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嫂在下海前是在戏剧院做演员,朱丽叶御用替身,闭气可以长达两分钟,神态和身姿和真正猝死之人毫无差别,惟妙惟肖。
人在受到极度惊吓时原本分辨力就弱,遑论丰朝宗是个蠢货,刚把对方四肢和颈部绑起来,眯着一双色眼准备开始大展拳脚,床上的人就突然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并且口吐大量鲜血,接着动也不动满脸惨白失去呼吸。
眼睁睁看着一个活蹦乱跳之人在自己面前被“勒死”,是个人都要被这番惨状吓死,丰朝宗当然也是,惊惧地傻傻在原地颤抖几秒钟,赶紧提了裤子跑路,唯恐叫人发现房内死了人,哪有功夫仔细检查对方生命体征。
更何况为了防止丰朝宗“毁尸灭迹”,房间内任何利器都叫沈宝寅派人收起来,连刮胡刀也找不到一个,衣柜里甚至藏了两个彪形大汉,只为保护这位敬业的最佳女演员。
丰朝宗不是最享受让女人窒息再让对方恢复呼吸的感觉么,就好像掌控住了人世间生杀大权,当一个女人真的在他面前死去,不知他以后还敢不敢以此手段折磨她人。
沈宝寅是在打闪电战。这招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是妙在不给人反应和查实的机会。丰朝宗“杀完人”就跑,又被滞留在公海,澳门是否真有女人被杀,他不敢也没办法回去查证。
他甚至是个黑户。
丰霆打断过他的腿,他一定不敢联系丰霆,他只能向丰姗求援。
至于丰姗,就更不会有时间来查明真相。
她在澳门没有底细,丰朝宗打来电话,她已经相信五分,沈宝寅又将照片送来,更加多信三分,剩下两分,即使她有所怀疑,可要想不动声色查明事实,非得派自己的心腹亲自过去。一来一回,至少要一天。
而沈宝寅怎么会给她这么长时间?
他就是要恐吓住丰姗,叫她把花半年时间讨好瘫痪的沈振东而得来的半个申港,在短短半天内,全部吐出来。
丰姗咬牙切齿说:“是你,是你玩仙人跳!”
沈宝寅慢条斯理道:“小妈,你冤枉人的本事还是那么大。”
“无论你怎么颠倒黑白,我不信是他杀人。”
“是吗?我当然也愿意相信。小妈你也不要太担心,老板是我的朋友嘛,现场是他一个人发现,他很讲义气,认出是朝宗舅舅,怕中间有什么误会,现在还没有报警。”沈宝寅先是表示了同情,接着疑惑道:“不过既然不是朝宗舅舅杀人,他跑什么?走得那么急,没有杀人也成嫌疑犯。唉,小妈,我劝你有空来质问我为什么有犯罪现场的照片还不如早点叫朝宗舅舅返回澳门去配合查案,否则为了使我的良心安定,我可是要报警了。这种事情传出去,别提做董事长,你可怎么做人呢?”
丰姗说:“你以为只有你敢报警?你以为你很聪明?这么拙劣的陷害,我要是报警,你以为你逃得了?”
“我怕什么?人又不是我杀。”沈宝寅懒得理她的装腔作势,“不如你立刻报警,省得我多打个电话。”
说完迅速挂断电话。
两分钟后,丰姗又打来,沈宝寅等话筒响过三声才慢悠悠接通。或许是害怕再被他挂断电话,这次丰姗的语气平静了许多。
“设这么一场局,搭上一条无辜女人的生命……”丰姗的声音在颤抖,似乎终于察觉到,电话的对面,不再是当年的羸弱孩童,而是一个真正城府深沉的青年男人。那头曾经对她望而生畏的稚嫩幼虎,终究是亮出了残暴利爪。也是直到今天,她被死死扼住了喉咙,才知道什么是怕,“你做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不就是想要我退出和你的竞争?说吧,你的条件。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要怎样才肯销毁证据。”
丰姗的误会对沈宝寅来说实在太无关紧要,而且并没有人因他丧失生命,因此即使遭受了指责,沈宝寅也并未动气,只是和声细语地微笑道:“小妈,上次你忘记参加会议,今天中午我会再次召开股东大会,请你不要迟到。要选择谁做申港下一任话事人,我想你心中应该有了新的答案。哦,我们是一家人嘛,要互敬互爱,以后都是我当家作主,股份你拿着有什么用,不如全部给我。”
按遗嘱,丰姗分得了沈振东手中一半股份,及沈振东名下位于英国及香港本地多处房产商铺以及家族信托,每年还可以从家族办公室支取额度相同的一笔钱用于私人生活。虽然远不足沈宝寅身家的二十分之一,可总结起来,依然是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一个无耻的小偷,凭什么可以风光无限地安度晚年。
沈宝寅一开始就是预备将她打回原形,不动产之类杂七杂八都是小头,早晚叫她吐出来,目前主要是那一半股份,丰姗正是有这遗产中的股份,才有机会和他对垒,他第一便是要把这要命的股份拿回来,斩断她的股东身份。
“沈宝寅,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叫什么进尺,沈宝寅心中冷笑,嘴上却不疾不徐:“所有的照片我都只留了一份,你答应,我马上就地烧掉。不答应,澳门警署连同香港警署即刻会收到这份大礼。我是不在意你大哥的命,看你想不想要。”
又叹口气,轻轻讽刺道:“当然了,你也可以不答应。只是做大哥到处东奔西跑逃命,做妹妹的却住在富人区灯红酒绿,小妈,从今往后,午夜梦回,你良心可安宁?”
电话那头,丰姗恐惧得牙齿打战的声音都几乎清晰可闻:“我怎么知道你拿到股份以后会不会反悔?”
沈宝寅轻轻地,温柔地笑了一声,有点睥睨不屑的意思:“小妈,朝宗舅舅目前还是公司职员,并且是沈家近亲。假使他杀人的事情传出去,一定令到公司的股票下跌,沈家的形象受损。这种双败的负面结局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同他‘无冤无仇’,为了整治他,令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家产白白蒸发十几亿,我图什么?”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分钟。沈宝寅耐心等待着,最后听到一句咬牙切齿的:“好,我就信你一次。”
沈宝寅微笑扩大,说:“那么稍后见,转让合同我会起草,一应程序也都由我安排,你只需要到场。”
丰姗那边又说:“好。”接着又颤声补充一句:“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阿霆知道。”
早几年丰朝宗烂赌背上巨额赌债,丰姗帮忙填账被丰霆发现,丰霆虽然是丰家最小那个,实际等同于丰家大家长,当即勃然大怒,宁愿让亲舅舅卖房卖车去填账也不肯出手帮忙,这次要是知道丰朝宗身上背条人命,只怕亲手将他扭送警局。
沈宝寅心想:我正有此意。
丰姗关心则乱才会中他计谋,换成丰霆一秒钟大概就发现端倪,而这正是丰霆无法忍受的“背叛”。
正因怕丰霆坏事,他才特地挑了这个丰霆出差的良辰吉日。
说起来,沈宝寅这条计划还是从丰霆身上得来灵感。丰霆曾经亲自收购过一家月饼公司,那家公司原本是个无坚不摧的铁桶,丰霆硬生生挖掘出月饼公司的二老板是个欠债的赌鬼,直接从内部瓦解,最后轻轻松松低价拿下。
他一直是丰霆最优秀的学生,举一反三乃基础课业。
沈宝寅轻声道:“如你所愿。”
第58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2)
上午十点,沈宝寅准时出现在会议室,放眼望去,他这派的人个个安之若素虎视眈眈,反观支持丰姗的,每个都趋避着沈宝寅的眼神。
向来新旧交替不过胜者为王败者寇,古今莫如是。
站队失败,对未来老板来说就是有二心的属下,沈宝寅哪里还会留着他们,脸上笑眯眯的,实际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些老东西扫地出门。
他这个人,心里一泛坏水,脸上反而更甜蜜,整场会议就这么在他和声细语的微笑中度过。丰姗忍气吞声签下名字,在一个十分平静的天气里,沈宝寅十分平常的,接过了那个沈振东和黎梅君都曾坐过的位置。
大事已成,回家路上,沈宝寅在车上打电话给况争,问他是否已经同对方通过讯息。这个“对方”,当然是向丰朝宗追债的那伙人。
况争说:“人家大清早便等在赌场门口。”
沈宝寅又问:“丰朝宗还能动吧?”
昨夜,船上并不是完全风平浪静,在接到丰姗电话前,况争向他回禀了一件事。
“那个蠢货三魂吓掉七魄,上了船就龟缩在船舱内。船开了两个小时还没到香港,他才发现不对劲,大概是知道自己上了贼船,刚才悄悄离开船舱跑去甲板上找救生艇,要落海划船逃命。”
况争当然是把人给逮住了,并且叫人扭断他另条好腿,这还不够,又怕他爬也要爬出来惹是生非,干脆绑起来,又重新丢回船舱。
可能是怕被沈宝寅责怪吧,讲完昨夜的事情,况争忙不迭解释:“我至少比你大哥好心,没有打断他大腿,脚踝而已,以后还可以接上。”
其实沈宝寅根本没有责怪的意思,丰朝宗至此已经毫无利用价值,即使况争不提,他也早就默许况争可以去出这口气。
况争胆战心惊等了一整个上午才终于听到电话铃声,听到沈宝寅虽然是在问丰朝宗死活,语气却不大紧张,便知道大功告成,忍不住畅快笑了两声,道:“只是断了腿,怎会耽误喘气。”
只要人没死在他们手里就好,沈宝寅即刻放下心,叫他现在放人。
况争叹口气,讲:“真不能让我亲自动手?”
沈宝寅淡然回复:“假如你想余生都望着巴掌大铁窗外的天空生活,请便。”
况争气笑了,挂断电话。
沈宝寅回到家,独自用完晚饭,舒服地做了沐浴,同丰霆若无其事地通了一次话。
丰霆讲广州天气还不错,虽然地理位置离香港不太远,但是环境比香港要开阔一些,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走在路上很舒服。
又讲在公司看见了陈威廉,问沈宝寅是否还记得这个“好友”。
沈宝寅听出他是在拈酸吃醋,故意表示出好奇心:“哦,他现在怎么样?有长胖吗?工作是否开心?”
丰霆声音阴森森,讲:“长胖三十磅,已找到真爱,预计年底带回香港见父母,喜酒都已经订好。”
沈宝寅便笑:“哦,幸福肥,那真是太好啦。”
丰霆只气到自己,叹口气,道:“你怎么这么坏,就知道玩耍我,都不知道来哄我高兴。”
“这恐怕怪不到我身上吧,是你先提起他,非要来揶揄我。我根本都忘记这个人。”沈宝寅大呼冤枉,又虚心请教:“那么脆弱的丰先生,你想要我怎么哄你?”
丰霆顿了顿,似乎是有些难为情,半天才轻轻笑道:“如果今天是你遇见他,同我讲他快结婚。我会跟你讲,阿寅,不要羡慕别人,我们也会幸福,我很想你。”
沈宝寅的脸都快烧起来了,手指蜷缩起来,耳朵被孔雀的羽毛搔过似的,发痒,发烫。
他张了张嘴,可是甜蜜的话全堵在喉咙里,奇怪,真的很奇怪,他常常花言巧语,可是对着丰霆,竟然总是违心的讲不出来一句真心话。
结结巴巴地,最后,他呆呆讲了句:“吃过饭吗?”
丰霆叹口气,讲:“吃得很好……你呢,我不在,也要好好吃饭,不要将自己饿死。”
沈宝寅笑了,讲:“去你的,没有你我难道还不活啦?”
又乱七八糟扯了几句闲谈,最后丰霆叫他去睡觉。
沈宝寅依依不舍正要挂断,一种冲动终于迫使他张开了口:“丰霆,不要羡慕别人,我很想你,早点回家。”
沈宝寅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呼吸变得很粗,好像突然变得有点激动。
沈宝寅感到了赧然,很想快速挂断电话,这时,丰霆叹了口气,突然讲:“阿寅,我突然有点后悔来出差。我真想立刻飞到你身边,想紧紧抱你,想亲亲你,就算是死在你身上也甘愿。”
动不动就要死要活,怪吓人的,沈宝寅吓得独自结束了通话。
夜里很凉快,沈宝寅躺在丰霆常占领的那边床,抱着丰霆的枕头,鼻腔里全是丰霆身体遗留下的清淡香气,睡了有史以来最安稳的一个觉。
第二天早上,沈宝寅正在换衣服,起居室突然有了动静,是丰霆的声音,在客厅喊:“沈宝寅!”
卧室与客厅隔了好几堵墙,沈宝寅因此没能听出丰霆的语气,他只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内裤就急匆匆走出去,两条匀称白长的腿在光影浮动东中如同白色绸缎在风中起伏,不,说是小跑更合适,手里还拎着一根宝蓝色的条纹领带,有点儿沉闷的颜色,但他想,今天起他就是董事长,威严一点总比年轻气盛好。
他欣喜地,像初恋少女一样跑出去,然后远远地看到丰霆铁青脸色。
沈宝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起来,领带在他手上被攥出难看纹路,他的心中一阵惊慌,故作镇定地说:“我穿好衣服再聊。”
他并没有天真妄想可以彻底瞒住丰霆。原本丰姗向丰霆隐瞒这件事就是以为丰朝宗真的杀人,现在发现自己上当,兄妹两个完全是遭到算计,丰姗当然第一时间就会告诉丰霆。
丰霆在他们两人之间从来都是保持中立,丰姗大概早想让丰霆认清他真面目,刚好有这样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沈宝寅只是没料到这么迅速,丰姗派去澳门的人这次做事倒是得力,这才过去不到二十四个钟头。
幸好他连夜便将功成身退的阿秋嫂送去澳洲避风头,走前阿秋嫂嘀嘀咕咕,讲澳洲太阳大,会把她精心呵护的皮肤晒黑,不如换个地方。
况争叫她吵得头疼,险些真的要改成第二天去米兰的航班。购物天堂,女人最爱。
沈宝寅没有同意,强行把人送走了。这次阿秋嫂没有再讲名堂,没办法,她埋怨谁也不敢埋怨幕后导演、给她发薪水的老板。
现场也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早做好万全准备,即使丰姗将来想要追究,想报警,那就去好了。
你讲继子伪造杀人现场恐吓你转让股份,好,证据呢?
“杀人现场”早已被销毁。噢,倒是还有传真纸,可惜呢丰女士,所有纸张都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至于唯一的人证。
丰姗一签署完那份转让合同,沈宝寅便叫况争把丰朝宗带下了船,兜兜转转,他还是没有能够离开澳门。
况争用一台无牌的面包车把他送到了赌场附近,那片街区没有任何闭路监控,充斥着身份杂乱的人和不可见人的交易,路过一个巷子时,况争打开车门,将戴着头套的丰朝宗推了下去,扬长而去。
倒是没有开远,只是把车停到了不远处观察。
丰朝宗在地上滚了几圈,慢慢地爬了起来。头套绑得很紧,又超过三十个小时未进食,他在墙角摸索着解了很久,气喘吁吁地胸腔起伏很久,也没能解开脖颈上绳子。这时,巷子深处走出几个虎背熊腰的身影,友善地帮助他摘下了头套,微笑着围住他。
察觉到头顶上的阴影,丰朝宗惶然地抬起了头,可能以为自己劫后余生了吧,神色明显放松了下来,可当看到对方的面孔,他露出了此生最惊恐绝望的一个表情。
他甚至连一声呼喊也来不及发出,被拖进了黑色巷子的深处。
街口的面包车,悄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