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棠景意出来后,顾云深注意到他的书包都被抓得起毛了。
“到饭点了,”他说,尽量让自己的邀请显得不那么急切,“要试试公司的食堂吗?”
“不了顾总,我约了朋友,改天吧。”
顾云深一顿,而后道:“好,我送你出去。”
见棠景意又要拒绝,他笑了下,说道:“今天你刚录入人脸信息,工牌还刷不了,我送你去电梯口。”
顾云深帮棠景意刷了电梯下楼,在电梯门关上后又按了另一辆电梯,快步下到某层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那里刚好靠着街道。
“开门。”顾云深飞快地对外面的行政说。
“顾总,您是要开会€€€€”
顾云深加重了语气:“马上开门,我要用。”
行政赶紧给开了门,顾云深三两步走到窗户前,正看见棠景意走出中洲大楼。他步伐轻快地走向一个立在树下的年轻男人,在看清那人的脸后顾云深目光一凝,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棠景意绕到了傅初霁身后,拉开他背着的猫包拉链,从里面抱出一只小狸花猫来。
顾云深看见棠景意脸上扬起的笑,那是一种全然放松的状态,和面对他时的客气疏离截然不同。
棠景意将猫抱在怀里,傅初霁也凑过去,他离得很近,而棠景意丝毫没有抗拒的意思,和他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顾云深攥着窗帘沉默片刻,他回到休息室,一开门小久就从他腿边往外窜。顾云深知道它想去找谁,他没有阻拦,小久在办公室绕了一圈找不到人,又开始扒拉办公室的门要出去。
顾云深走过去,在它面前蹲下。
小久敌意地拱起脊背,其实顾云深知道小久一直就不喜欢他€€€€或许猫确实要有灵性些,它仿佛知道是谁将主人逼走的,自棠棠不在后,小久对他再未有过什么好脸色。
被抛弃的一人一猫无声地对视,半晌,顾云深伸出手。
小久一下子炸毛,两只前爪抱住他的手腕,一口咬了上去。
小猫只是撒火,虽说从小被棠棠当儿子养给惯坏了,但猫太子其实有分寸得很,并不怎么疼。顾云深用小久喜欢的方式摸了摸它,熟练地将它安抚好。
“知道吗,”他捻捻小猫咪的耳朵尖,“爸爸有别的猫了,也是只狸花。”
小久听不懂,顾云深其实也不是对它说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们得把他抢回来。”他轻挠小猫的下颌,唇畔牵起了笑,轻声问它,“你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没关系。”顾云深自言自语,“他总归是舍不得你的。”
他看着兀自舔毛的小久,恍惚间意识到,或许被抛弃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而已。
棠景意和傅初霁带着小酒去宠物医院打了疫苗,又在外面吃了顿烧烤才回傅初霁租的房子里。棠景意还是一吃饱就犯困,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裹了被子滚到床上。
傅初霁把小酒放回客厅里,关好门窗放上猫粮,也跟着回到房间。
棠景意正在玩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的脸。傅初霁关上灯,拉好窗帘。
“好黑。”棠景意咕哝了一句。
傅初霁循着亮光走过去,也跟着躺下。
棠景意来了后他就在网上多买了一张单人床,原本是分开摆的。不过这房间本来就不大,开空调暖气的话棠景意睡的位置就会吹到风,不太舒服,索性就挪到他那边拼在了一起。
“冷不冷?”傅初霁问,和棠景意面对面躺着,“要不要开暖气?”
“不用,”棠景意说,掩嘴打了个哈欠,“盖被子就够了。”
傅初霁贴了下他的手背,棠景意一顿,视线从手机屏幕里胖乎乎的萝卜移向他。
“有点凉。”傅初霁说。
【哦豁。】007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怪叫。
“嗯……还好,躺一会儿就好了。”棠景意退出游戏,他将手机盖下来,房间内一下子恢复了黑暗。
其实原本不是那么暗的,只是知道他睡觉不习惯光线太亮后,傅初霁就把房间里的窗帘换成了深色绒面加厚版,拉上后白天和晚上没区别。
“很累吗?”傅初霁问,“波比都不要了。”他在说被中途抛弃的保卫萝卜。
单人床本身并不宽敞,拼在一起后也大不到哪里去。一片漆黑中,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棠景意能感觉得到傅初霁正看着他,他的目光就和他本人一样清浅单薄,却极富存在感。
“不累,就是有点困了。”棠景意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早上不忙,什么也没做,就是跟着顾云深熟悉了一下公司。”
“好。”傅初霁说,“那睡吧,好好睡一觉,晚上还要去兼职。”
在棠景意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傅初霁已经结束了对话,没给他做出任何反应的机会。只是抬手掖了掖被角,盖过棠景意的肩头。
“午安。”
007:【哦豁€€€€】
【闭嘴!】
棠景意闭上眼,按捺下一声轻叹:“……午安。”
调酒师的兼职一如往常,只是经过那天陆雁廷的事情后,同事们看棠景意的眼神难免多了几分微妙。大学生€€€€
棠景意太懂这些想法了,单纯看热闹的有,或羡慕或妒恨的有,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生活不如意,而格外希望把别人拉到和自己一样的水平,好证明别人没那么好,自己没那么差。
更不用说,今天陆雁廷直接包下了吧台所有的位置。在几乎满座的酒吧里,只有他一人坐在了棠景意面前。
棠景意面色如常,他低头擦拭着吧台,一边问道:“陆少想喝什么,饮料还是酒?”
陆雁廷眼睛微眯,他手臂支着桌面,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
“还是鸡尾酒,你看着调。”
棠景意看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量酒器倒入极少量的龙舌兰,混进一大杯桃子汁里。
陆雁廷看他熟练地甩杯摇酒,说道:“多加点酒。”
“我记性不太好,”棠景意说,“陆少上上句话说什么来着?”
陆雁廷:“……”
棠景意抬眼看他。
“……”陆雁廷本来不想回答的,可棠景意看着他,陆雁廷又不想让他感觉自己被忽视,只得干巴巴道,“……你看着调。”
棠景意收回视线,往雪克杯里加进冰块和浓缩茶汤,又是一顿猛摇。
最后的成品与其说是鸡尾酒,不如果说是一杯果茶。只在入口时有些辛辣,然后便是清爽甘甜的果香味和茶叶的清香。陆雁廷轻轻抿唇,冰凉顺滑的液体在舌间蔓延开,唇齿留香。
他又喝了一口,撑着桌子倾身上前,似笑非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喝不了酒?”
棠景意把调酒的杯子放在水池里冲洗干净,头也不抬地道:“陆少上上上句话说什么来着?”
陆雁廷:“……”
他正要说话,余光瞥见旁边有人走了过来。陆雁廷忍不住皱眉,自从他坐这儿后长眼睛的人都知道别来打扰,至于不长眼睛的€€€€
“这边酒还够用吗,”傅初霁走到棠景意身边,“有没有要补货的?”
“唔……”棠景意一一清点了面前的玻璃酒瓶,“够的,今天用得不多。”
当然,这么大个吧台就坐了陆雁廷一个人,能喝得了多少。
“嗯,”傅初霁应了一声,“喝奶茶吧。”他从外卖袋里拿出一杯饮料放到桌上。
见棠景意刚洗完杯子手还湿着,傅初霁又帮他插上吸管。
陆雁廷看得碍眼至极,他又猛灌了一口鸡尾酒,冰凉的酒液勉强安抚了些烦躁的情绪。他放下杯子,玻璃的杯托磕上大理石台面,发出一声脆响。
陆雁廷和随之望过来的傅初霁对视,不冷不热地道:“怎么,一张桌子还得两个人收拾?”
陆雁廷知道这是棠景意朋友,然而这正是让他心烦的地方。更何况从小到大他肆意嚣张惯了,还没谁有那个本事能让他收敛脾气。事实上€€€€只是一句嘲讽已经是他克制后的结果了。
傅初霁放下抹布,平静道:“是,怎么了?”
陆雁廷:“……”
他气得一梗,索性起身绕过吧台走了过去,“行,你走,我来收。”
傅初霁平时拿捏得极好的分寸似乎在这种时候尽数失灵,他并不打算让出位置。最后还是棠景意推推傅初霁的手臂,说道:“你先去忙吧,我这儿没什么事。”
傅初霁回头看他,陆雁廷这人让他不放心,他当然是担心棠景意的€€€€不过,似乎又不只是担心而已。其实他知道棠景意自己能应付得来,他们两个或许之前还认识,毕竟那天,棠景意可是对他说€€€€
与你无关。
傅初霁又看向陆雁廷,如同看什么豺狼虎豹的眼神让陆雁廷越发不快,“你€€€€”
傅初霁面无表情地略过他走了出去。
陆少不常被无视,但这种情况下的无视他可以接受,他挽起袖子站到棠景意身边,当真要帮忙似的问他道:“要做什么?”
“洗杯子。”棠景意指了指水池。
于是陆雁廷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杯子,棠景意端着奶茶坐到一旁的高脚凳上,咬着吸管吸溜了几口。
在角落里偷摸观察的经理目瞪口呆,棠景意不以为意,反正陆雁廷又不是第一次帮他洗杯子了。
富二代的本质多少带了点抖M。
陆雁廷仔仔细细地把杯子一个个洗净擦干,这种他连独身在外留学都没干过的家务活儿,如今第一次做起来竟然还有些熟练。
……熟练?
陆雁廷动作一顿。
哗啦啦的流水声中,他朝棠景意看过去。
酒吧的灯光摇曳又喧嚣,唯有吧台边有一盏固定的光源。棠景意就坐在昏黄而迤逦的光晕中,他眉眼低垂,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压下一片阴影,显得落拓又冷淡。
陆雁廷看得几近失神,在他支离破碎的记忆中,似乎也有个人曾在灯火阑珊处回望他。他的面孔模糊不清,但陆雁廷却仿佛能够感受得到他的注视,不柔软,甚至不温和。他就这么立在那里,被光线映照着的琥珀色眼睛亮如琉璃,虚幻地拢着一层浅淡的眸光。
他叫他:
“陆雁廷€€€€”
像是只有一道声音,又像是某种跨越时空的音波共振,让整个世界都震荡出无形的声波。
陆雁廷瞬时头疼欲裂。
“陆雁廷?”
有人扶住了他的手臂,陆雁廷撑着桌面,只觉得好像有千万根银针顺着太阳穴往里扎,痛得连呼吸都要止不住发颤。
“……没事。”
奇异的是,陆雁廷此时的情绪居然稳定得出奇。他笑了下,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勉强压下因疼痛而颤抖的唇角。
棠景意皱眉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过敏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这里,都红了。”
“不是。”陆雁廷说,他庆幸自己还能从火车过境般的耳鸣声中听见棠景意的声音,“只是水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