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魏官场之中,不同品阶的官员会穿不同颜色的衣裳,那些不入品的小吏也会作相应的打扮,区分起来非常轻松。
跟来迎接北狄使团的江从鱼几人穿的却是国子监的监生服。
既然阿罗多都问起了,李寺丞便笑着给使者们介绍江从鱼几人的身份:“这几个孩子都是到鸿胪寺观政的监生,刚来没几天。也是今天要接待远道而来的贵客,我们才把他们带出来长长见识。”
李寺丞不愧是专门接待外宾的,说起话来叫一众北狄使者舒坦极了。
阿罗多暗道,难怪兄长说这边的人大多口蜜腹剑,如今听来果然如此。
他喝了口侍者逢上的茶水,只觉这茶喝着有些寡淡,没滋没味的,不如他们喝惯的浓茶好。
这次他们就是以谈茶马互市的由头过来的,他们那边爱喝浓茶,偏又种不了茶,只能跟大魏买,为此换了不少马匹给大魏边军。
结果前些年袁大将军收服了几个草原部族,大魏这边自己也能养马,对待他们的茶叶需求就是一副“你们爱买不买”的态度。
气得他哥没少大发雷霆。
当然,谈茶马互市只是写在国书里的理由,阿罗多主要还是负责来摸大魏的底。
看看是要继续寻求贸易还是直接动手抢。
阿罗多看了眼一看就老谋深算的李寺丞。
与其和眼前这老狐狸周旋,不如先从这些瞧着天真无知的小年轻下手。
那个笑起来傻乎乎的小子看起来就挺好套话。
阿罗多见双方已经客套得差不多了,便以自己与江从鱼几人年纪相仿为由,提出让江从鱼他们陪自己在这边走走看看,见识一下大魏的风土人情。
这么点合情合理的小要求,李寺丞自无不应的道理。他笑呵呵地对江从鱼说道:“你们可要好好招待诸位贵使。”
江从鱼一口应下:“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第39章
江从鱼应下了这个差使,也没立刻走马上任,而是拉着人李寺丞问:逛京师的话饭钱和车马费能报销不?报销额度是多少?要是到时候使者吃香喝辣,我们蹲在边上啃窝窝头,是不是太寒碜了?唉,想想就有失咱大魏颜面!
李寺丞笑骂:“你还缺这点钱?”
江从鱼道:“为什么不缺?我也就陛下赏赐的那点家底,还得留着以后养我媳妇呢。”
李寺丞道:“也是,你也到该娶媳妇的年纪了。”他大方地给江从鱼批了个报销额度,表示不超过这个范围都没问题,超过了就得他们自己补上。
江从鱼这边在和李寺丞讨价还价着呢,那边的阿罗多也在听译者给他转述江从鱼两人的对话。
得知江从鱼在为报销额度和李寺丞扯皮,阿罗多走过来露出友善的笑容,彬彬有礼地说道:“在驿馆中已经得了你们的盛情款待,到外面理当轮到我们请客了,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礼尚往来’吗?”
比起寻常北狄人,阿罗多是比较了解中原文化的,因为他有位乳母就是逃难时被掳到北狄王庭的中原人。有这么一位乳母在,阿罗多甚至能听懂一些简单的中原话。
这也是他主动提出由自己出使大魏的原因。
他对他乳母口中繁荣热闹的中原很感兴趣。
阿罗多用他那幽绿色的眼睛注视着江从鱼,仿佛与眼前的少年一见如故,想与他成为挚友。
江从鱼一向是乐意交朋友的,别人都把橄榄枝递来了,他当然乐滋滋地接受了。
他热情地问阿罗多想了解什么,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自己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时的阿罗多还没意识到自己找上的是怎样一个人,还在心里暗自窃喜:果然,他挑对人了!
都没出鸿胪寺,阿罗多当然不好打探太多,便只说自己想尝尝他们大魏京师的美食,想请江从鱼领自己去吃吃看。
江从鱼是没什么机会出去吃饭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这段时间对京师各大酒楼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眉开眼笑地说道:“这个简单,我们去天香楼吃。”
江从鱼还热情地给阿罗多介绍起来,说他们虽然只去天香楼,但要是想尝尝另外几家大酒楼的名菜,也可以派人去快马去订了送来。
没办法,近几年大魏不怎么打仗了,朝廷只能允许商户买走这些下岗战马让它们再就业了。
正说着,就有一伙计骑着马儿由驰道跑过,骑得那叫一个快而稳,哪怕携带的食盒里面装着汤汤水水也不会撒。
阿罗多看得一愣一愣的。
那伙计分明裹着苍色头巾,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苍头,怎么骑马骑得这么稳当?
江从鱼要是知晓阿罗多心里在想什么,肯定得回他一句:无他,唯手熟尔。
这天天骑着马满城跑,又得趁着菜还热送到,又不能乱了卖相影响客人食欲,可不就得练就独具送餐特色的好骑术吗?
江从鱼还给阿罗多介绍起御街开阔的驰道来。
听说当年先皇要把御街修这么宽,还有人死谏说这样修路太劳民伤财。
现在走久了才知道啊,人多的地方路就是得修得够宽才好走!
现在就算有十匹马在御街上肆意驰骋,行人也能不受惊扰。
他是今年才到京师来的,头一次踏进京师时感觉自己可真是个土包子,对着这御街就惊叹了半天!
还好师兄他们人都很好,没有因为他的没见识而嘲笑他。
阿罗多:“……”
完了,他现在感觉自己是个土包子。
从前他觉得他们北狄王庭还挺气派的,现在感觉光是他们王庭那街道就得先修大个十倍八倍。
还有,下岗战马再就业是什么意思?
你们大魏的战马已经多到连商户都能随便买来满大街跑着送餐吗?
阿罗多开始用怀疑的眼神看向江从鱼,疑心江从鱼是不是在编瞎话忽悠他。
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江从鱼就从他眼前消失了。
紧接着他便瞧见江从鱼蹿出了十来步,一面眼神凌厉地抓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不撒手,一面喊住前面的妇人:“姐姐,这是你的钱袋子吗?”
那妇人年纪已经快五十了,听人喊自己姐姐还愣了一下。等回过味来往腰上一摸,自己钱袋子真不见了!
江从鱼把钱袋子递了回去,让妇人数数钱对不对。
见那少年挣扎着要跑,江从鱼虎起脸生气地道:“你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学人偷东西?”
少年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母亲和妹妹都生了病,自己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来偷钱。
哭得那差点被偷钱袋的妇人都有些不忍心了,替他求情道:“钱也没少,要不就算了吧。”
江从鱼信他才怪。
江从鱼自己从小闹腾到大,高低也是个狡辩高手,哪会看不出这少年在胡说八道?
既然人家苦主都不追究了,江从鱼也只能警告道:“今儿我还有正事要办,就懒得送你去兵马司了。下次再叫我撞见你干这勾当,我可不会饶过你!”
少年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嗫嚅着说自己不会再犯。
阿罗多一行人已经跟了过来,见那少年瞧着甚是可怜,阿罗多知晓事情原委后掏出块银锭递了过去:“你拿去给你母亲和妹妹治病吧。”
少年没听懂阿罗多在说什么,不过这银锭是两国通用的,又已经递到自己面前了,不拿白不拿!他迅速接过银锭,余光却忍不住扫向旁边的江从鱼。
对方骗的又不是自己的钱,江从鱼才懒得揭穿他。他对阿罗多说道:“走吧,去晚了天香楼没有好位置了。”
阿罗多跟上了江从鱼,口中说道:“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做出偷窃的事,你怎么对他这么凶?”
江从鱼不客气地回道:“我说了,他有手有脚的,干点什么不行,非要去偷去抢。”
“就算他说的是真话,难道只他自己有亲人吗?以前我们村里有个婶婶带着病重的孩子去县里求医,结果路上救命钱被人给偷了,最后孩子没救回来,她人也疯了。”
那婶婶人可好了,从不嫌弃江从鱼淘气,每次做了甜滋滋的饴糖总笑着拿两块给他吃。偏偏那么好的人,命运却对她一点都不好。
江从鱼气呼呼:“我最讨厌偷儿了!”
阿罗多本还觉得江从鱼太过分,得知其中情由后才明白江从鱼刚才为什么那么凶了。
倒是个真性情,碰上看不惯的事连在他们这些外来使臣面前都不遮掩。
这样的话,难道他们此行所见都是真的?
阿罗多不动声色地夸起了江从鱼的好身手,问他师从哪位厉害人物。
江从鱼如实给他讲了,说自己就是在南边一个小村子长大的,才到京师没几个月呢。
教他学武的师傅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就是他们村里的猎户,经常带着他进山打猎。
最开始他武师傅总嫌弃他浪费箭矢还吓跑猎物,整天要他徒手抓兔子抓鸟。
可恶!
不多多练习的话,谁能一开始就有那么好的准头呢!
阿罗多:“……”
听起来不像是假的,但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大魏南边不是出了名的不能打,据说当年魏太祖收复南方的时候打都没打,只是把那边围起来小半个月,那边就直接降了。
现在那边随便一个猎户都能教出江从鱼这样的人来了?
虽还没见过江从鱼上马弯弓,但阿罗多已经见识过江从鱼抓贼时显露的好身手了。
阿罗多说道:“你现在用起弓箭来应当很不错的,不如下午我们比试比试。”
旁人一听阿罗多说要比试指不定就怂了,江从鱼却是欢喜地道:“好啊!等会我就去问问李寺丞能不能借用鸿胪寺的校场!我正愁着没空闲回国子监练骑射呢。”
还有一样心思,江从鱼是不好对旁人说的。他都把楼远钧送他的玉韘揣好久了,一直没机会拿出来用,心痒到不行!
现在阿罗多主动提出要比试,江从鱼自然高高兴兴地应下。
他无官无职,年纪又小,目前还只是个国子监在读生,输给阿罗多一个马背上长大的北狄王族丢人吗?一点都不丢人。
输了不亏,赢了血赚,傻子才不答应!
阿罗多见江从鱼那信心满满的模样,不由在心里打了个突。
他初时见到江从鱼这么得鸿胪寺官员看重,还以为他是什么皇亲国戚来着,接触下来才知道江从鱼从小长于乡野,今年年初才被当今圣上扒拉出来封了个爵位。
这小子说话确实如他所料那样一点都不藏着掖着,可阿罗多越听越希望他别这么实诚。
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这家伙一边吃一边给他介绍各酒楼招牌菜的食材都是从哪里运来的,大魏的水陆交通有四通八达。
接着这厮又开始洋洋洒洒地夸起他们陛下今年颁布的好几道政令,头头是道地分析这些政令英明在哪里,话里话外全是换着花样在夸他们陛下是亘古少有的明君。
听得阿罗多觉得眼前的珍馐美酒都有些难以下咽了。
这哪来的小马屁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