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有迹 第4章

严帆璇一边咕囔着“怎么要钞票不要命的”,一边给严岸阔发了张截图,说:“这是你的新航班号不啦?”

严岸阔点开,发现那是张群聊截图,上面写着AD801次航班后续安排。他重新接起电话,“哪来的?”

“还能哪来的,同事群里发的呀。”严帆璇说,“这么大的事,公司上上下下都在讨论。”

严岸阔顿了两秒,九死一生有点短路的大脑终于渐渐恢复工作。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妹妹刚刚入职X航,正在做空姐培训€€€€也是因为这个,他才办的航司会员,专选这家飞机乘坐。

严岸阔恍然想起:“对啊,你在X航。”

“……哥?”严帆璇有点怀疑他那句“没受伤”是否真实,冷声道,“你脑袋撞傻啦?”

高铁正在穿过山脉,峭壁陡绝,天空很辽远,有一条银白色的长线,线的尽头还有个小到几乎消失的飞机缓缓地驶过。

严岸阔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突然想到一个人。

深蓝色的制服,平直的肩,窄窄的腰,修长的腿,还有,清瘦但有力的手腕。当时手指抓在自己的胳膊上,留下五道明显的指痕。

严岸阔不老实地挽起袖子,盯着大臂上红色的痕迹,忽然伸出手,在印子上反复摩梭,喉结也跟着滚了下。

“你们公司里,”严岸阔不自觉摆弄起案上的文书,“有没有一个人,叫边迹?”

“谁?”高铁运行声太吵,听不清,严帆璇不得不又问了一遍。

等到噪音减小,严岸阔重复道:“边迹。”

“噢,边乘务长。”严帆璇这次确认了,语气也提高了几分,“晓得呀,大帅哥。阿拉在家还给你见过他照片,不记得了?”

严岸阔与妹妹见面辰光不多,偶尔是会听她分享某个培训老师或同事的八卦。

怪不得在飞机上见他眼熟。严岸阔这样想,嘴上却说:“没印象。”

严帆璇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挂断说她“去找找”后的第五秒,就发来一个视频。

画面中的边迹远远的,应该是刚下飞机,穿着笔挺的制服,长腿迈过几道台阶,似乎看到了偷拍的女孩子,还朝她们笑着打了个招呼。

视频在富有感染力的标志性笑容这里停止,严岸阔的动作也顿了半秒。

严帆璇的电话再次打过来,调门较高,听着有点兴奋:“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小帆。”严岸阔没有回答,反倒给阿妹提了个强人所难的问题,“同事的飞行排班,你有办法拿到吧?”

【作者有话说】

鱼咬钩了→咬了一口跑了→再让他咬一遍算了

第0005章 这款蛋糕还有吗?

晚八点,严岸阔急匆匆下高铁,在在车站附近的咖啡店里,约委托人见面。为了掩饰劫后余生的疲惫,他特意翻出眼镜来。他近视度数不深,所以只有在阅读或工作时才戴一会,平时几乎不戴。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来自严帆璇的消息轰炸。他远远看了眼,没回,继续和对面交谈:“吴女士,您好。”

吴红英眼睛哭得红肿,没什么精神去回应:“嗯。”

“您在电话里说,有新的证据需要补交?”严岸阔开门见山。

吴红英点点头。

严岸阔劝道:“现在举证期已经过了,追加需要申请延长期限。”

吴女士很坚持:“那就申请。”

严岸阔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但还是耐心问道:“方便听一下新证据吗。”

吴红英像个被抽了魂的木偶,机械地从包里拿出录音笔,开始播放。

咖啡几乎没有人,安静,因此严岸阔即便将声音调至最小,还是被不堪入耳的喘息声吓了一跳。

其实这次的案子并不复杂,吴红英的丈夫出轨,她要求离婚,并且分割婚内财产。但她丈夫不同意,不但让家人长辈对当事人轮番骚扰施压,还以吴女士工作不稳定为名,想抢走孩子的监护权。吴女士一时气急,便用监听器搞到了男方与第三者的上.床录音,想要临时拿出来作为新增证据,以加大胜算。

严岸阔越听,面色越沉,他一把关掉机器,冷声问:“请您先告诉我,这些录音,是从哪来的?”

吴红英抬起头,一双眼睛空洞而悲伤:“家里装过监听,看猫用的,今天才想起来翻记录。”

“吴女士,”严岸阔身体前倾,食指点了点桌面的录音笔,“我是您的代理律师,跟您一样希望胜诉。请您不要对案件细节和证据获取手段,有任何隐瞒。”

当事人的眼神这才有些晃动,神色也显出躲闪,她攥紧了中的包带,强作镇定道:“没有隐瞒。”

“监听器的购买记录,”严岸阔没有退让,仍旧保持前清的姿势,语气有些强硬,“方便拿出来吗?”

吴红英看了他一眼,败下阵来,“找不到了。”

严岸阔并不信这个说法,提醒道:“您要知道,在隐私场所违法窃听偷录的证据,是侵犯对方权益的,法庭不会承认。”

“什么意思?”吴女士开始慌张,眼睛瞪得很大。

严岸阔的食指在桌上的文书上划了一个小圈,仿佛在给考生圈出重点,“如果不幸中了我最坏的猜测结果€€€€您是近期才购买的监听器,并且窃听场所并不是自己家中€€€€如果真这样,不但这个证据大概率会失效,您还有可能被反诉。”

严岸阔不笑时很有压迫感,在庭上如此,和当事人交谈亦是。他以前一直做劳动法,近五年才转做婚姻和遗产,因此风格觉其他人显得有些霸道或威压。他这类律师做情感纠纷类案件本不受欢迎,奈何胜诉率高的名声在外。当初他代理一个婚姻期间遗产继承案,让当时几乎毫无胜算的被诉人继承了大部分遗产,从此相关案源不断。

吴红英便是当初那位被诉人介绍来的客源,她陪丈夫一路艰辛创业,却在枕边人功成名就时,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被戳到痛处,吴红英终于压抑不住,趴在桌上,放声哭出来:“那你告诉我怎么办……他拿孩子威胁我!他出轨,是他出轨!我为什么不能赢?”

长期苦于骚扰和高压的人,情绪不会太稳定,严岸阔见过太多几乎崩溃的当事人,面对这种情况也算有经验。他没有纠正吴红英明显错乱的逻辑,而是递过去一杯水,等她平复下来才继续讲:“我们已经提交了很多您丈夫与案外人的合照、聊天记录和银行流水做佐证,这些都对您有利。”

吴女士摇摇头,眼神里的脆弱忽然变成坚定的凶光:“不够!我要把他按死!”

“但您的这些补充材料,来源途径不明,反而对质证环节不利。”严岸阔说明原因后,才给出意见,“马上就开庭了,我的建议是,在答辩时补充说明对方的过错事项,但最好不要把这段监听放进证据清单里。”

吴女士并不能听进去这些话,啜泣还没停止:“别的我都不管,我只要孩子!以你的方法……孩子能要回来吗?你有多大把握?”

严岸阔从来不会庭前给别人打胜诉的包票,只是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庭审时,您能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来,其他的交给我,您可以放心。”

严岸阔的语气过于笃定,低沉的声音也很能安慰人。吴女士顿了会,情绪终于缓和下来。

严岸阔将纸巾向她面前推了推,听她诉了二十分钟渣男变心的悲苦与愤怒,才算结束今天的对话。

吴女士擦干眼泪后,发现严岸阔今天衣装比平日要潦草不少,后知后觉关心道:“你的衣服怎么了?”

“飞机上出了点小事。”严岸阔这样说,抬手推了镜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见。”

时间也不早了,吴女士点点头,拢好衣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推门时带进来一阵寒气。

严岸阔送走吴女士,才打开妹妹发来的表格,像翻阅汉谟拉比法典那样来回看了很久,才回她一句“好的”。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严岸阔觉得这场雨下得有点长,不知道今晚的航班能不能起落顺利。他自己也没记得在路口买一把伞,因此短期内没法出去。

他打开微信,发现严帆璇发来了十多条短句和一条长语音,她的最后一条微信是:“对了,哥,生日快乐。”

严岸阔看了眼门外的雨和今天有些狼狈的自己,庆幸在飞机上吃了个还算像样的蛋糕。

现在咖啡店几乎没人,连甜点师都很闲,正坐在吧台边刷视频。

“请问,”严岸阔站起来,把菜单翻了个遍,最后指着一份跟机上赠品很像的、黄色的甜点说,“这款蛋糕还有吗?”

工作人员抬起头,说“有”,很快进后台帮他准备。

严岸阔不常买甜食,准确来说是非常少。高强度的工作下保证健身时长本就困难,他只能在饮食上严格控制。

今天就当是生日的放纵吧,严岸阔这么安慰自己。

芒果味的小蛋糕跟乘务长送的那款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果酱带了严岸阔吃不惯的酸甜味,所以他并没有如愿把它吃完。

【作者有话说】

作者并非专业人士,民航和法律部分全靠上网查资料或者好友分享,大家看着开心就好,别太当真哈!欢迎指正,鞠躬~

第0006章 已经停飞半年了

第二天大早,雨终于停了。在雨水的冲刷下,机场显得灰蒙蒙的,行道树却绿得发亮。地面能见度足够高,边迹如愿按时落地。

回基地后,公司没给机组安排新的飞行。规定里要求不能连续执飞超过十二个小时,遇到飞行事故更是有漫长的调查期,期内不能有其他工作。边迹因此休了个不长不短的假,但除了体检那天真正睡了个饱觉外,其余时间一点没有空闲。

边迹先是被叫去公司汇报事件经过,又写了详细的事故报告,小到发餐分量、广播时间,大到灭火环节、应急响应程序,每个细节都得完整清楚。责任推定环节,但凡有一个环节出现疏忽,当值人都可能面临处罚。

这种级别的飞行事故,汇报完还要等现场勘察和实验验证,分析事故原因,再给民航局提交报告。

等这一系列程序结束,半个月都过去了。

元旦前,针对机组和乘务的调查和考核终于尘埃落定€€€€众人无责,处置得当。

客舱服务部的大楼里,边迹在事故认定报告上签完字,却迟迟没走。

红木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夸赞道:“我会立刻请示民航局,你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边迹在航司工作十年,跟上级管理单位和总部管理部门大大小小的领导都打过交道,深得各个前辈的喜欢。

边迹先客气了一番,说“分内的事”,后来又叫了声“梁主任”,一副有事相求的样子。

梁主任抬头问:“怎么,还有别的?”

“确实是有件小事儿。”边迹顺着主任手指的椅子坐下,熟稔地问,“您知道杨天茹吗?”主任点点头。

杨天茹,AD801事件的三号位,守着火源直到最后一刻,来跟他汇报过。

“天茹这次离火源最近,因为救险,小腿皮肤有烧伤、脚踝轻微骨裂。”边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沓报告,“她们的衣服裙摆太窄,丝袜易燃,高跟鞋不易跑动,只能脱掉鞋、撕掉袜子再跑,这样既耽误救援又危险。”

主任扶了下眼镜,“所以呢?”

“所以呢,我们在事故汇报外,提交了新的报告,是有关更改空姐制服制式和客舱服务管理的。我看流程上到您这边已经一周多了,怕您没空看,特意拿来,请您过目。”边迹说完,弯了下眼睛,让人很难责备。

梁主任忽然严肃,前倾看着边迹说:“不用拿了,我看过。”

“原来您看过啊?”边迹故作惊讶。

主任不接他明知故问的玩笑,敲着桌子,“边迹,你知不知道客舱服务的经验已经延续了多少年?”

边迹保持无辜的样子:“知道啊。”

“其他公司都是这样要求的。而且我就不明白了,人家空姐的制服,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毕竟我是AD801航班的乘务长嘛,要对这次事故发现的问题负责的。”边迹仍旧笑盈盈的。

边迹说的在理,但公司去年刚发过一批新制服,销毁、设计、制作、配发是批不小的成本。公司高层又因经营情况不好,刚提出降本增效政策,现在绝对不是改制式的好时机。

梁主任最早从区域乘务长做到客舱服务部总管,没少给新来的空乘培训,边迹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主任为难:“我知道了,你先把报告放这,我会给领导班子会汇报的。”

话已至此,边迹也不好再追问,只好点头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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