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茕茕孑然, 倒不惧谣言对自身的影响,可韩擒身居要职,言行举动在明里暗里有那么双眼睛看着,而今又被皇帝忌惮,便不得不考虑了。
思前想后,道:“让我搬去客房吧,老睡你的屋子总是不妥。”
韩擒知他心细缜密, 不由情思微动。彼此交流虽只言片语,但都清楚对方想的什么, 一个说,一个应,也不问缘由。
“好,我一会儿吩咐人去准备。”
未过正午,韩擒还要要务处理,留管事好好照顾唐青。
走前,他看着倚做在书案前的身影,心头悸动且不舍,返步回来,俯身在唐青额头亲了亲,方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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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很快着人整理出一间客房,领着唐青亲眼去看。
客房布置得舒适,家具不多,贵在雅气,瑞兽铜制香炉里点着淡淡的木香,隔着袅绕白雾,唐青把屋子都转了一遍。
管事笑呵呵道:“若先生还有哪里需要改进,尽管吩咐。”
唐青道:“这般就很好,劳烦您了。”
管事受宠若惊道:“不麻烦,不麻烦。”
管事心觉,自打这位容姿惊绝的公子来了府上,虽没几日,可府邸上下就热闹了不少,有活气了。
他亲自带人准备寝屋,拿着后厨备的新菜色询问公子是否合意,从纺衣阁送来的衣物都亲眼看着丫鬟熨过,熏了香。
可谓事事安排得周全,纵使如此,统领从宫里回来后,还要再过一遍眼。
此般妥帖细致,实在叫人大开眼界。
他们统领管教有方,拿的军营里规矩治理,所以府内里里外外的人都比较严肃沉默,恪守本分,平日无甚交流,偌大府邸,看起来就冷漠许多。
如今唐青暂居不过几日,和统领尤为亲密,还住在主人的寝屋,所受待遇堪称另一位主人才能享受的,怎能让府邸上下的人按捺得住。
管事亦笑不合嘴。
唐青暗中轻叹。
只怕韩府的人还不知晓他和韩擒的事情,若清楚缘由,知晓前几日深夜宫内发生的事,还能对他如此和颜悦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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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傍晚,邺都的天就已经暗下了。
唐青添了件狐白斗篷,从书房去了前厅。
遇到正好散值回府的韩擒,便迎了过去。
前厅未添炭盆,韩擒怕他冷到,带他绕进里屋。
“怎么出来了,不在房内多歇会儿。”
唐青摇摇头:“睡了几日,头脑昏昏,总得多走动走动。”
他的病假一连告了好几日,皇帝应允,却也不闻不问,时值今天,朝上并未传来任何消息。
纵然如此,唐青心里仍没安定。
他道:“不知兰香状况如何,那日我忽然被禁在殿内,她也不见了。”
韩擒已私下打听了消息:“被调去其他宫侍奉,我让人打点了些关系,没人能欺负她,这丫头担心你,知晓你无事才安心几分。”
唐青喃喃:“如今我身边只她一人,若我犯错,她也跟着倒霉,糊里糊涂地受此牵连。”
韩擒低声宽抚:“如果没有你,她或许还在别的地方受苦,莫要妄自菲薄。”
唐青轻轻点头,见韩擒伸了手,便自觉倚靠在对方怀里,寻份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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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尚书台沐休的同僚拜访韩府,特意来看望他。
管事在前厅备了炭盆,大厅透气,又熏着股暖意,李秀莽和苏少游解去外层披风,左右看看,很快在回廊下瞧见那抹渐渐行近的身影。
唐青一张滢白似玉的脸半掩在毛绒绒的圈领里,入了前厅也没解去斗篷,甫一开口,唇角散着茫茫的白气。
“秀莽兄,少游兄,你们怎么来了。”
朝堂关于他和韩擒的风言风语近日传了许多,官员们对韩擒有些回避,莫说他了,更是避之若浼。
两名同僚却在此紧要关头看望他,指不定会招来闲言绯语。
李秀莽问:“身子可还好?”
苏少游道:“听大人说你病了,宫内又没你的消息,里头诸多眼线,不好直接跟统领打探,恰好今日休沐,我们都住在宫外,便低调乘着马车,过来看看你。”
唐青落下头上的绒帽,青丝垂落肩膀两侧,眉眼似冬日雪梅,眸光莹亮,玉面唇红,可见调养得还不错。
苏少游道:“那我们就放心了,本来还担心你病榻缠身。”
李秀莽道:“统领……将你照顾的很好。”
唐青招呼他们二人坐下,管事送来温热的茶水和点心,苏少游当即边叙话边吃点心。
李秀莽拿着茶盏,指腹贴在杯口摩挲,并未饮下。
苏少游吃了好几块点心,见李秀莽缄默无言,自己按耐不住,问:“唐侍郎,你和统领……真是那种关系啊?”
唐青没有隐瞒,坦白承认道:“是,我和韩擒在一起了。”
苏少游撑着下巴,啧啧叹道:“我说呢,韩统领掌管禁军,和尚书台素无交集,却几次出现在尚书台里,还送唐侍郎来上值,原来有那种心思。”
李秀莽饮下已经凉冷的茶水,默默抬眼,咽入喉腹的茶多了几分苦涩。
苏少游道:“不过也不怪韩统领动心,就是我,偶尔看唐侍郎都会看得出神。”
虽然不是断袖,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般无双绝色的人在面前,无关男女,只为世间独一份的美好,都会想要多看几眼。
唐青看李秀莽的茶水冷了,给对方续了一杯。
李秀莽默然饮下,待盏内空空,道:“我和李兄回去了,你身子才愈,多加休养。”
苏少游:“才两盏茶的功夫就走了?今日休沐,不上值啊……不对啊,我是苏兄不是李兄,你……”
李秀莽垂下深邃眉目,先行告辞,见状,苏少游也不便多留。
送两名同僚离去,唐青立在韩府门外,静静看了会儿朦胧晦暗的周遭,方才缓步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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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难得天好,放了些晴光。
韩擒夜里在皇宫值守,午前散值,后半日便得了闲。
唐青在书房练字的时候,韩擒回屋稍睡,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
两人在小厅用了午后膳食,韩擒在院里练了会儿功,转头就能看到站在檐下看着自己的青年。
他收起枪,擦干汗朝唐青走近。
观青年面颊润红,养回来几分精气神,便也跟着喜悦,眉目压着严肃,目光却透出温厚。
“闷了数日,可想出街走走。”
唐青不假思索地应下:“好啊。”
等韩擒换了另一身衣袍,唐青围上斗篷,将帽檐压得低低实实的。毛绒绒的襟领遮去半张精致的脸,倒可省去易容或带帷帽的功夫。
两人直接从府邸大门步行出街,韩府位于朱雀街西面,走去最繁嚣的地段,二刻钟足矣。
今日放晴,街头十分热闹。
两道门铺林立,售品五花八门,叫人看得目不暇接。
唐青停在一家点心铺的招牌底下,驻足凝望。
铺子前站满一排买栗子糕的行人,周围的空气里飘散的炒糕的香味,令人垂涎。
韩擒问:“想吃?”
唐青眉眼染着笑,还没开口,韩擒就跟在人群最后头排队去了。
唐青怕他无聊,便等在旁边,同对方说话。
两人衣饰不凡,帽檐虽遮掩唐青大半面容,但显露的眉眼和气质都叫行人注目,神色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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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正热闹,街尾另一方却寒如冰窖。
李显义望着前方热闹的人群,裹得严严实实的唐侍郎正与统领并肩游街。
宫内连日的低压让人透不过气,哪料出来以后更叫人心惊胆战。
夜间难宿的萧隽头疾频犯,今日出宫微服,本欲借机散心,此刻坐在车舆内,狭长淡漠的双目隔着帘幔射出冷意,还涌露几分意味不明的妒火。
萧隽眉峰间压着隐忍的怒与妒,面上却不显愠色。
“孤怜他病患缠病,放他出宫允他好好休息,这才过了多久,身子愈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和韩擒把臂同游,恨不得让人看见他们心意相合的样子?”
李显义讪讪,为当前形势头疼不已,平日一张巧嘴,这会儿喉苦难言。
明眼人都看出皇上对唐侍郎的偏心和照顾,可那样的人就是不想要这份恩宠,还与皇上最为得力的心腹搅合在一块。
萧隽收回目光,道:“韩擒就是这样照顾他的,放一个身子未愈的人,在冷风寒冬里游街,周遭挤挤攘攘,如何调养。”
李显义打量天色,寻思道:今日不是正晴么,出宫前,皇上也是看天色不错,才萌生出宫的心。
但这话不敢说,唯有头疼叹气。
皇上此般计较,莫不是……陷进去了罢,这三个人,该如何是好?
第44章
刚入子月上旬, 唐青的病假结束,宫内还差了人专程到韩府上传话。
韩擒这几日在军营练兵,唐青不想再麻烦对方专程送自己。
他来韩府时一身孑然, 东西都是后续添置的, 是以简单收拾, 没带走其余物件, 请韩府管事替他备了辆马车后, 径直返回皇宫。
当日围守在潇湘殿的侍卫都撤了, 殿门开着, 里头有些许清冷,许是久未来人洒扫,桌上还蒙了一层薄薄的落灰。
唐青在椅子上小坐稍刻, 寻出身官袍换上,将到正午,独自去往颐心殿上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