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信童 第38章

他都没说“别人”是谁,丰霆就猜到是钟沿。

“原来你知道他不喜欢我。”沈宝寅面带嘲讽,“我没觉得他做错,他只是听上司的话。”

哦,原来不是觉得受钟沿欺负,是觉得受他欺负。

“那你想怎么样呢,我都听你的。”丰霆半眯着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梳着沈宝寅柔顺的黑发,“但是你得知道,没有真正轻松的活计,平常忙起来就是我也免不了四处奔走。这次就算了,是我忽略你,下次,好好地跟我讲,不能再像这样,受到一点点委屈就回来朝我乱发脾气。好不好?”

“不管做什么……”丰霆用的力气并不大,沈宝寅的头皮被按得很舒服,有点昏昏欲睡,但他不喜欢丰霆把自己当猫儿狗儿地拨弄,于是歪头躲开那只手,“反正我不要再当传话筒小帮闲。”

“知道了。”丰霆明白他什么意思,“明天拿个椅子来我办公室,以后跟我坐一张桌子,我做什么工作,你就做什么,我手把手教你,这样高兴了吗?”

沈宝寅是见好就收的人,看了他一会儿,安静地翻了个身。

丰霆盯着他单薄的背影看了会儿,忍不住笑了,下床穿鞋,想起来什么,又转到床边,弯腰探手拍了拍沈宝寅的屁股:“也不可以再随便打我,手上没轻没重……你倒是也不心疼我。”

沈宝寅不搭理他,只在心里腹诽:撒什么娇,长得人高马大,一身硬邦邦肌肉,能叫我那几下子给敲坏了?

丰霆往常都是自说自的,也不期盼沈宝寅当回事,但今晚,也有些被惯坏了吧,一定要沈宝寅应承不可,说完还是不走,反而弯腰弯得更深,双手撑在沈宝寅身体两侧,宽厚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拉出了一身漂亮的肌肉线条。

“刚刚我看出来你很生气,但是你没有第二次动手,你忍住了。你很棒,阿寅,我要你忍不是想你受委屈,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看,你好好说话,我们也能把事情解决,你也不用流眼泪。对不对?我们面对面的时候,不是只有吵架和上床两件事可以做,是不是?”

沈宝寅背影一动不动,丰霆耐心地等着。

一秒钟后,有个声音,闷闷地,小声地传了过来,语气柔软,是听进去了的意思。

“见好就收。你也不必把我夸得天花乱坠,这次不同你计较,不代表下次我也能忍得住。”

“一步一步来。”丰霆倒是好讲话,“这次打得比较轻,下次我们争取不抬巴掌。”

沈宝寅在被窝里缩了缩头,短促笑了声。

挨了打,还要豁达地哄打人的人高兴,丰霆真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也是有意思。可笑的是,沈宝寅一笑,他心里真就什么都能原谅,脸上情不自禁浮现起笑意。

“以后再请客给我要准备一份。”真得走了,丰霆直起身子,边回头说边往阳台移动,“所有人都有你不给我,你是故意要我丢脸?”

沈宝寅没回头,说:“你又不爱吃。”

丰霆说:“你管我吃不吃,我也要。”怎么还不走。

到底还要趁乱从他这里讨多少好处?

刚才那巴掌就该打下去的……

沈宝寅的耐心耗尽,终于转过头看他了,双眼皮的褶皱单薄上扬,有点似怒非怒的俊俏。

“真啰嗦!还不快走,等下公鸡都要开始打鸣,你一天才睡那几个钟头,上班还能有精神?别还没轮到我手上,就已经把我家的产业全部败光。”

这是关心他呢,虽然依旧别扭。

丰霆暖烘烘地笑了,锐利的眼角弯起来,像一条冰封整个世纪的河,到了春天,自然而然冰释复苏了的壮丽。

他长得严肃冷峻,给人的距离感很强,其实笑起来很温柔,有这么一双眼睛,怎么都好看的。

沈宝寅不自然地别开脸,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晨会后,钟沿照例给沈宝寅安排今日工作。边上是落地窗,日日都有工人清洁,玻璃透明干净,沈宝寅低头心平气和地听着,实则余光在欣赏墙角的蝴蝶兰。

没多会儿,丰霆路过,停下脚步。

钟沿立马笑了,说:“霆总,早。”

沈宝寅慢吞吞转头,微笑了一下,也跟着喊了声:“霆总。”

咬字也慢,别有深意的样子。

丰霆脸上不动声色,隔着笑容满面的钟沿和他短暂对视一眼,底下却几乎叫他绵绵软软的嗓音叫硬了,“沈宝寅以后还是跟我,钟沿你先走。”

“什么……”这可太突然了,钟沿愣了一会儿,瞪大眼睛急急说:“霆总,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说完转头看了一眼沈宝寅,表情非常明显,你告状了?

沈宝寅温和地对视回去。是的。告状了。

把你刻薄的一面如实报告给你最敬爱的霆总。

你用小孩子把戏折磨我,我也用小孩子把戏回敬,互相扯平,以后谁都不要讲谁的不是。

“那倒不是。”丰霆这回是真看出来了,这俩人确实不对付,都年轻气盛,都是家里的小少爷,早分开早好,“上半年你评绩不错,下个月董事会开完升调你的通知就会下来。这段时间你会很忙,沈宝寅的工作我以后都亲自安排,你专心做好工作交接,不要耽误自己分内工作。”

是自己误会了沈宝寅,钟沿赧然极了,有点儿还没反应过来似的,愣愣看了眼沈宝寅。

沈宝寅也有些意外,丰霆的袒护,钟沿或许没察觉,但他怎会看不出。

他以为,丰霆即使答应他不会再令他受委屈,也不会屑于来管两个下属的小矛盾。可现在,居然面不改色撒谎,费口舌为他粉饰。

该感动吧,但这架势,真像是给两个小学生拉架劝和。

沈宝寅有点想笑。

心里如何想,他全没表现出来,微笑着适时祝贺:“恭喜啦钟秘,到时候办升职宴记得请我。”

钟沿的表情有点复杂,说高兴吧,差点儿意思,心里憋着什么似的,最后叹了口气,说:“霆总,我进公司第一天就跟了您,我舍不得走。”

丰霆说:“聚散有时。人往高处走,我替你高兴。”

钟沿当即狠狠点了点头。

沈宝寅看到他们师徒情深,突然觉得有点儿刺眼,虽然丰霆那话听起来挺真诚仔细一琢磨其实相当客气,他还是像咽了口芥末,心口烧得慌。

生气,他知道自己又生气了,心里火大到又想抽丰霆巴掌,可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

第45章 热吻背后万丈风波(10)

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得知将要正式上任,沈宝寅每日笑眯眯做事,下午茶也愈加丰富,办公室里人人一到下午就翘首以盼。

沈宝寅原先都是等所有人挑完才慢悠悠去拿剩下的茶点,自从答应丰霆要给他送下午茶,每天提前去等外送,挑最完整漂亮的一盒亲自送到丰霆桌上。

丰霆不喜欢吃糖,但沈宝寅每次送来,无论如何都会尝一口,有时候沈宝寅故意坏心眼拿一盒马卡龙给他,也面不改色咬下去,等沈宝寅心满意足离开,捶两下胸口,按下内线叫助理送壶铁观音。

日子飞速越过,沈宝寅二十一岁生日过完,马上到了半年一次的股东大会。

父子俩并排在后座,沈振东第一次和沈宝寅一起穿着西装坐同一辆车上,觉得很有新鲜感,从出门起就打量沈宝寅,说:“做了半年多正事,果然有点样子了。爸爸刚上班时跟你年纪差不多,但没你这么气派,我穿商场里二十块一套的廉价西装,皮鞋更便宜,就那么穿着去求人家把业务给我做……”

沈宝寅是真的觉得他爸爸明显见老,不是外表,沈振东年轻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现今天命之年也不见老。

这种老态是由内而外散发,至少沈宝寅见过的人,只有老人才这么喜欢忆当年,尤其是功成名就的老人。

不禁联想,丰霆原本就爱唠叨,不知到他爸这个年纪,会不会更加喋喋不休,那可真是太让人倒胃口。真有那天,他必定是要同这个人一刀两断的。

想到这里,不由得心神一震,真奇怪,难道他被爸爸传染,居然想到了那么遥远的事情。

“那时候我在上海的一个小银行上班,想赚钱,就得吸引有钱人把钱通过我存到银行来,别人都做不成,但是我就做得成,阿寅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宝寅说:“为什么?”

“你想一想嘛,你为什么那么快就能融入公司,爸爸就是为什么能成功。”

沈宝寅诚实地说:“因我是你唯一的儿子,我有钱,我很大方,我姓沈,每个人都要卖我面子。”沈振东哑然。

“但是我没有狐假虎威啊,我经常都请大家吃下午茶,职员都爱和我谈天,还有女仔夸我好看,争着来和我做朋友,我听你话,一个也没往公司外面带过。”

这做派,正经不到一分钟就开始不着调,又有点像他原来的儿子了。

沈振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是因为爸爸真诚,而且付出不求回报。虽然那个时候穷,但是给客户送礼物,我从来只送高级货。送完礼就要开始推荐我们银行理财产品了,有些老板不愿意听,部分业务员会把礼物再带走,有的呢,还会一直缠着人家装可怜。爸爸从来不做这样丢脸穷酸的事情,人家不要听,我说些吉祥话就走,过几天再来,依旧带着礼物,有时候还给他们免费帮着做点事情。你要记住,任何时候,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来往两次,有几个慧眼识珠的老板觉得我这个人讲义气,而且态度好,就信任我,把钱放到我这里。爸爸就是这样,从小小的业务员到经理,再到总经理,一步一步在上海滩立稳脚跟。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八岁,银行里从来没有我那么年轻的总经理。”

难怪他爸说他像他,沈宝寅若有所思,除了比他爸年轻时更加有钱,送礼更加大方,他确实和沈振东很像。

他们有一脉相承的处世原则,都不习惯冰冷严肃的管理法则,更喜欢在规则之下讲人情味,凭借人际关系做事。

“我是你儿子,像你多正常。哦,我才知道,爸爸你怎么一直都在偷偷监视我?我请人吃饭你都知道,那我做了很多项目你知不知道?”

这是在讨奖励了,沈振东伸手过来捏捏儿子粉嫩天真的脸,明明二十多岁,长相还似十多岁,像个不谙世事学生哥。

“你第一次独立上班,爸爸怎么能不担心,你的每个项目爸爸都看过,这段时间你是真的踏实学到了真功夫。看到你做得好,爸爸不知多么骄傲,就连你大哥也同我夸奖你。”

丰霆会说他好话?

沈宝寅立马问:“他说我什么?”

一提起家里另外的人语气就这么冲,沈振东不高兴地皱眉:“你以为阿霆同你一样幼稚喜欢告状。他说你和员工相处亲密,中午吃饭也吃得很好,从不迟到早退,干劲十足。”

沈宝寅没作声。

半真半假,真不知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沈振东瞧他似笑非笑模样,纳闷了:“你对你大哥到底有什么意见,对不认识的人都彬彬有礼,对他那么冷淡。”

要怪就怪丰霆从丰姗肚里爬出。沈宝寅敷衍说:“他长得太高,你知道了,我最讨厌高栋栋。”

沈振东气笑了,“阿霆外公是葡萄牙籍,当年被选做大头兵来到澳门,后来辗转才来到香港,这样的基因能矮到哪里去!谁叫你不好好吃饭,二十多岁,还没爸爸长得高!”

沈宝寅说:“他有妈养,我没妈养,要是我妈咪还在,我也能长得又高又强壮!”

亲儿子就是亲儿子,踩起痛点来又狠又准,沈振东一下子萎靡了。

今日春和景明,从挡风玻璃看出去,道路尽头是通天高的双子星大厦,那么巍峨,富丽堂皇,谁也不知道,大厦的主人,张皇半天,正低声下气打商量似的哄儿子:“阿寅,这么多年我跟你已经说过很多遍。是,爸爸是对不起你妈咪,可无论如何,这不关你小妈的事,你干嘛总这样对待他们母子两个,没有风度。”

第一句就偏颇地护短,沈宝寅冷冷抱起双手,一个抗拒的姿势。

不用猜,他大概都能猜到沈振东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爸爸心里有愧,你也知道爸爸心里有愧,所以这些年你肆意妄为,因为知道干什么爸爸都不敢管你。好,爸爸欠你的,爸爸认了。但是你小妈没有罪啊,哪次看到你她不是毕恭毕敬,就连那年你小姨不小心害她摔倒流产,除了生气讲过几句气话,她气头过了,再也没抱怨过半句,还来同我说项,讲你小姨肯定也吓坏了,然后自己一个人偷偷流眼泪。做太子也没有你这么尊贵的了。可你在家里什么时候正眼看过她?你妈咪在的时候,对乞丐都和颜悦色,你就算不拿你小妈当长辈看,至少要当个人看。爸爸老了,只有两个心愿,第一是家庭和睦,第二就是看你结婚生子。你看哪个幸福的人心里会满怀仇恨?你就完成爸爸这个心愿吧,别记恨你小妈了,好不好?那样哪天闭眼了我至少能告诉你妈咪,我犯了很多错,至少没把儿子养坏。”

好催人泪下的道理,好恶毒的逻辑。

明明是丰姗和你悖德的婚姻造成了两个家庭的不幸,现在却好像变成了我阻碍了这个家庭的幸福。

沈宝寅脸上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微笑,他现在甚至已经不会再为爸爸自私的道理而诧异心寒了,因为知道沈振东的心早就长偏。车这时停了。

“爸爸,你有句话说对了,我和你确实很像。我们都固执己见,以前就不能说服对方,现在也免了,你想安生,我也想安生,所以咱们这个家就这么凑合过下去吧。”

“阿寅……”

沈宝寅在三叔绕过来开车门之前,率先自己打开车门抬腿下车,落地后,本是个往前迈步的姿势,刚抬起一只脚,突然原地顿了顿,转过身来,两只手撑在车顶上,微微弯腰微笑着看向车内的沈振东。

“爸爸。”他微笑着喊了一声。

阳光落在他脸上,在他下眼睑投下一片黑色的睫毛阴影,遮住了两道冰冷目光。

“你是我老子,怎么骂我都是应该的。但是,以后再想教训我的时候,我不许你再提我妈咪!她要是看到你为了维护那个狐狸精这么往我头上扣不孝的帽子,我却连一声都不敢吭,半夜都得托梦骂我孬种,不配做她儿子!”

沈振东脸色一白,接着大骂:“你怎么变得嘴巴这么坏,对爸爸这么不客气!不要以为你妈咪是你永远的免死金牌,别说你现在才二十多岁,就是四五十,爸爸照样收拾你!”

说完扬起一个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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