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有迹 第19章

严岸阔反驳他的频率词:“你刚刚打一个电话,至少咳了三下。”

“……”边迹被戳穿也不觉得难为情,解释道,“咽喉炎,上次被浓烟呛完有点加重。”

“这么久还没好转?”

“老毛病了。”

严岸阔沉默一会后,不容分说地说:“前面掉头。”

边迹奇怪:“?”

“先去药店。”严岸阔说得坚决,仿佛在对自动驾驶系统下一个不容分说的指令,“掉头。”

“真不用,我去过了。”边迹坚持道,“医生开过药,都在家里。”

边迹已经经过要掉头的路线,并没有照做,稳稳地开着。严岸阔看着他,问:“那你吃了吗?”

“……没有。”边迹不太好意思地说。

严岸阔仍然平静地问:“为什么不遵医嘱。”

边迹面露难色:“太忙了,现在记性不比二十来岁,忙起来就容易忘。”

“既然知道身体不比那时候,还不注意?”严岸阔一直盯着司机的侧脸,以至于边迹开车都有点不自在,“我不信你们飞机上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边迹轻咳一声,苦笑着说:“主要是吃药不在检查单上,所以容易忘记。”

每趟航班起飞前都有《应急检查单》需要对照,飞了一万多次,即便单子找不到也能记住相应步骤,这属于熟能生巧。生病却不一样,大部分时候躺着熬一周就过去了,很少需要费力去对照,也没人教过他如何对照并不存在的检查单。

严岸阔在车上搜寻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笔记本,征求到边迹的同意后,从里面撕下一张纸,垫着本子,放在腿上写字。

边迹心无旁骛地开车,没看到他书写的内容。

严岸阔写完后将纸对齐折好,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新《检查单》,收好。”

第0026章 会拥有很多很多糖果

边迹狐疑地看了一眼摆放的位置,正好交通指示恢复绿灯,便继续往前开。这一路不算畅通,赶上晚高峰,几百米的路足足开了十几分钟。边迹看起来很认真,一言不发地盯着前边一辆桑塔纳,嘴唇抿得紧紧。

严岸阔看在眼里,试探道:“心情不好吗?”

边迹侧头,勉强笑道:“没有。”

“抱歉。”严岸阔莫名开始道歉,“我说话不太有分寸。”

边迹倒不习惯他这样,奇怪道:“你道什么歉?”

“我们所的小姑娘说过,我严肃的时候很凶,讲什么话都显得很重。”严岸阔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这个不高兴。”

边迹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冷脸完全是因为别的事:“不存在的。”

严岸阔求证道:“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边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对谁都是礼貌带笑的,所以他也不懂严岸阔是怎么看出自己情绪不对。正巧前面塞车路段已经走完,边迹一脚油门开进停车场,熟练地开启自动泊车。

“在想……”倒车入库后,边迹短暂地靠在座椅上,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就连你也听得出来我的嗓子不对啊。”

严岸阔没说话,等他继续讲。

边迹仰在椅背上,忽然歪过头,怔怔地问:“那为什么她没有。”

沉默只有两秒,边迹便搓搓脸颊,笑着说:“到啦?下车下车!”

严岸阔却并没有动,他问边迹音响是否还能播放,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拿出手机,问:“介意我连一下蓝牙吗?”

边迹当然不会介意,于是严岸阔将车载音响连上自己的音乐软件,把声音调大。

正在播放的是一首蓝调布鲁斯,节奏像进退有度的华尔兹舞曲,间奏里有许多吉他与萨克斯风的合奏,非常符合边迹的口味。

刚刚不愉快插曲砸下的小坑被鼓点一下一下填平了,边迹渐渐忘记那些烦心事,被这首歌吸引:“它叫什么名字?”

“Powerful Stuff.”严岸阔说。

边迹觉得,严岸阔在念英文歌名的时候声调比平时更低,还带着一点点沙砾感,像被风刮过的沙漠。

是很安静的歌,边迹静静地听着,评价道:“好听的。”

这首歌全长三分半,严岸阔就一言不发地陪了边迹三分半钟。等到最后一个吉他音收尾,严岸阔自行解开安全带扣,问:“走吗?”

边迹笑着说:“好。”

上楼时会经过一家便利店,严岸阔让边迹稍等,自己要进去买点东西。边迹以为他缺什么日用品,便站在门外等。

没一会,严岸阔出来了,手里攥着一个小铁盒,脸上带着像高中生要找暗恋对象聊天前那样克制的笑。

边迹好奇道:“你手里是什么?”

“刚买的。”严岸阔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张开五指,露出带着某个品牌logo的小铁盒,“润喉糖。”

“……”边迹无奈地笑了,“你是什么哆啦A梦的口袋吗?”

严岸阔谦虚地说:“碰巧爱买一些日用品。”

“谢谢。”边迹不跟他客气,但接下润喉糖后,决定还是解释两句,“不过,严律师。”

两个人并排往外走,严岸阔帮他打开便利店的门,站在外面,探究地看着他。

边迹走下楼梯,指着五楼为二人确定好最短路线,才继续讲:“其实你不用很担心我的嗓子。咽喉炎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小时候我也经常感冒发烧,都是什么药没吃就好了。”

严岸阔越听,眉毛皱得越深,边迹仍旧笑盈盈的,云淡风轻地说:“而且我不怎么吃糖的,所以以后你不用给我买这些啦。”

当事人注意到,律师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颇有些他刚刚自认的“凶”意,便自觉住了嘴。

严岸阔一言不发地摁下楼层,碍于狭小空间内人太多,边迹没敢问他怎么回事。直到电梯上到三楼,严岸阔才开口。

“边迹。”

“嗯?”

严岸阔像第一次哄哭了的小孩子那样,耐心里带着一丝手足无措,低头在边迹耳边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以后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糖果。”

边迹愣了下,随即将口中的润喉糖咬破,品尝完舌尖的甜后,笑着说:“严律是不是把我当小朋友啦?”

严岸阔很认真地看着他,没有理会边迹瞎讲八讲岔开的话,而是郑重地接上自己上一句:“还有很多很多的爱。”

也许是电梯间过于拥挤和暧昧了,边迹觉得自己这时候胆大一点就应该吻上去。

然而他的嘴角也许还留有硬糖的薄荷味道,周围有许多陌生的乘客,且这该死的电梯还有三秒钟就要到达楼层,所以边迹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说了一句“谢谢”。

电影院在商场顶楼,边迹精心选择了一部众星云集的剧情片,有天王级别的港星坐镇,他觉得严岸阔应该会喜欢。

他跟严岸阔见面次数已经不算少,人生海海,没人想浪费时间在无效社交上。一个普通介绍人能在几个月之内频繁约到这位律师的时间,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并不认为这是无效。

电影全长两个多小时,临近春节,上座率还可以,多的是带着老人小孩来看的人。可惜结局不算合家欢,正义的审判迟来了十年,受害者死伤大半,男女主角也没得圆满,所以散场时很多观众都在抱怨,说它过于阴郁了,不适合过年这种氛围,评分估计也不会太高。

边迹其实很喜欢电影中带了些遗憾的收尾方式,又担心严岸阔不看好它,毕竟是自己选的影片,又是第一次单独出来看电影,边迹多问了一嘴:“你觉得结尾怎么样?”

“很现实。”严岸阔这样评价道,“但还是有点理想化了。”

边迹继续问:“怎么说?”

“多的是人连迟到的审判都等不到。”严岸阔讲话残忍,边迹认为这是他的职业使然。

做律师总会见到许多反目成仇和人性恶,就连代理过程也是在法与情之间不断博弈,很难说对世界产生多浪漫的希望。

边迹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他与严岸阔截然相反。

“我反而觉得,它残忍过头了。”边迹说,“很多人本来不必死,主角也没必要分开。在一些选择节点上,他们只要偏一步,就能圆满了。”

严岸阔这才笑了笑,“但是编剧不允许。”

边迹也跟着笑了:“这也是创作的魅力。”

“没错,不同人写出来的东西都会有不同的走向,给不同的人看,也会得到不一样的反馈。”

“你们在庭上也会这样吗?因为预设了立场,所以得出的结论也截然不同?”

“肯定会的。”严岸阔说,“我们永远为自己代理的立场服务。”

边迹问:“不应该是为正义服务吗?”

“这样说也没有问题,”严岸阔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问题,答起来没有犹豫,“但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即便是世俗眼中的过错方,也不是没有翻案的可能。”

边迹想了想,问:“可是……如果连你自己都不认同委托人的做法,还会为他辩护吗?”

“即便是罪大恶极的嫌疑人,也有申诉、辩论、获得公平判决的、作为人的权利。规范审判程序,保障多数人的公平,这是法律的工作。”严岸阔耐心解释,“阐述事实,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为当事人争取他应有的权益,这是我的工作。”

边迹的逻辑课学得不错,没有被严岸阔带偏:“这些道理都很大,但你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严岸阔愣了下,很少有人在日常聊天中还这么清醒又较真,而他确实在回避那个问题。

两个人聊得太忘我,遇到保洁中途进来清场,不得不拿起外套出门。边迹自然地将严岸阔的大衣递出去,问他想吃点什么。两个人随便选了一家本帮菜馆,因为第二天还有工作,所以没有吃得太精致,一小时不到就回家了。

回去照旧是边迹开车,只不过第二次乘坐这辆车的人明显熟练了很多,无师自通地向智能导航报出家庭地址,并在到家后自行调回座椅,解开安全带,跟边迹说“谢谢”和“晚安”。

边迹却没有动作,而是叫住了他。

“严岸阔。”边迹看着他,眨了下眼睛,“说起来,我是不是还有两个机会没有用?”

滨江周围停车场的灯光都很亮,所以边迹能很清楚地看见严岸阔的表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笑着,说:“是,现在要用吗?”

“想用。”边迹稍稍握紧了方向盘。

严岸阔站在车外,把着门,随意地换了个站立姿势,“那你提要求。”

边迹又握了一下,说:“希望,明年也能见到你。”

现在离过年只有几天时间,严岸阔掏出手机,确认完毕下周的安排后,点点头说:“这很容易。”

边迹便放心地挥挥手:“那说定了?开年见!”

“再会。”严岸阔点了下头,关车门前又说了一句“晚安”,还有“新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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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四、要见严岸阔

边迹目送着他走进电梯,默默在心里也祝了一遍“新春快乐”。确认他上楼之后,边迹才有心思干别的事情,比如看看对方留下的“检查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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