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苏九影) 第13章

秦勖上天台,看到了晏雪在他们的秘密基地铺了一块地毯,小小的身体坐在上面,正努力地伸长一条腿,压住被夏夜的风卷起来的一侧。

在沙沙的夜风里,晏雪听见了脚步声,扭头就看到拿着蛋糕盒的哥哥,他扬起笑脸,“哥哥!”

秦勖将蛋糕交给晏雪,眼尾注意到了晏雪身侧的长扁盒子,像是一幅画。

他没问,揉揉晏雪被风吹乱的黑发:“小猫,等很久了吗?”

“没有。”晏雪问道,“哥哥,宴会不是没有结束吗?”

楼下的灯光宛如白昼,他在天台上也自然能看到。

大宅外停满的豪华轿车,也没有开动的迹象。

他以为哥哥要等宴会结束才来找他。

“嗯。”

秦勖脱掉桎梏他整晚的西装和领带。

名贵的定制西装,就这样被他当做重物,负责压地毯。

他坐在晏雪对面,俯身同他对视:“小猫给哥哥唱生日歌好不好?”

“嗯!”

晏雪期待地去摘蛋糕盒的精美带子。

他本来也以为,哥哥说的是,端蛋糕给他吃,没有想到会拆出来一个完整的圆形小蛋糕,上面撒着他爱吃的榛果碎,旁边镶嵌着圆圆的奶油球,里面是一颗颗完整的榛果。

蛋糕是秦勖另外定的,没有放巧克力。

秦勖打开生日蜡烛,本来只打算插一根,但晏雪坚持要按照年纪放上去,于是两人一起插上十八根蜡烛。

晏雪用手指戳着数,数到“十八”的时候,他抬起灿烂的脸,笑着道:“哥哥,十八岁生日快乐哦!”

秦勖捧住他的一侧脸蛋揉揉:“以后哥哥每一年生日,你都要给哥哥插蜡烛,好不好?”

“嗯!”晏雪笃定地点头。

风似有灵,知道他们要点蜡烛,势头悄然变小。

秦勖顺利地点燃蜡烛。

晏雪轻轻地哼唱着生日歌,“……happy birthday to 秦冒力~”

明晃晃的小火苗印在他小小的脸上,笑容极具感染力,终于是融化了秦勖心里有关于他不想出席生日晚宴的阴霾。

秦勖想,等以后,他有权力做主的时候,他就可以只跟他的小猫一起过生日。

两人吹灭蜡烛,秦勖得到了小猫为他准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晏雪嘴里抿一口甜甜的奶油,期待地看着哥哥小心地拆开画框外的包装纸,好像看到了哥哥的珍惜和重视。

是一个少年靠在拱形的窗口处看书的侧影。

阳光色彩斑斓的玻璃,在画中人的周身落下迷离梦幻的光影。

寥寥几笔的飞扬眉眼,毫无疑问,就是秦勖。

秦勖抬起脸看向面前仰起下巴微笑的小小少年,看他眉宇间染着的小小得意,想起近日发生的事情,忽然有种异样的触动。

他的小猫,怎么可以变得如此坚韧、勇敢,又如此细腻,美好,简直像是上天突然赐给他的一份梦幻的礼物。

秦勖伸手抱住晏雪,侧脸贴着他的头发:“谢谢小猫,这是哥哥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晏雪推推哥哥,小小声地咕哝:“哥哥,奶油染上衣服了。”

秦勖不在乎,他捏着晏雪的小手去戳奶油,而后转开脸,将后颈露出:“今天给哥哥印一个奶油的小猫爪吗?”

“好呀~”晏雪眼眸亮起,小手指在哥哥耳后皮肤上轻轻一按。

奶油味的小猫爪~

真可爱。

第08章

被舅舅送到秦家后的第六年,晏雪12岁。

他没想过,还能见到多年毫无联络的舅妈,李薇。

是秋天的午后。

在晏雪就读的国际学校。

晏雪得知有一人来校找他时,很自然地默认是秦家的人,看到有些陌生的中年女人时,还有一瞬失神愣怔。

几秒种后,他才意识到,面貌与几年前不太一样,眼神间似更有光彩的阿姨,是他的舅妈。

国际学校条件极佳,家长前来时会专门进入会客室,一间富有艺术气息的咖啡馆,还会为访客送上茶水饮料。

李薇的面前就放着一杯拿铁,混杂着苦涩与奶香。

她本来手搭在马克杯的把手上,见到一个穿着学校制服的少年踏进来时,手一抖,抬眸间,眼眶就红了。

她扶着会客的小圆桌,快速站起,几乎不敢相认。

当年那个看着就营养不良的瘦弱孩子,在几年间,已经化作面前漂亮俊俏的小少年,漆黑如墨的眉眼精致得如工笔画所精心绘就。

少年的眼神清澈甘冽如一片纯净透彻的墨湖,眨眼时的长睫如鸦羽,从湖面优雅地一掠而过。

仅仅从这第一面,李薇就知道,晏雪是得到了秦家很好的照顾。

当年何明强,阴差阳错,到底还是给了他一个更好的环境和前程。

李薇的眼泪忍不住地掉下来。

她到三十五岁才发觉,有的时候,当下选择的对错,从来不意味着任何。

如果当时她坚持留下晏雪,也肯定不能将他养成如同今天这般,周身都是上流阶层般,充满矜贵文雅的气质。

晏雪看到舅妈的眼泪,嘴唇动了动,再叫出“舅妈”之前,先一步上前,抽出桌上的纸巾,递过去。

李薇哽咽:“晏雪,舅妈……舅妈要走了,想来看看你。”

说完,眼泪倾泻如柱。

晏雪眼神定定的,好像忽然也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是舅妈手里的那张薄薄的纸巾,没有分量般:“舅妈。”

李薇抬起泪眼,模糊的视线里看着这孩子,勉强微笑了下,说起这几年的事情。

她跟何明强舅舅打了一场复杂且漫长的官司,倒也不涉及钱财分割,唯一放不下孩子。

她不认为何明强能真正教育好儿子,她能看清楚他身上的恶习与刻在骨子里的自私。

三言两语间,晏雪得知了舅舅为了不想离婚,如何千方百计地毁掉舅妈的工作和周围一切的人际关系,让她的娘家亲戚、朋友、同事都反过来指责她要抛夫弃子。

甚至,舅舅为了逃避做丈夫的错责,不惜为舅妈“制造”莫须有的罪名,最后又在外人面前演绎“我做丈夫的不管怎么样都会带着儿子等你回家”的好男人形象。

李薇说完,才仓皇无措地道:“不好意思晏雪,你还小,舅妈不该说这些,舅妈也不是要你来做评断。”

晏雪的手指轻按带有学校徽章的杯垫,将马克杯慢慢推到她面前,淡淡地说:“舅妈,没关系。”

平静得仿佛不像是只有十二岁。

李薇双手握住水杯,眼泪再次涌出来:“你还愿意叫我舅妈,我真的很高兴。你表弟,已经,已经不愿意叫我一声妈了。”

她分出去一只手快速抽纸巾按住眼睛。

午后的阳光很柔和,照在人身上,仿佛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晏雪抬起脸,望向玻璃窗外渐渐泛黄的银杏叶。

他才十二岁,却总是会感觉人生中有很多片段,总像是假的。

李薇也感受到了那种模糊的、不真切的感觉,因为晏雪太完美了。

她定睛看着,以慈爱的眼神,没有说出口的话,诸如“你妈妈如果看到你现在健康平安,一定会很开心”之类的。

“舅妈,要去哪里?”

晏雪问道。

“我有个姐妹在国外发展,还开了公司,做的行当我都熟悉,见我可怜,愿意拉我一把,让我过去。”

三十多岁的李薇,难得地对着一位小朋友,努力地鼓起脸笑了笑,“跟你舅舅打官司这几年,我学好了英语。”

她没有说,因为在国内,她所有的亲友、前同事、同事,哪怕只是街道的一位办事人员,都把她当做了一个“失德的妻子与母亲”。

晏雪点了点头。

李薇想问问这孩子在秦家的生活,但一看他如今模样,也知道秦家的人待他不薄,想问的话也就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的眼神闪烁间,却听见对面的孩子主动开口。

晏雪的声音没什么变化,不会显得很亲近,也不会太过疏远,语气只跟平常一般说:“舅妈,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既如此,李薇也就没有必要再开口,只是她这几年饱经波折,内心千疮百孔,听见这一句,便再次泪流满面。

离开时,李薇被老师带着出去,已经沿着走廊走了一段,重新折返,跑回来,对着晏雪交代了一句。

“晏雪,不管以后你舅舅怎么费尽心思地找到你,即便跪下来求你,也不要理他,不要跟他多说一个字,也……也不用管你表弟。知道吗?”

晏雪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最后轻微一点头。

长长的走廊尽头,晏雪站在原地,望向慢慢走远的舅妈,在进电梯的时候,看到了舅妈扭头对着自己挥了挥手。

也不知为何,晏雪心里忽然酸涩难受起来,难以名状的痛苦袭来。

他隐约而模糊地感觉到,舅妈这一挥手,他们之间的关系与牵绊永远地结束了,而他与曾经朦胧幻想过的某种亲情似乎也永远诀别了。

这再温柔不过的秋阳里,晏雪的内心却狂风大作。

长廊仿佛被无限延长,他只身狂奔,却怎么样找不到出口。

负责接待访客的老师送走李薇,回到访客厅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却见孤零零的身影依旧站在门廊下。

“晏雪同学?”

晏雪回过神,乖顺而礼貌地仰头:“老师,我想给我家里打个电话。”

仿佛他并没有在这里独站良久,仿佛只是老师的错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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