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齐声拱手,道:“傅大人。”
“免礼。”傅濯枝抬手示意,很有腔调地说,“只是挂个衔儿,官印都没有。”
“陛下也得看看你办事的能力,再决定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上嘛。要我说,刑部……算是个好去处。”英国公想了想,“有实权,有重任,所涉的任务也没那么繁杂。”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外头传来傅一声的声音:“檀监事!”
傅濯枝立马起身,抢在最前头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檀韫今儿穿了身艾背绿的曳撒,清新飘逸,如云霭雾纱,四目相对,有些闪躲地垂了垂眼,随即走到马车前抬臂。傅濯枝抿了抿唇,伸手虚搭了一把,站到地上就松了手。
英国公和卫侯先后下车,傅濯枝发现檀韫却没有再抬臂搀扶。
“奴婢给国公爷和侯爷请安。”檀韫作揖微拜。
“不必多礼。”英国公抬手抬起檀韫的手臂,一边打量一边点头,“许久未见,驰兰瘦了。”
卫侯说:“不是瘦了,是长了两岁,脸上的嘟嘟肉少了些,看着就消瘦了。”
“是啊,都长大了。”英国公侧手示意,一行人一同入宫。他说,“记得初见那年,驰兰还是个孩子,这么一晃眼就大了,时间过得快啊。”
“可国公爷却半点不见岁数呢。”檀韫说,“还是这般精神矍铄,高大威猛。”
英国公哈哈大笑,“老头子别的不行,就是身子骨硬朗,比你们这些小年轻都能跑能跳。”
“您是万军中杀出来的,咱们哪里能比?”檀韫也笑着说。
一行人说笑着到了乾和宫,皇帝等在阶上,见英国公上来便上前一步,及时阻拦屈膝的英国公,道:“都不必跪了,入殿坐。”
御前牌子端了两把椅子进去,薛萦亲自奉茶。
檀韫站在殿外,问傅濯枝,“你怎么不进去?”
“他们面圣,我进去做什么?”傅濯枝反问,“你怎么不进去?”
“有薛公公随侍,我进去做什么?”檀韫说,“总不能把世子一个人落在这儿……你不面圣,你进宫做什么?”
傅濯枝也不遮遮掩掩,说:“给你送东西,八月两件套,再加上先前说好的月饼。”
“我也给你备了瓜藕,本想晚些时候让人出宫捎给你的。”檀韫说,“既然你来了,待会儿就自己带回府吧。”
傅濯枝偏头,“你也给我备了?”
檀韫点头,后又自顾自地说:“八月以这两件馈送是寻常的事,你我有来有往,世子更不必挂怀了。”
“那除了我,你还和谁有来有往了?”傅濯枝问。
“还有六哥柳来等,都是平时走得近的。”檀韫说罢,顿了顿又补充,或是解释,“从前每年都是如此的,互馈以过节令。”
还好,没有其他什么人,傅濯枝说:“哦。”
檀韫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不说又觉得冷淡,于是说:“……嗯。”
傅濯枝不欲让檀韫做说话结尾的那个人,于是也说:“嗯。”
檀韫不禁笑了一声,却没再说话了。
傅濯枝张嘴,又闭上,负手站在他身旁,当一对沉默的柱子。
落絮今日当值,站在远处的廊下见两人并肩而立却不怎么交谈,傅世子盯着远处,檀监事盯着另一个方向的远处,颇有一种类似于尴尬的氛围,不免奇怪。
“在看什么?”
一道轻声在身后响起,落絮浑身一激灵,转头见是尚柳来,连忙低头说:“尚公公。”
“勿多听勿多看勿多言,御前的规矩,你还是没有记住。”尚柳来垂眼看着落絮的眉眼,轻声说,“檀监事不怎么罚下面的人,傅世子却最讨厌旁人打量他,就这一次,下次且仔细你的皮。”
落絮不敢多言,连忙说知道了,又说了两句告罪的话。
尚柳来没搭理,转身走了。
落絮垂眼,不敢再乱看了。
傅濯枝偏头瞧了眼那落絮,几不可闻地嗤了一声。
檀韫敏感地转头,盯着他说:“好端端的,你怎么嗤我?”
第52章 八月瓜
卫家父子不喜排场, 皇帝因此不曾设宴,只邀两人共膳。傅濯枝不想自己坐着吃饭的时候见檀韫从旁伺候,索性拐了檀韫。
薛萦没找到人, 只从外间的宫人嘴里得知了傅世子的话, 立马回去禀明。
“查案子?”皇帝心如明镜,嗤道, “偏偏要在用膳的时候去查?”
薛萦笑着说:“世子爷日旰忘餐,不辞辛劳。”
皇帝暗自冷笑,什么虚话,不知道拉着檀韫到哪儿快活去了。当着卫家父子的面, 他也不好拆穿, 只说:“是, 长大了,懂事了。既然如此,就不等鹤宵了, 咱们用吧。”
父子俩颔首应答,卫侯若有所思, 面上不显。
“这个西瓜真甜。”檀韫坐在偏殿的小桌上, 和傅濯枝共分一只西瓜, 用勺子挖着吃。
傅濯枝来前吃了一半,现下也不嫌涨肚子,说:“可惜现下天凉了,否则冰镇后更脆甜。”
檀韫点头赞同,说:“你怎么不一道留在乾和宫用膳?这西瓜我一个人也能吃。”
“什么意思?”傅濯枝挑眉,“你嫌我抢了你的瓜?”
檀韫说:“哪有?我是说, 山珍海味你不吃,非要吃瓜。”
一个喜欢吃路边摊的人是不会以食物贵贱分口味是否好吃、谁胜谁负的, 傅濯枝不管檀韫是在故意试探还是假意寒暄客气,只说:“西瓜不是珍馐,此时在我尝来却是至美。”
檀韫齿关一颤,咬掉嘴里的那块西瓜,甜得腻人。他静了静,才说:“的确……至美。”
傅濯枝观檀韫神情,安静之中隐有一分紧张和羞怯,应当是听懂了自己的弦外之音,可若如此,这样的回答实在令人遐想。
傅濯枝心跳如擂,正欲追问,突然听见一道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他猛地站起,“谁!”
檀韫起身,见傅濯枝快步踹门而出,也跟着追了出去。傅濯枝脚步奇快,几乎一瞬间就逮住了门外之人的肩膀,一招制住,扭过半边身子来,露出真容。
“刘秧?”檀韫站在门口,“你想做什么?”
“檀监事误会了,我只是经过——啊!”肩膀剧痛,疑心是被掰断了,刘秧吃痛惨叫,“世子爷饶命,饶命啊!”
院子外的一队巡逻经过,闯了进来,见檀韫与傅濯枝,纷纷行礼。
“此事不必惊动任何人,更不能搅扰陛下与国公侯爷用膳,继续巡逻吧。”檀韫挥退巡逻,看向刘秧,“进屋说话。”
“砰!”傅濯枝将刘秧押入屋中,一把扔到了地上,刘秧撞上凳子,单手捂着额头惨叫一声。
檀韫视若无睹,坐回原位继续吃瓜。
傅濯枝拍了拍手,随脚把凳子勾到面前,撩袍坐了,“刘秧是吧?都听到什么了?”
刘秧求饶,“奴婢什么都没听到啊!”
“我与檀监事来此地吃个瓜,连长随都没有跟从,你倒跟得紧,怎么,”傅濯枝凉声道,“莫不是想令择主子,殷勤伺候以表孝敬?”
听傅世子提起何百载,刘秧心中一颤,佯装不解地说:“世子爷,您这话,奴婢听不懂啊!奴婢就是一时好奇,但绝无恶意,两位明鉴啊!”
“好奇?”傅濯枝说。
“奴婢无意间看见两位独自前来偏殿,不知意欲何为,因此才跟了上来,没想到让两位误会了。”刘秧抬头看了眼傅濯枝和檀韫的脸色,知道轻易瞒不过去,便低下头去,假装难为情地嗫嚅道,“奴婢见两位有些……亲昵,心说毕竟这里是乾和宫的偏殿,万一两位……”
他含糊地说了几个字。
傅濯枝没听清,说:“舌头没用处,我可以帮你割了。”
“别别别,我说我说!”刘秧看了眼檀韫,豁出去了,“万一两位秽乱宫闱怎么办!”
“……”
室内一时没人说话,只剩下刘秧急促不安的呼吸声。
傅濯枝余光偷瞄,檀韫淡淡地吃着瓜,仿佛充耳不闻,并不在意这狗奴婢的话。
他眼神一转,落到刘秧脸上,说:“我和檀监事一没搂抱,二没触碰,瞎了你的眼了,信口开河。”
“奴婢是眼瞎,所以才多心了么不是?”刘秧无奈地说,“奴婢要是慧眼如炬如二位,今日岂会出这种误会?”
“罢了。”檀韫说,“既然是误会,就先去吧。”
刘秧大喜过望,连忙道谢,起身跑了。
“就这么算了?”傅濯枝转身面对檀韫,“我看这狗奴是装傻充愣。”
“他说的一半真一半假,无意看见咱们是真,有心跟上是真,却是为了偷听。”檀韫说,“咱们也没说什么机密要务,让他听去也无妨。倒是你,耳力真好。”
傅濯枝突然被夸,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了,嘴上却矜持地说:“凑巧罢了。”
这也能凑巧?世子爷谦虚得真够敷衍的。
檀韫摇摇头,说:“别被影响心情,吃瓜……坐回去。”
“啊?”傅濯枝后知后觉,刚才顺手挑了个位置坐下,竟然坐在了檀韫身旁的位置而非对座。
他下意识要起身挪位,不知怎的又突然停下了,继续坐着,说:“我就坐这里不行吗?”
“……这里就我们两个,该对坐的。”檀韫没看他。
傅濯枝见他虽然嘴上拒绝,可面上却没有这个意思,且话中也不坚决,便说:“这里正对窗,若是刘秧敢回来,我一刀掷出去,了结了他。”
檀韫本就不是真的想拒绝,心说再拒绝一次,万一人真的坐过去就不好了,于是顺着话茬说:“你哪来的刀?”
傅濯枝没说话,袖袍一挥,一把匕首被他按在桌上。
“你入宫还带武器?”檀韫眼尾微挑,“我要审你。”
“千万别。”傅濯枝双手相叠在桌上,趴上去,对他露出一双笑眼,“我皮不糙肉不厚,经不住檀监事审问,大可交代了。”
檀韫瞧着他,“说。”
傅濯枝用指尖点着刀柄,“今儿在拍卖行拍的,不是什么名贵货,但刀柄上的这幅叶子伞下小猫的雕刻活灵活现,有几分可爱,就买下来了,你若还喜欢,就给你玩儿。”
他笑了笑,“拿去切西瓜也成啊。”
檀韫伸手点上刀柄,轻轻摩挲,前移,却在要触碰傅濯枝指尖时停下了。他看着傅濯枝,说:“我若不喜欢呢?”
“不打紧,我拿回去自己用就是了,总归不是很正式的送礼。”傅濯枝的余光看见那截几乎要与自己触碰的白皙指头,指腹不禁用力,按住了刀柄。
檀韫看着傅濯枝,指腹不知怎么颤了颤,轻轻从傅濯枝指尖蹭了过去,这一下犹如火舌舔过。他连忙收回手,有些惊慌地站了起来。
“别走!”傅濯枝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