烦,这块是维纳斯的研究楼,所以里面的安检特别严,从大门直接进还比较方面。

但余宸明全都没听进去,他看见维纳斯大楼前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洁白楼梯,如果在阳光下一定会很好看,但是今天阴云密布,天色暗淡,所以看上去像是噩梦里没完没了的循环楼梯。

John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余宸明用眼角余光瞥到,马路对面似乎有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在和自己的男朋友挽着手走过,几个穿西装的白领在正在前面等红灯过马路,目标似乎是对面一个看上去很不错的咖啡店。

云颢带着两个人从大门里出来了,从那长长的楼梯走下来,余宸明一眼就看到他——不想见面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坐在车里,虽然觉得很难受,但又犹豫着不想下去,直到John走过来给他拉开了车门。

John能看得出小孩似乎有点紧张过头,就压着声音小声和他说:“我查了莱特先生的航班,他已经落地了,快的话半个小时后就能到——”在余宸明惊讶的视线里,他快速地笑了笑,“我昨天偷听到的,放心,我没告诉C总。”

余宸明刚提到心头的一口气就散了,他深呼吸了两下,感激地抓了抓John的肩膀,下了车。云颢已经走下来了,步子着急轻快,走在最前面,远远地就冲他张开了手臂。

但余宸明忽然瞥到,那边绿灯亮了,白领们走过马路——但是马路对面有一个带着黑帽子的人却不走绿灯斑马线,偏偏要横穿过来,马上就要跑到他们车的面前;黑帽子男人两只手都揣在宽松的黑色外套里面,兜里鼓鼓囊囊的,似乎勾勒出什么东西轮廓,离得很近了,就要伸出来——那一刻,一切似乎都是比现实慢上数倍的速度发生在余宸明的脑子里;因为他知道那男人会掏出什么:一把枪。

他就是知道,或许是在梦里见过,或许是小说里暗示过,但他根本没空想那么多——重点是枪。

枪击。暗杀。目标是云颢。反派的结局。车祸。翻滚下去。倒下去。血。

那些碎片闪烁而过,与此同时,余宸明一把推开了旁边的John,向着男人奔跑冲去,大喊:“云颢!”

——枪声响了。

他摔倒了。对方的枪带了消音器;因而在他耳朵里,自己跌倒的声音远比枪声还要震耳欲聋。

“f**k!”

“shoot him!”

“damn,call 911!”

周围乱成一团,紧接着又响起了两次枪声,更响,更可怕。但余宸明这会儿什么都感受不到了,自己小时候摔断腿的疼痛比起来真的不值一提,就好像被火烧穿了肩膀似的——原来太痛的时候真的是不会叫出来的。差不多一分钟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剧烈喘息,有人紧紧地抓着他、抽了领带绑在他肩膀上,同时还把手死死摁在伤口上,以最大程度地止血。

余宸明抬起眼,看到云颢的脸。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云颢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被击中的人是男人自己,那屹然不动、掌控一切的面具破碎,碎片簌簌而下,如同额头上的汗,满手的血。余宸明因为过于惊奇,反倒有一瞬间忘记了烧灼般的剧烈疼痛,下意识地伸手虚虚握了一下男人的胳膊。

“不要睡过去,”云颢快速地说,“救护车马上就到——你会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他的嘴唇在发抖。余宸明晕乎乎地想,不知是不是被疼痛刺激了,脑子一乱,脱口而出:“你......害怕吗?”

云颢巴不得他继续说话,说什么都好——他见过不少将死的人了;他们无一例外,都会逐渐变得死寂。但是听到小孩忽然这么问,他又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黑帽子开枪后不到一分钟,就被他的保镖击倒。被夺走的枪是格洛克G17C,云颢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枪口防震,增加射击精准度,小巧兼具杀伤力,去警察那里就能搞到一把。对方瞄准的是他的心脏,但因为距离和身高差距,击中的是余宸明的肩膀。很幸运,从出血量来看,应该没有打中动脉,他立刻做了止血,而救护车很快就会到,他都已经能听到远处的鸣笛声了,很快就会没事的——但是。

云颢摁着伤口,温热的血几乎也要熔穿他的手掌。

“我很害怕。”他说。

余宸明的脸苍白得和纸一样,嘴唇血色全无,但听到这句话,他竟然微微地勾了一下嘴角。“这样,”小孩深深吐气,“我们就......一样了......”

云颢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能感到余宸明的身体逐渐松懈,沉沉地坠下。他捧着小孩的脑袋:“不要睡。跟我说说话——该死,看着我。”

余宸明把脑袋埋在他的手里,又含糊地说了些什么,云颢没有听清。周围太吵了,被制住的黑帽子还在挣扎,维纳斯总部里的保安和前台都冲出来帮忙,不远处还有人围观,拿着手机对着这边,然后是一条街外的驻扎警察正匆忙跑过来,对着对讲机大喊着些什么——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得刺耳,医生从车上跳下来,一起帮忙把余宸明弄上担架。云颢把外头的混乱全都丢在身后,罔顾后面喊他的声音,跟着上了救护车。医生打了止血剂,查看伤口状况,询问名字、情况、他们之间的关系,云颢全都一一回答了。

等他再低下头,余宸明已经闭上了眼睛,紧贴着他沾满血的手,陷入了昏迷。

第112章

一个小时后,爱德华赶到医院手术室门口。他身后是提着行李箱的保镖Duke,两个高大男人气喘吁吁,衣着凌乱,一路过来没少受到震惊目光瞩目,但现在他们都顾不上那么多了。

——手术室门口站着好几个人;最显眼的是威廉,他那红头发跟被头顶的应急灯点燃了似的。他们身边是两个西装的保镖,他们中间围着的、坐在紧靠手术室门口长椅上的是云颢。

爱德华一眼就看到了云颢手和袖子上的血;那刺眼的暗红让他瞬间从头凉到了脚。他人生中第二次经历这样的感受,上一次也是如此,他下了飞机,然后接到一通通知他的电话,电话里说,莱特先生,您的妻子不幸于.......于是那股凉意又瞬间点燃了怒火。

他一把推开面露惊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的威廉,然后上前拽起云颢的领子,冲脸上一拳揍了过去。

就连后头正在拿着手机偷拍大影帝的医生护士们都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而就站在旁边的威廉和保镖们更是全都没反应过来,“砰”地一声,实实在在的血肉相撞,云颢脑袋一歪,当场吐出一口血水来。

威廉跟浑身过电一样跳起来,保镖这才反应过来要去拦:“Jesus Christ!what are you——”

“I told you(我告诉过你了)!”爱德华低吼,“I warned you!now see what you do?!(我警告过你了,现在看看你做了什么?!”

云颢又吐了一口血水,然后抬起头,看向爱德华;他和威廉一样,不明白为什么这男人会这么快得知消息,又能赶来这里。但随即他就想到了原因:是余宸明......他们今天本来要谈谈;小孩把人找过来,是因为想要一些支持,是因为——小孩靠在他怀里,伤口还在出血,问他:你害怕吗?

云颢想了很久,这时候才明白当时对方的意思。

他低头看着沾满血的手,喃喃着语义不明的话:“我本该......”

爱德华甩开那些拦着他的保镖,看上去还是生气,本想再踹一脚椅子,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终究不像是曾经那样年轻了,怒气之后涌上来的是深深疲惫;事实已经发生了,这根本没有意义。头顶上的手术灯还亮着,大门紧闭,他烦躁地转头问:“不就是取出子弹,需要这么久吗?”

爱德华到达前半分钟,威廉还抱怨过一样的话。好在他问出这句话没多久,手术室的灯熄灭了。麻醉药的作用还在持续,余宸明被转到住院病房——手术医生把取出的子弹清理后交给了保镖,然后简要地说了说情况:已经清理了所有创面伤口,但是手术出现了再出血的情况,所以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他们要至少观察72个小时——另外,他们也需要伤者的基本资料,因为使用麻醉药的时候出现了轻微过敏症状。

威廉看了一眼云颢,云颢正在病床前,手紧紧抓着栏杆,低声回答,他们的私人医生已经在飞机上了,最快今晚就能到。

转移病房,护士交接,手续办理等又是一通乱糟糟的活。这家医院的主治医师和高层和维纳斯公司维持着不错的关系,而且他们日常也没有少处理过这样的情况;之前威廉就有保镖被枪击在这里做的手术。他们没少处理过枪击案,眼下这个显然是个突发案件,伤者看着是个完全和什么帮派贩毒等犯罪无关的年轻人;不过门口站着的这些个个高大的男人看着就不一定了——总而言之,子弹很重要,手术记录同样,过会儿应该就会有警察过来取证。

当时枪击发生时候在现场的保镖和司机还在警察那里做笔录——包括John。John有打电话过来,说警察初步扣押盘问了那个黑帽子行凶者,不出意外,是被雇佣的,接下来还有一堆调查要做。

威廉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用手用力地擦了一把脸;这本来是个普通无奇的工作日,他本来还在楼上开会,前几天云颢忽然要说过来总部这边一趟,问原因,模糊地只说和对象吵架了——没想有一天他还能看到云颢卷入什么家庭矛盾感情问题,他还想着今天下班要不要再去请小嫂子吃个饭,结果中午就发生了这种事。

“C,”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之前我就想过、但是一直没有——之前我们一起去吃饭,然后开车在桥上那件事,查了这么久也没查出什么结果。会不会因为是.......当时行程被暴露的人是你?”

那个黑帽子的目标是云颢。

云颢这次来f国,虽说也过来处理了一些公司事务,但是最大的目的并不是来工作,所以可以称得上私人行程。云颢其实在救护车上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威廉似乎在担心他失去判断力,又或者怕他陷入别的情绪无法自拔,但他能思考,即便驱使着他的完全是愤怒——他再次地把这些日子自己相处过的人和处理过的事过了一遍,然后吐出一口沉沉浊气:“是黄鹏。”

威廉愣了一下:“——你的秘书?真的?”

云颢烦躁地捏了捏鼻梁,是猜测,但也不是空穴来风的猜测;前两个月因为余宸明莫名其妙被私生缠上,他就开始把周围人都排查了一遍,没有太大问题,但是有几个人给他留下了印象——而其中,黄鹏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他给John再打了一个电话,让他离开警局后带几个人把黄鹏扣下。

十几分钟后,John回短信跟他说找不到黄鹏人了。同时,警察到了医院,过来做笔录。余宸明还在昏睡,云颢口述了一下事情经过,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对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本应该是警察们最满意的那种配合对象——但是两个壮汉一干完活,跟房间里有什么猛兽追着一样立刻就离开了;房间里的信息素味道实在太令人难受了,他们都想不通怎么还会有其他alpha愿意呆在里头。

威廉当然也不舒服,但他这么多年来多少已经习惯,而且这事儿发生在他公司前,他还是有那么丁点责任心——至于爱德华,他一直在站在窗边打电话;他在推几天后的行程,但在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有合作对象来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在医院?

现代社会真是毫无隐私可言,这家医院的特殊病房虽然可以说安全,但是整个医院这么大,也做不到堵住所有人的眼睛和嘴巴。爱德华没打算隐瞒行程,也没打算去公开解释——余宸明这种情况,至少要在F国休息一个多月。就他的经验之谈,余宸明恢复需要的不仅仅只是身体照顾,还有精神上的照顾,所以他不打算把人交给云颢,而是让Duke去提前清理准备一下他在F国的那套庄园。

就他们现在这个样子——爱德华瞟过坐在病床前的男人,紧紧扣着对方的手——他不觉得这两人现在有能力完全解决对方的问题,尤其是云颢。

云颢看起来也对这个房间里到底有谁完全不在乎,他脸上还有点痛——刚刚被爱德华打的,但是这点痛反倒让他能保持清醒。黄鹏跑不掉的,他早就有做准备——不是对他,而是对在他身边工作的所有人。他给John的短信打到一半又删掉:既然他留有后手,那就没必要立刻把人抓回来;既然跑了,就有可能性和他的雇主联系。所以他重新打了一条短信,发给John。

John回了一句收到,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抬头盯着病床上的小孩,脸色苍白,呼吸轻到几乎难以察觉,左肩膀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与绷带——整个人似乎没有一点鲜亮的颜色,陷在一片白色之中,寡淡得马上就要消失。

护士每一个小时过来看一下余宸明的状况。做笔录中间来过一次,量了一下体温,说有些低烧。这会儿又来了一次,一看温度计就眉头紧锁:"三十九度五,烧起来了。"房间里男人们又蹭地一下,全都站了起来。

术后发热是常见症状,原因可能会有很多,有可能是输血反应、药物过敏,或者发炎感染。医生倾向于是过敏反应,先用了物理手段降温,打了混合消炎的退烧药剂——但是一直到深夜,余宸明的高热都没退下去,各种监测的体征数据也开始剧烈地变动起来。

凌晨三点,余宸明再次被推进了手术室。

威廉下午的时候公司有事,已经先回去了,医院里就只剩下了云颢和爱德华,还有他们的保镖——云颢本来只是有些寡言的沉默,此刻终于掩盖不住动摇,开始暴躁地在医院走廊里走来走去。

他不是没经历过枪伤,上一次他受伤之后,取出子弹后三个小时他就坐在会议室里开会了;所以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他在救护车上就是靠这个想法稳住自己的:只要不失血过多,把子弹取出来后就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但他其实只是刻意去忽视那种坏的可能性。余宸明不是他、不像他在最肮脏的地方打过滚活过来的,以夺取和征服为手段活着的合格alpha。和他完全相反,余宸明就该活在阳光下头,被呵护着、爱着,世事肮脏全都隔绝在外,因而璀璨发亮。

但现在,却是他自己亲手让小孩跌进这泥泞之中,被伤害、留下伤疤。

余宸明被推进手术室后没多久,肯医生终于赶到了——事情发生得突然,最近的航班没有直飞,只有转机,结果医生在中转的地方因为天气原因延误了,一延误居然要三四个小时,最后还是威廉打了个电话,直接安排了一架私人飞机起飞过来。但起飞时候那个颠簸的,肯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命丧这里了;他眼看着中间飞机一个大起伏,屏幕上高度瞬间掉了两百米,他把心脏塞回胸膛里后,拿着纸袋子吐了出来。

这会儿总算是活着到了医院,他坐下来就喝了口水,云颢就把护士医生都抓了过来,把余宸明的情况说了一遍。说到一半,肯的脸色就已经不好看了,转头问护士要白大褂,口罩,帽子和手套,准备直接进手术室。

肯能做云颢的私人医生,自然是有点能耐的,当年还在联合国做过战场志愿者两年,各种执证证书一应俱全,和医院一说就同意了;还有个年轻点的护士认识他,带着他进了手术室。手术室半个小时后就暗下了灯,余宸明重新被推了出来。云颢第一眼先看肯,肯站在里面,把沾了血的手套扔进医用垃圾桶。

"怎么样?"他问。

肯从架子上拿了一管血,递给了身旁的护士:“我让他们去化验一下。我早就想让Amber做个体检了,但一直都没得空,结果就出了这种事——”肯也疲惫得不行,嘴唇都没什么血色,“术后并发症,发热是因为伤口过敏,有点发炎——”

他停了一下,又说:“小孩估计这些日子不会好过的,你也做好准备,会很折腾人的。”

云颢只觉得一瞬间像是浸到了冷水里,四肢冰冷,脑袋里嗡嗡直响;后面的爱德华也听到了,瞬间拔高了声音,难以置信的地问:"怎么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

“不只是中枪了吗?”云颢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是还有别的——"

“没别的,他身体底子不行,”肯拧着眉头,“老天,这不都是你自己造的孽!你该不会以为人工诱导人小孩分化后,就万事大吉,什么事都没有了吧?”

云颢一下就愣住了。那口冷水像是缓缓没过了他的口鼻,让他一瞬间感受到了呛水的窒息。

“抵抗力下降,药物过敏又严重,还一下输了这么多血,应该是信息素绪乱的副作用。具体会怎么样,后续还要看临床反应。”肯没注意到云颢的表情,只是拍了一把他的后背,说,“你也跟我一起走——之前你做的那些液态信息素呢,我怕他还要再进一次手术室,比麻醉药好用,至少他不过敏。”

第113章

余宸明的姨妈年轻的时候动过一次大手术。很小的时候,他看姨妈天热穿吊带在家里走来走去,对方胸口露出一点狰狞的肉疤。那时他已经很懂事,怕讨人不喜欢,忍住好奇,没问伤疤是怎么来的,只小声问过那痛不痛。姨妈拿着扇子靠在椅子上,笑了笑,说,做手术啊,打麻药的时候不痛,最难捱的是麻药过了的时候。

事实证明,姨妈说得对。

两次进手术室,余宸明印象全无,脑子里只模模糊糊留下一片手术室顶大灯的惨白,感觉都像是梦里见过的场景,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现实。但等麻醉药的劲儿慢慢过去,他也就从浑噩中清醒——当然不是那种睡饱了醒了,而是被疼醒的。

第一个感觉是:肩膀痛。那里像是被熔穿了一个洞,一动就要掉下簌簌血肉残渣。他怎么还活着?肩膀上开了个洞洞的人一般都死了。他躺在这里,就像是个活死人。

这当然是枪击留下的阴影,以及麻木与疼痛折磨导致还没完全清醒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些负面感知。但余宸明真觉得自己要死了,肩膀太痛,身体剩下的部分都沉重得如同被灌了水泥,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自己突突发热的脑袋似乎就直接安在肩膀的血肉窟窿上;可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能感受到发冷的四肢,一阵阵蚂蚁撕咬般的痛痒从身体各个地方传来。总而言之,哪里都痛,哪里都难受。余宸明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先被泪水糊住,喉咙里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痛苦呻吟。

有人立刻靠了过来,投下一片阴影,喊他的名字。

余宸明视线里一片黑一片白,花了几秒才认出是云颢,眨一下眼,泪水就滚了下来,模糊不清呢喃:“痛......”

他声音也像是被烧过一样又干又哑。看到小孩终于醒了,云颢本来那点高兴的情绪还没稳住,就被小孩掉眼泪说痛的模样全都打得粉碎。他猛地攥紧了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还是后面爱德华跟着护士进来,一看小孩醒了,赶忙大步过来,问感觉怎么样。

护士量了一下体温,还在低烧,推车过来拿了两个吊瓶,准备给余宸明打完退烧药打消炎。云颢则问,能不能给点止痛药——护士看了一眼用药记录,说四个小时前刚用过,得再等等。一是怕止痛药方便好用,但终归不是什么好药,对身体不好,用多产生耐药性或者出现副作用,到时候也难受;年轻人,恢复力快,能忍忍过去最好。

但云颢和爱德华看小孩难受的样子,心里也不好过。云颢喂了一点蜂蜜水,问余宸明想不想吃点东西。余宸明没有回答他,迷迷糊糊地躺着,别说吃东西了,甚至觉得恶心。疼痛让他睡不着,但是身体又消耗疲惫到了极致,没过了一会儿,又把喝下去的那点水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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