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霆摸了摸他的耳垂,温柔提醒:“我昨日下午见了况争,他什么都同我讲了。他拿我威胁你,要你娶米荷,作为交换,他替我担下杀人罪名。”完了。全完了。
沈宝寅神情呆滞,明明涉及罪行的是丰霆,他的脸色却有种死期将至的衰败,同丰霆的镇定比起来,他才像那个畏罪潜逃的。
他就说,今天怎么福星罩顶,丰霆居然回心转意会来向他求和。
他简直病坏了脑子,刚才就该想到,如果不是丰霆发现了什么,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早知如此,他宁愿丰霆永远离开他。
沈宝寅死死咬住牙,脸上痛悔交加,几乎有点失常了。
他不肯开口,丰霆就继续讲:“很辛苦,是不是?替我做了这么多,受了那么多委屈,想尽办法保护我,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不仅帮不上你的忙,还给你添了麻烦,这么大一个男人,没头没脑去嫉妒米荷,以为你为了她疏远我,讲了许多难听话伤透了你的心,最后离开你。”
沈宝寅的泪珠又连成了线,低着头,不住地摇着头,像是苦苦压抑的戒备和委屈终于可以得到释放,再次地泣不成声:“你现在才知道……我天天夜里睡不好,好辛苦。你为什么要走啊,为什么不可以忍一忍,我都讲了不会对你不起……”
丰霆一直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沈宝寅已经非常担惊受怕,他要是还恐惧不安,那么沈宝寅要怎么办呢,可是想到沈宝寅隐忍的付出,沈宝寅是个心高气傲的男人,为了他,委曲求全,居然胆大包天地去瞒天过海,连律法也想要去踏一踏。
沈宝寅,是真豁了出去拿命来保全他。他怎么会误会了这样的沈宝寅不够爱他。
他到底还要沈宝寅怎么来爱他。
丰霆眼睑发红,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阿寅,对不住。”
沈宝寅又摇头,制止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为了我才会开枪。丰霆,是我连累你。”
“又提这个,那是我甘愿。”
沈宝寅讲:“那我也是甘愿为你,你不要再讲对不起。”
真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斤斤计较什么,这种孩子气的拌嘴,又有多久没有发生在他们之间。
丰霆居然久违地感到了一丝轻松,哑然失笑:“好了,我们都对彼此不住,就算抵消好不好?你挑了那么久的担子,现在就换我自己来扛。”
沈宝寅不知道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就好像杀人罪同什么小偷小摸是一个性质。
他笃定丰霆是故作轻松,可是丰霆云淡风轻的态度到底还是令他冷静了不少,他聪明的大脑又活了过来,心里顿觉不妙,抬手胡乱擦了擦眼泪,仰起头警惕望着他:“你想做什么?”
丰霆微笑:“自首,争取从轻处理。”
他就知道丰霆会这么做!
“不可以,我不准你去!”沈宝寅目眦欲裂,手紧紧攥住他的衣领,几乎把丰霆的脖子也扯得前倾。
丰霆怎么可以去坐牢!
“我们不是说好,要诚实。”
“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这次是为你好。”
“你一个人扛着,我不觉得好。”
沈宝寅的鼻子喘着粗气,有种困兽般的愤怒和绝望。他一无所有了,图穷匕见了,只能声嘶力竭地,用自己来威胁丰霆:“你要是敢去自首,我先到地下等你!”
丰霆简直叫沈宝寅的决绝震撼住了,有沈宝寅这句话,他便是最终真的因杀人获罪,无论十年,还是数十年,都可以慨然入狱了。他不住地摇着头,傻瓜,真是个傻瓜,世上怎么会有沈宝寅这样的傻瓜。
心里是这样想,可是他的嘴角却轻快地弯了起来,心中越是刺痛,竟然愈加让他感到幸福。
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是要靠无比深刻的痛楚来提醒,才能感受到爱的人。
第104章 清清楚楚只得我们(7)
日头从左挪到了右,他们完全地僵持住了,可是也没能对峙多么长的时间,一阵电话铃声疾风骤雨地响起,沈宝寅依旧地瞪着丰霆,没有要接听的意思。
丰霆无奈叹口气,替沈宝寅将手提电话从床头柜上拿来,按下接听,递到沈宝寅耳边。
电话那头大概是个中年女人,语气非常地急躁慌张,她刚讲完第一句话,沈宝寅和丰霆对视一眼,齐齐脸色一变。
米荷在家中突然提前破水,即将临盆。
医院,绿色手术室大门紧闭,上方提示正在术中的红色指示灯,血一般地发亮,沈宝寅和丰霆并排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神色同样地凝重。
曾几何时,也是他们两个,并排坐在手术室门口,长久的等待后,迎来的却是丰姗落胎的消息。
此时此景,和当初几乎重合,两个半大孩子长大成人,却依旧地无能为力,只能苦苦地等待。
沈宝寅不想往坏处想,可忍不住地心里开始发慌。剖腹产一般来讲只需要半个钟头到一个钟头,可是米荷都已经进去将近两个钟头。仗着身上宽大风衣的掩盖,他忍不住地伸出冰凉的右手,塞到了一旁的丰霆手中,渴望从身边的男人身上汲取一点温暖。
丰霆察觉到他的不安,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转过头来欲言又止看着他,神色十分复杂,担忧,顾虑,甚至带了一丝心虚。
沈宝寅有些不解,小声问:“怎么?”
丰霆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半晌,讲:“阿寅,你好像还没问过我,况争是怎么愿意开口向我坦白。”
沈宝寅愣了愣,他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哪里想得起问清来龙去脉。
是啊,这么长时间,丰霆都被他瞒在了鼓里,简直天衣无缝,怎么突然就发现了不对劲?还有况争,这个家伙,嘴极其地严实,轻易不能打动,丰霆是使了什么办法,才能撬开他的嘴巴?
丰霆顿了顿,一一老实交代。
因为在套话时对况争用了些威逼利诱的手段,此刻复述时,丰霆难得地颇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此刻好像谎言成真,米荷似乎真的陷入了难产,他还额外感受到了一些一语成谶的荒谬和后悔。
他很快讲完,沈宝寅的脸色从疑惑转为瞠目结舌,有些生气地瞪着他。
他这个模样实在太熟悉,令丰霆忍不住想起昨日的况争。
向他全部坦白后,况争简直虚脱,咬着牙警告他:“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全都告诉你,姓丰的,你赶紧叫人调血救她!要是米荷有什么事,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他当时怎么讲?
他坦然告诉况争:“其实米荷还未到产期,十分平安。”
得知受了他的诈骗,还是拿米荷人身安全做筹码,况争的表情就和此刻的沈宝寅简直如出一辙的一言难尽。并且,这两个人不愧是盟友,连作出的评价都丝毫无差。
“丰霆,你真是个混蛋。”
丰霆此刻也知自己讲错话,不由得忏悔道:“若我知道自己讲话这样灵,说什么也不会口无遮拦。”
沈宝寅使劲地抠他的手心,明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想怪他,于是讲:“你真是个乌鸦嘴!”
丰霆诚心领受这份谴责,痛极了也不肯放手,攥紧沈宝寅那只手,单是一言不发地忍耐着。
沈宝寅独自恼怒了片刻,又沉着下来,手指柔软地搓了搓丰霆方才被他掐疼的手心,小声地讲:“我也是傻,这怎么能算作是你的错。你的嘴巴若是真有那么厉害,港督早换你来做。好了,不要自责,这只是个凑巧的意外。”
诅咒这种宿命论,丰霆其实是不信的,想要把这件事告诉沈宝寅,仅仅是对此感到极其地荒诞和滑稽。可是沈宝寅这样哄孩子似的来轻言细语安抚他,他心里头确实好受许多,甚至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沈宝寅的脸色有种大病初愈的虚弱,嘴唇呈现一种梨花的粉白色,此刻紧紧抿着,中央的唇缝因此又带了些深红的印记,看上去十分地可怜可爱。忍住低头亲吻沈宝寅的冲动,他再次把沈宝寅的手握紧。
又过了十几分钟,侧边的工作人员通道突然打开了,一个做护士打扮的年轻女性快步走出来,目光在现场的几个人身上逡巡:“米荷的家属在哪里?”
沈宝寅和丰霆即刻站了起来,沈宝寅匆匆走上去,焦急道:“我就是。她怎样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出来?”
护士飞快地讲:“两个孩子已经健康剖出,都是女孩。手术非常顺利,不过在术后缝合时米荷女士出现了宫缩乏力,目前出血量已达到五百毫升,并且还在持续出血。她的血型我院供应不足,我们已经在积极联系血站以及献血者,请问你们家属是否可以联系到RH阴性的输血者?”
哪有医院会来求助家属的呢?可是这个护士的语气极其地笃定,显然,医院也知道这个产妇的来头不小,缺血这个令医院无能为力的难题,讲不定由产妇的家属轻而易举地解决。
“我可以联系,求你们一定要救她!”为什么生命的诞生总是这样的如履薄冰,沈宝寅拼命地点头,双腿一软,简直就快承受不住。
丰霆在他身后,搀了他一把,“阿寅……”还没讲完,便被沈宝寅打断了,沈宝寅完全没有注意他开了口,转头即刻吩咐围在一旁的佣工,讲:“把我的电话拿来!”
全香港这么多人,他就不信买不来几袋血!
他简直慌得找不到北,手臂在这时被稳稳地拉了一把:“阿寅,我就是阴性的RH血型,我可以为她输血。”
沈宝寅霍然转过头,丰霆站在他身后,朝他轻轻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丰霆被带进手术室,抽了四百毫升血液。
他的血先顶了上去,大概半个钟头后,从其他医院紧急调来的血液也及时补充上来,不久后,手术室上方的红灯转为绿色,万幸,米荷安全地下了手术台。
病床被推出来时,沈宝寅几乎三步奔做两步地急急上前去仔细查看。
米荷麻醉未醒,面色有种失血的苍白,不过呼吸还算均匀,他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伸出手,想去碰一碰米荷的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转头看了眼护士。
护士朝他点了点头,他才弯下腰,颤颤巍巍地握住米荷的手。和他想的一样,十分的冰凉,不过脉搏还算平稳。亲手确认了米荷的人身安全,沈宝寅心里头的大石头才算安安稳稳落了地。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莲,你很厉害,要快点好起来。”他小声地在米荷耳边叹了一声,接着,简直是钦佩地深深看一眼这个脆弱又坚韧的姑娘,松开手退开了两步。
匆匆看过米荷,沈宝寅被护士叫过去交接两个孩子。做父亲的,在整个产程,也就这时候可以派上点用场。
两个孩子被仔细包裹,分别躺在两个婴儿推床上,大概是刚从羊水中被取出来,皮肤发皱,不太好看。
沈宝寅第一次近距离看见新生儿,忍不住被孩子似人非人的外貌惊愕到了,不过他也并没有多么纠结,毕竟米荷和况争的容貌都属上乘,料想怎样都不会生出丑陋的后代,孩子这个模样,大抵是还没有长开的缘故。
再者,只要健康,美丑有什么所谓?
他自己长得倒是好看,可是也没有受到命运如何优待,可见容貌对于人生际遇的影响力实在是有限。
护士先把孩子的信息卡递给了沈宝寅,同时口述告知了他关于孩子的体重和出生时间,以及出生先后顺序,接着,护士打开包被快速叫他确认孩子的肢体和五官完整,并非是畸形婴儿。
护士的态度十分亲和严谨,沈宝寅由此竟然真有了一种做父亲的感觉,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护士叫他看什么,他便茫然地看过去。对方似乎还讲了一些注意事项,他喏喏点头,可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记到脑子里。
幸好两个早就备好用来照顾孩子的保姆就在旁边,见到男主人似乎是高兴得有些痴呆,不太顶用,便代替了他开口向护士表示已经知晓。
把产妇和孩子交接完毕,护士便叫护工开始送他们回病房,霎时间,保镖保姆全都跟着大小不一的三张床离开了。
手术室门口徒留沈宝寅一个人,他依旧地焦头烂额,两道黑眉时皱时松,比起刚才简直更像一个正忐忑不安等待着妻子平安出来的忧心忡忡的丈夫。
有个护士看他驻足不动,走过来忍不住问:“沈先生,你怎么还不跟上去?”
沈宝寅过了两秒钟才转过头来看她,魂游天外地勉强笑了笑:“我大哥还未出来,我等等他。”
护士的脸色瞬间有些古怪,大概没想到有男人看大哥看得比刚生产完毕的妻子还重要,又有些惊讶于他的无知,讲:“方才我不是同你讲过?丰先生输完血就被送到楼下的观察室休息补液去啦。”
沈宝寅表情一愣,他真是完全没有听到,今日一天,他全然是在梦游。匆忙讲了句多谢,沈宝寅直奔楼下的观察病房。
一间一间的空病房找,沈宝寅的脚步声在整层楼回响,接近倒数第二间病房时,还没走进去,隔着一扇白色的门,里头传来一道声音,“阿寅?”
是句疑问的话,语气却异常地坚定。
沈宝寅急忙回答:“是我。”他推开门小跑到床边,也不坐下来,光是站在床沿,心疼地望着丰霆,“怎么在打针?”
丰霆靠坐在床头,脸色还算红润,到底体质好,个子大。见到沈宝寅一副失魂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别担心,医生怕我抽血后有不良反应,叫我输点液。”
沈宝寅紧张的神色这才缓和,“你怎么知道门外头是我?”
“你的脚步声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丰霆伸出另只手来拉沈宝寅,叫他坐下来,“米荷还好?”
沈宝寅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两只手环住他未打针的那只结实手臂,疲倦地点点头:“母女平安。”
丰霆又笑:“你应该要陪陪她。”
沈宝寅没什么力气地讲:“那里暂时不需要我,我得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