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打了几个世家臣子而已。”李钺酸溜溜道, “怎么?同是世家出身的祝卿卿,要给他们讨公道?”
“我什么时候又变成世家出身的了?”祝青臣道, “我不是在你家隔壁出生的吗?当年还是你娘给我娘接生的呢。”
“祝卿卿,朕是皇帝,朕说你是小神仙,你就是,不必理会旁人风言风语。”
“那沈竹,卫平他们也没有反对吗?”
“没有,他们也觉得朕没说错,凤翔百姓也赞同,他们都全力支持朕为你修史书。”
这可真是……
祝青臣捂着脑袋,忽然有些头疼。
这群人怎么都这样啊?
不知不觉间,李钺完全松开祝青臣的手,一寸一寸,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李钺正色道:“祝卿卿,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我要你流芳千古。”
祝青臣怔怔的,对上李钺坚定深沉的目光。
“朕要将你载入史册,与前人比肩。”
“朕还要你在史册之中屹立不倒,受万世敬仰。”
祝青臣问:“我十三岁跟着父亲料理凤翔事务,十五岁统领凤翔,坐镇后方,打退草原部族十余次,难道不够留名青史吗?”
李钺却道:“朕要你是史册千万人当中最厉害的那个,你不能被任何人越过去。况且,朕也没有胡编乱造,写的都是实话,不过稍加润色罢了。”
没错,李钺就是这样想的。
祝青臣配得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精细吃食,漂亮衣裳,当然连他的身后名也要最好的。
帝王的胜负欲,驱使他不断增删修补,好确保祝青臣在史书里的至高地位。
祝青臣鼓了鼓腮帮子:“古往今来,多少能人贤士,我怎么可能越过他们所有人?再说了,若是你我百年之后,魂归地府,又有英雄豪杰现世,你还要怎么改写?”
李钺一本正经:“那我就变成鬼继续改。”
祝青臣都被他气笑了:“那你就真的要被后人骂死了。后人看史,一会儿一个样,一边看一边骂€€€€”
“‘这个大周开国皇帝怎么回事?改史书改了几百遍,简直是大大的昏君。’”
“‘这个大周太子太傅又是怎么回事?拳打吕尚,脚踩伊尹,有这么厉害吗?’”
“我们俩非但不能流芳千古,还要遗臭万年。”
李钺道:“史书上胡编乱造的多了去了,什么梦日入怀,斩蛇起义,也不见得全是真事。就算后人要骂,也是骂我独断专行,为所欲为。”
祝青臣果断拒绝:“不要!”
他抿着唇角,同样认真地看着李钺。
“我不要李钺被骂昏君。”
“我不要一个人流芳千古,我要和李钺一起被载入史册。”
“我不要一个人当小神仙,我要和李钺一起做……”
一起做什么呢?
“唔……”祝青臣想了想, “一起做土匪头子和土匪军师,一起做起义军将领和军师,一起做皇帝和太子太傅。”
他坐在窗台上,神色严肃。
“随便做什么都可以,反正不要被骂,我和李钺都不能被骂,都要好好的。”
祝青臣最后道:“我下午就去见沈竹,把史官手里的手稿拿回来,还得向他们解释一下,你逼着他们写这种东西,他们背地里肯定烦死了……”
李钺震怒:“他们还敢烦朕?他们都是自愿的。”
“废话,你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写,他们能不自愿吗?”祝青臣道, “我不管,我要把那些手稿全都收回来,一篇都不许传出去,流传下去,我们俩会被后人笑掉大牙的。”
李钺委屈巴巴:“祝卿卿,那可都是朕的心血。”
“那……”祝青臣顿了一下, “那我拿回来,自己珍藏,等我死了再带到……”
“祝卿卿,不许说那个字。”
“噢。”祝青臣掩住嘴。
沉默片刻。
祝青臣碰碰李钺,小声问:“那我下午去拿回来?”
“知道了。”李钺无奈颔首, “听小军师的。”
祝青臣这才高兴起来,笑得眉眼弯弯,朝李钺伸出双手。
李钺会意,同样张开手臂,稳稳地接住从窗台上跳下来的祝青臣。
祝青臣扑进他怀里,小声道:“李钺,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八岁那年,我们俩在土匪寨里读书,我说我以后也要留名青史,你还记得。”
李钺抱着他,身形一僵。
被祝青臣说中了。
“我是很想留名青史,但我更想跟你一起。”
祝青臣用脸颊贴贴李钺的脸庞,李钺矜持地微微仰起头,竭力把翘起来的嘴角压下去。
€€€€他不能这么快就被祝卿卿哄好,再拿会儿乔……
原来祝卿卿都知道。
€€€€他不能这么快就……
祝卿卿心里还是有他的!
€€€€他不能……
什么沈竹,什么史官,什么后人,全都滚一边去!
祝卿卿最在乎的还是他!
李钺不再有意克制,手臂一收,紧紧地抱住祝青臣。
祝青臣窝在他怀里,抖了抖自己并不存在的小狐狸耳朵。
李钺身后的大狼尾巴跟螺旋桨似的,有力地甩来甩去。
两个人抱在一起,全然忘了方才的事情,又黏黏糊糊起来。
正当此时,冷风吹过,祝青臣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李钺搓搓他的胳膊:“冷了?回去罢,早膳吃完了吗?”
祝青臣笑嘻嘻道:“还没吃完。”
“那回去继续吃。”
李钺把他整个儿拢在怀里,要抱他回去。
祝青臣却摆了摆手,神秘兮兮地说:“不用绕这么远,我自有办法。”
他转过身,踮起脚,两只手攀在窗台上,使劲蹬了蹬脚。
“李钺,快,帮我一把。”
李钺明白了,祝青臣本来就是从窗洞钻出来的,他现在还想从窗户爬回去。
李钺失笑,伸出手帮忙,托着祝青臣的屁股,把他往窗里送。
祝青臣成功爬到窗下小榻上,回过头,朝李钺招了招手:“李钺,快来。”
李钺哑然失笑,但也顺着他的意思,手在窗台上一撑,直接翻了进来。
祝青臣站在榻上,也张开手臂,要接住他。
李钺控制着力道,轻轻栽进祝青臣怀里。
所以,就算祝青臣比李钺还矮一个头,但还是准准地接住了他。
祝青臣没喝完的半碗燕窝粥,洗漱用过的水,都还温着。
祝青臣继续喝粥,李钺则用他洗漱的剩水,随便擦擦身上。
他练了一早上的刀,出了汗,晾着难受,祝青臣也不喜欢。
只有侍奉的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这陛下和太子太傅一会儿在廊上站着,一会儿又在殿里坐着,也没见他们从正门走过去啊。
难不成堂堂一国之君和太子太傅,竟然结伴翻窗子么?
*
等祝青臣喝完燕窝粥,李钺也换上了干净衣裳。
祝青臣把散落在榻上和地上的字纸都捡起来,重新收拾好,李钺则让宫人把这几日的奏章抬进来。
两个人并排靠在榻上,挨挨挤挤地倚着同一个软枕。
床榻太小,祝青臣扭了扭身子,伸手去推李钺。
“李钺,你压着我头发了,你怎么长得这么大一只?又压住了!疼!”
李钺伸出手,直接揽住祝青臣的肩膀,把他按进怀里,他才安静下来。
李钺将手里的奏章递到祝青臣面前:“祝卿卿,看,他们都在恭贺太子太傅归来,恭喜我得偿所愿。朕发了话,没有人敢说你不是小神仙。”
祝青臣无奈:“那陛下就多多嘉奖他们吧,鼓励他们多说一点。”
“这是自然。”李钺腾出手来,提笔沾墨,批复奏章€€€€
凡是上奏章,恭贺太子太傅归来的,都赏半年俸禄!
凡是上奏章,祝愿太子太傅与陛下和和美美,恩爱百年的,都赏一年俸禄!
沈竹,卫平他们也算不亏。
前日夜里才被罚了一年俸禄,马上又赏了。
算算应该没损失。
祝青臣收回目光,鼓起勇气,准备仔细看看李钺为他立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