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隽几乎移不开目光, 浅色的瞳孔浮出几分热度, 并未掩饰眼底的喜爱和欣赏
正待说几句, 宫人在门外低声禀报。
萧隽侧目,唐青便借机开口:“既然陛下有要事处理,臣先请告退。”
萧隽这些日子未曾闲着,幽州一众官员需更替新鲜的血液,其中牵扯颇广,光是稳固各种关系就够萧隽忙一阵了。
唐青瞧见今日宫人手里呈送来的折子,只幽州这部分, 就如雪花一般,没几个时辰批阅不完。
他再次拱了拱手, 道:“臣请告退。”
不等萧隽开口,唐青就似轻盈高洁的鹤,从萧隽眼皮底下飞走了。
捧着奏折的宫人垂头低脑,目不斜视,他们只听皇上低沉一哂,像是感慨地开口:“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唐侍郎此举,未惹得皇上丝毫怒火,反倒做实唐侍郎果如传言那般,是御前的大红人,得皇上重用,深得圣宠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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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乘着马车从府邸离开,由一行黑玄军护送至距离幽州北地最近的嵬城。
嵬城原是突桀设立在最南的边防军城,如今既已归顺大邺,出行到此,则畅通无阻,不消两个时辰的车程就到了。
邺军已在城内驻扎,经过清整,巨石砌垒的高墙上有大邺的士兵值守,马车从关口入了城门,道路两侧有不少当地的居民翘首观望。
这群异族百姓看见黑玄军护送进城的马车,纷纷噤声,又忍不住一睹那位大人的神采。
当日交战前线,无数双眼睛看见从天光中降落的身影。
所有人都传那位大人奉了天神使命来到世间,既辅佐皇上,那便是天命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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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桀归顺大邺,虽在政策上安抚百姓,但短日之内想要民心安定,尚无可行的办法。
然而唐青是那个例外,他是天意专程派来解决此事的人。
今日嵬城的原住民知晓得神庇护的那位大人要来,纵使对邺军仍有怯意,可都壮起了胆子,每家每户凑到街头观望。
异族百姓们隔着车帘惊呼,待瞻仰到那位大人的容颜,顿觉自己看到了圣洁而温雅的神,纷纷虔诚地跪下地磕头扣拜。
唐青透过车帘观察四周,见此,把准备开口的话咽回肚子,静静坐在车上。
萧隽遣他过来露一圈脸,正为了这个目的。
眼下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光是坐着,便起了拉拢民心,稳定百姓情绪的作用。
远远地,瞧见一人骑在战马上,那人身着墨蓝色轻甲,腰侧悬着一把长刀。
唐青掀开帘纱,隔着人群,与韩擒对视。
有话想问对方,只能选个适合的时机开口。
马车沿嵬城的街头绕了一圈,直到隔绝了人潮声嚣,唐青回头,很快看见跟来的韩擒。
他下了马车,轻抬鹤氅下摆,绕过有污泥的路面,朝对方迈近几步。
韩擒将大半路程走完,率先停在他面前。
“你还好吗?”
“先生可还好?”
彼此同时询问,又齐齐地闭了口。
唐青微微一笑:“我没事,养了一阵,身上的病都好了,你那日可有受伤?”
韩擒摇头:“只有些皮肉外伤,早就痊愈了。”
又有些贪恋这份温暖,低声道:“多谢先生关心。”
唐青视线一转:“这些时日,你就在城里忙?”
韩擒:“嗯。”
突桀占十二座城邑,想要招服那些精锐骑兵并非易事。
二人沿街继续前行,韩擒缓慢落下步伐,配合唐青的速度。
他们闲叙着话,来到嵬城最北地。
嵬城军营设在此处,已由邺军接管。
原突桀军队中愿意投诚的,让专人登记核查后,即可收编入伍重新调整,待遇与邺军相同。
尚不愿投降的,则差人先做心理建设,打心理攻势战。
若仍无动摇,且存有逆反之心,便调去做奴役苦力开垦边境荒地。
若不投降,亦无违逆之举,则遣出军伍,除了军籍,放回人群中做名普通百姓。
如此恩威并施,不消多日,已见成效。
韩擒忽然停下话音,唐青顺着对方的目光一同向前望。
只见不远的冰面附近围着一群士兵,他们原本正在训练,岂料途中有人倒下。
韩擒走近,士兵们陆续散开。
昏迷的人生着异族相貌,听士兵们说是响应昭示入伍的新兵,突桀人,年龄不大,至多不过十八九。
唐青跟在韩擒身侧,皱眉道:“此人像是冻僵了。”
旁的士兵正在为其搓捂手脚,见状,唐青摇头:“看样子他并非局部冻伤,先让人把他带到有火盆的帐子里,要尽快。”
否则短期失温冻僵,很容易丧失性命。
正值寒冬,军帐内都置有火盆。
几名士兵把昏迷的新兵带入营帐内,唐青走了一圈,遣一旁的士兵多送两盆火炭,又着人立刻打桶热水进帐。
韩擒没有异议,唐青解释:“把他放入热水里泡一泡,等全身温度起来了,恢复知觉后再喂些热汤热水。”
他道:“若有温暖的环境,急救得当,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又问:“韩擒,每年边境死亡的将士人数几何?可统计过具体死因?”
韩擒沉吟,很快反应过来。
唐青一语中的。
驻守在边境的将士,除了每年战死伤亡,另外过半的士兵,大多归于冻死。
唐青阅读过一些史料记载,且在南郡生活过一年,深知在古代的冬天,对于百姓而言,严寒是非常厉害的杀伤利器。
边境气候更是恶劣,每年因严寒而死亡的将士不在少数。
韩擒道:“我会尽快向皇上禀明。”
他们商量着冻伤急救的措施,直到被人打断。
那名冻僵昏迷的突桀新兵脱离了性命危险,得知自己被救,不顾身体虚弱,踉跄地出了营帐,寻到唐青后,远远地朝他的背影磕了几个响头。
此消息很快在军营散开,不过半日,唐青救了突桀新兵的事迹在当地百姓中流传,只此一日,便收服了许多当地突桀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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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唐青回到凉城不久,萧隽遣散议事的官员后便来见他。
他刚坐下,连忙又起了身子,道:“陛下有事可宣召微臣,不必……”
萧隽将他扶起,细细端量。
“唐卿果真不负孤所望,这才不过一日,就解决了嵬城的大事,孤该好好加赏。”
唐青只觉这人话里有话。
萧隽话锋一转:“西北边境正月天冷,卿与韩卿沿街散步如此之久,若着了凉,定叫孤寝食不安。”
唐青哑然无言。
萧隽看着,没从唐青脸上看出什么旧情重燃的意思,方才稍稍歇了那股酸意。
“唐卿,你可明白?”
唐青不想明白。
萧隽没有给他回避的机会,当即坦白:“孤有些吃醋。”
转念一想,唐青对旁人别无其他念头,奈何这人总招人惦记。
萧隽又何曾不惦记?
所以他不敢多责备半句,兀自将杂乱的心绪安抚就罢。
否则,若是唐青又与他人情深意浓,叫萧隽上哪里后悔去?
第107章
二人一道用膳。
留居幽州的这些时日, 萧隽凡是得闲,便与唐青同用膳食。
他起初推拒,相处谨慎。日子如流水, 过了一日又一日, 如今也习惯了。
赶上今天在嵬、凉二城往返赶路, 此刻饥肠辘辘, 顾不上旁的。
萧隽见唐青专注用膳, 盛了碗汤递与他。
唐青眼都没抬:“谢过陛下。”
萧隽嘴角微扯, 唐青腹饱六七分, 方才停下碗筷。
他胃口一般,吃得并不多,但萧隽面前的膳食, 却是半分没动。
唐青刚才光顾着吃,扫了眼桌前的菜肴,许是迁就他病愈未久的身子,多以清淡为主。
他微生讪意:“陛下, 可是不合胃口?臣这就立刻着人厨重新布菜。”
萧隽:“无妨, 卿快坐下。”
他只是看唐青用膳看得着迷, 正应了秀色可餐那句话。
此话不可当着唐青的面说,否则又要想方设法的回避,或嘴上云云那些君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