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边迹的想象较为符合的是,严岸阔的字迹跟人气质类似,棱角分明,一丝不苟,遒劲有力。就连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都被裁得边缘清晰平直。
“检查单”上只有三行字:1.餐后服用止咳化痰药2.一日三次,一次一粒,坚持一至二周3.清淡饮食,尽量早睡边迹看着,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他拿起抽屉中的圆珠笔,自己又在检查单后加了一条:4.年后第一周,要见严岸阔。
第四条清单完成之前,边迹先见了唐平夏。
边迹年三十当晚有飞行任务,所以无法在国内过年,只好在前一天跟唐平夏约见面。
餐厅约在黄河路上一家爆火的酒楼,幸在边迹的同事有人半年前就预定好了位置却临时要飞,没来,包厢就让给了边迹。厢内的装潢颇有上世纪纸醉金迷的腔调,边迹估计唐平夏会喜欢。
边迹猜测他人喜好很少落空,这次也不例外,唐平夏踩着昂贵的高跟鞋进屋后,十分钟有九分钟都在说这家的风格与自己年轻时见到的有多么像,剩下一分钟是在问边迹最近过得如何。
“挺好的。”边迹从中挑出那句跟自己有关的、寒暄的话,客气地问回去,“你呢?”
唐平夏新做了精致的发型,美甲也是符合过年元素的时兴款式,不用问也知道过得很好。她要了一杯热红酒,无所谓地看着窗外说:“老样子,反正肯定比以前好。”
边迹知道,这个“以前”是指离婚前。他无话可说,只是笑笑:“那就好。”
“诶,你爸呢?”唐平夏抬抬下巴,问。
边迹诚实地说:“不知道。”
当初唐平夏跟边成离婚,什么都没带走。后来赶上房地产市场井喷,她拿着老家卖房腾出的钱,成了早一批做互联网流量的人。虽然唐平夏看男人的眼光不太好,看市场的眼光却很毒辣,她赶上了几乎每一次时代的风口,在经济高速发展的高歌中赚得盆满钵满,跟当初那个高中刚毕业逃到南方又被婚姻伤害的唐平夏判若两人。
也许是出于某种逃避,她很少提及边成€€€€那个见证过她灰头土脸又给了她迎头一棒的男人。
边迹也很少提他,老实说,十二岁之后的边迹其实很少见他。边成离婚后很快再婚,边迹则被送去远方亲戚家里借读,直到高中才回广东。
唐平夏的红酒已经见底,边迹找服务生又要了一杯,让她喝慢一点。服务生同时端上不少西点,请他们慢用。
母子二人看着并不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妈,你那边冷不冷?”
“比上海冷,每天都要开地暖和加湿。”
“外公、外婆呢?”
“不晓得,没联系,估计在跟他们的宝贝儿子在过年吧。”
边迹听到这停下筷子,物伤其类似的抬头看着唐平夏。
“阿宝,”唐平夏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对面坐着的人已经成年,仍旧用乳名称呼他,“你恨不恨妈妈?”
边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让她换个称呼,然后问:“恨你什么?”
“当初没有要走你。”
这个问题每年都会来一次,边迹不知道怎么回答,仍旧搬来去年的答案:“你当时有苦衷,也是希望我过得更好。”
和过去一样,这个话题到此就算结束了。唐平夏从小香风的皮夹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推到边迹面前:“钱不够就刷这个,密码是我的生日。”
“不用。”边迹很坚决地退回去,“妈,我都三十多了。”
“四十岁了我也是你妈妈,也可以给你过年的红包。”唐平夏坚持。
边迹摇摇头,“去年的红包还没花,真的不需要。”
唐平夏指着他,不许他再推辞:“没有结婚之前,都不能不收。”
“……”边迹无奈道,“你知道的,我结不了婚。”
最终还是聊到了这个话题,唐平夏默了两秒才说:“就算不结婚,也不要那么随便。你看你以前那几个对象,哪个像是要正经跟你谈恋爱的呀?”
边迹有点生气:“没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唐平夏解释:“我只是希望你能定下来,整天飞来飞去,谁能管得住你。”
边迹一副不愿意再聊的样子:“我不是小孩子,知道该怎么处理亲密关系。”
以过往的经验,无论是聊对象还是性向,母子俩都免不了一场大吵。在这样的时节,这样的环境,唐平夏不想吵:“性向也是会流动的,你先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死。”
说完,唐平夏站起来,婀娜地拿起外套,披在肩上,“好了,小瑞一直在吵,她爸爸管不住,我得先走了€€€€新春快乐,起落顺利噢。”
边迹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跟着站起来,送她到楼下,帮她叫好去酒店的专车,回应道:“新春快乐。”
农历三十这天,全国都在庆祝龙年的到来,机场满是急着回家吃年夜饭的人。
边迹和他的同事们是春运大潮里的例外,逆着返乡人流,乘上前往英国伦敦的飞机。
航空公司将中国人的仪式感做到细节处,让机组都戴上红围巾,内饰挂上了龙的图腾,连洗手的香皂托都换成了红色。
边迹本来皮肤就白,被喜庆的颜色一衬,再加上抢眼的空少制服,扔在人群里好像会发光。
今天这班航次的人不多,选择年三十去国外的还是少数,客舱服务压力比平时小不少。头等舱只坐了两个人,还是一对母女,女孩金发碧眼,看起来像中英混血。
小姑娘皱着眉毛用英语问妈妈:“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伦敦呢?”
妈妈也用英语回应道:“还有八个小时,乖宝贝,先睡一会。”
小女孩摇摇头,委屈地撇下嘴巴,“不想睡觉……想要爸爸!”
“爸爸在伦敦等我们。”妈妈擦擦她的小眼睛,又捏捏脸蛋,“睡一觉就可以见到他。”
“可是,我的生日马上就要过去了,他说好要陪我过生日的。”小姑娘还是委屈,语气听起来快哭了。
妈妈怎么哄也还是没有用,求助地叫来空乘,问他们是否有可以分散孩子注意力的饮品或食物。
“饮品我们有热牛奶、茶叶、果汁和矿泉水,请问您需要哪个?”边迹耐心询问。
妈妈问小女孩想喝哪个,她却仍旧恹恹的,什么都不想喝,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爸爸说话不算话。讨厌爸爸。”
边迹便蹲下来,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件贴着便利贴的飞行器模型,用英语询问:“小朋友,看到这个玩具了吗?”
女孩愣了下,看到玻璃框中的模型,眼睛瞬间亮了,拉拉妈妈的袖子,连说英文的速度都变得很快,“我可以要吗?”
女士面露难色,边迹冲她微笑示意没关系,随即转向小姑娘:“这是你的生日礼物,不用征求妈妈的意见也可以拥有。”
“好呀!”小女孩开心地双腿来回摆动,小海豹似的鼓掌,“谢谢你,你真好看!”
“谢谢你,你也很好看!”边迹笑着回应来自小朋友的夸奖,继续说,“另外,我还有一个小秘密,想不想知道呀?”
小女孩一听到“secret”,耳朵也跟着竖起来,不自觉用耳朵凑近边迹的嘴巴,悄悄的:“那你小点声告诉我。”
“等你到了伦敦,仍然是2月9日噢,”边迹没有跟孩子解释太多她听不懂的时区的换算方式,而是用更浪漫的方式代替,“所以,你还可以再过一次生日!”
小女孩眼睛亮亮地问:“真的吗?那我的爸爸可以陪我过生日啦?”
女孩的妈妈赶忙接话:“没错,爸爸会在机场接我们,你睡醒起来就可以看到他。”
“好的!”女孩立刻半躺下来,“我现在就睡觉。”
美丽的女士替她盖上毯子,感激地看向乘务长,比了个“thanks”的口型。
边迹摆摆手,笑着祝她春节快乐。
飞机准时抵达伦敦,边迹站在舱门前,挨个对乘客们点头送别。小女孩的妈妈在打电话,听起来在跟爸爸知会见面地点。
经过边迹时,小女孩冲他很兴奋地挥手:“再见,我好喜欢礼物呀,你的眼睛好漂亮哇!”
“谢谢,生日快乐。”边迹也朝她摆手,摸摸她的脑袋,“再见啦。”
送走所有的乘客后,边迹带着一众乘务做机舱的清理与检查工作。下飞机时经过透明的廊桥,边迹发现,机场上空正飘着零星的雪花。
它们不算密集,但在强光的照射下非常显眼。
边迹趁着人不多,站在远处,对着那束光拍了很久,然后选了一张构图最好看的,调整完亮度和对比度之后,打算发给严岸阔。
打开手机,关闭飞行模式,边迹立刻收到许多新消息,它们大多是在给他拜年,其中也包括来自严岸阔的。
他一一回复完,才打开跟严岸阔的对话框,发了句:[下雪了。]上海那边已经是半夜,所以没有人回应。边迹拖着行李箱来到酒店,刷卡,重重地往床上一躺。
这时候基本不可能有来自国内的消息,边迹已经准备好回复哪位驻外同事或国际友人的新年祝福,没想到,信息居然来自严岸阔。
[这么幸运?上海都没下雪。]边迹震惊:[你还没睡?]算算时间,上海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严岸阔说:[没,在守岁。]头一次听说守岁要守一整夜的。边迹腹诽他说谎,又拍了一个短视频,发过去:[那再看看雪?]严岸阔把视频看了两次,才回复:[很美。吃过年夜饭吗?]边迹说:[还没呢。你在看春晚吗?]严岸阔:[晚会早就结束了,我在发呆,你呢?]边迹:[我刚回酒店,等下去找吃的。今晚哪个节目比较有意思?]严岸阔正要回复,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这个时间居然有来电,很不正常。他看了半天,觉得号码奇怪,于是在震动响到第三下时才接下电话。
这次他没有说话,而是等对方先开口。对方也没出声,就这么僵持了两秒,严岸阔挂断了电话。
屏幕还没熄灭,严岸阔看着那串虚拟号码,眉头不自觉拧得紧了。
第28章 没有忘记喝药
猜测是某个案子关联人无聊的骚扰把戏,严岸阔将骚扰号码截图投诉,然后把家里的密码锁更新了一遍,再提醒公司最近加强安保,让严帆璇他们最近少往自己家跑。
昨晚严岸阔把母亲妹妹接到滨江,让她们在自家过完年再走。严帆璇对这种事见怪不怪,打了个哈欠问:“你又被人威胁了?”
“那倒没有,骚扰电话而已。”严岸阔说。
“……”严帆璇无语,“你注意点吧,都快成高危对象了。”
“知道。”
严岸阔回到边迹的消息框,盯着他的问句,想了半天:[可能还是卷宗比较有意思。]工作狂。边迹腹诽道。
后面边迹没再回复,严岸阔也没再发来消息,两个人在地球的两边过着春节。
边迹住的酒店附近碰巧有家华人开的餐厅,他便叫上同航班的同事,到店里吃顿迟到的年夜饭。
这家店的菜品定价比在上海翻了一倍,味道却难得的正宗。等他们吃完,街区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一行人沿着泰晤士河走了半小时,一路闲逛,遇见感兴趣的商铺便进去看两眼。
他们途经一家定制店,里面摆满了形形色色的西装和配饰作品。
边迹看着模特身上那件衣服,顿住脚,问其他人:“我想去这家看看,等会去哪儿找你们?”
有几个人想去附近的酒吧,大家便决定分头行动,边迹和这次航班的机长一起进了商店。机长问他是需要买西装配饰吗,他摇摇头,说平时不爱穿那么板正,只是想送人。
边迹在橱窗边挑了一圈,熟练地用英文问老板:“请问这条驳头链,有其他材质的吗?“店家热情地拿出同款不同色的一排链子,摆在桌上,说:“有,您看需要哪个?”
边迹指着纯金的那条,“这个拿出来看看可以吗?”
严岸阔很多西装都有手工开过的扣眼,正适合插入一些点缀。
边迹选的驳头装饰是缠绕着小蛇的天平,做工精细,连鳞片都若隐若现,链头很小,沉稳低调,不抢戏,却很吸睛。
机长只看一眼,便问:“你这朋友,不是咱们圈儿的吧。”
边迹问他怎么知道,他笑着说:“我想了半天圈子里有谁气质比较配这玩意,硬是没想出来。”
“是一个律师朋友,帮过我忙。”边迹简单介绍道,“你不买吗?”
机长摆摆手,“我买啥?天天上班穿制服都憋死了,下班谁穿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