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不渡癫公 第67章

“送什么?”

傅濯枝抱着披风从门外进来,是观上前接过披风,抖了抖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礼物呀。”正好撞上了,檀韫也没打算瞒他,“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鹤奴吗?”

傅濯枝走到檀韫跟前,随手拿了只绣墩坐下,说:“就是那个每月十六都会跟你书信来往的鹤奴?”

“是他。”檀韫看了看匣子中的暖耳,“他给我送了这个,我就送他消寒诗图,都是冬月时兴的物件儿。”

傅濯枝看了眼他手中的暖耳,眼中掠过意味不明的神采,说:“你很喜欢?”

檀韫拿起暖耳往脑袋上一戴,轻轻摇头,两颗雪球跟着晃了两下。他笑起来,“好不好看?”

“好看。”傅濯枝伸手往他脸上一捂,“脸本来就小,再戴上这个,就剩这么一小块了。”

外面冷,他每次回来时都会在楼下用热水洗过脸和手,怕触碰时冻着檀韫,这会儿手掌也还留有热气。檀韫用鼻尖蹭了蹭,说:“这样就不会被风吹伤了。是观不喜欢戴这个,每年都会挨冻,脸颊红得跟猴儿屁股似的,还很疼,每天都得揉一团药膏。”

“戴着这个,耳朵听不清,脑子也糊里糊涂的。”正在书桌后装匣的是观嫌弃地说。

檀韫笑了笑,取下暖耳放进匣子里,伸手摸了摸傅濯枝的脖颈,不满地说:“你怎么也穿这么少啊?显得漂亮,是不是?”

“穿太多了,行动不便,且我本就不怕冷。”傅濯枝凑近他,笑着说,“你不是还说我是火球吗,烫得你想哭?”

那都是在床帐子里,檀韫被傅濯枝烫了皮肉骨头后说的浑话。手指头在颈肉上轻轻一捏,檀韫嗔他一眼,“不要脸。”

是观习惯性地忽略两人的对话,认认真真地装好画匣子,出去顺便关上门。

翌日晌午,是观骑马出城去了宝慈禅寺,熟门熟路地找到“缥香室”,将包好的长匣放在不染毫尘的书桌上,转身离去。

片刻,一道人影出现在花林间,进屋取走了长匣。

*

檀韫在暖阁批折子,启明轻步入内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他扫了眼对坐的皇帝,下榻出了暖阁。

是观候在殿门外,见了他就轻声说:“东西已经被取走了。”

“好。”檀韫扫了眼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回去洗个手,没事儿的话就去内署衙门把这几日的事件簿取回来,我夜里要看。”

是观领命,转身轻快地离去了。

廊下铁马铃铃,檀韫吹了会儿风,把那点冬日午后的困倦吹走,这才回了暖阁。

“啪。”皇帝将一本折子放在摞好的那堆“小山”上,头也不抬地说,“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檀韫落座,笑着说:“秘密。”

“得,孩子大了,秘密也多了。”皇帝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折子轻轻扔在檀韫跟前,“看看这个。”

“李弥暴毙?”檀韫思忖道,“李弥今年四十出头,从前是武官出身,身子健朗,怎会突然暴毙?”

皇帝问:“缉事厂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檀韫摇头,说:“暂时没有。”

“让锦衣卫和刑部跑一趟江州吧,都察院也要派人过去,江州知州的位置不能空置太久,让他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好尽快填补上去。”皇帝说,“刑部就让鹤宵去,他最年轻,办事也最利落。天这么冷,路不好走,刑部那群老菜梆子跟不上锦衣卫。”

傅濯枝太年轻了,他没有资历,因此要多功劳。檀韫明白,说:“是,奴婢立马拟旨。”

“别拟旨了,传个话就成,让他们便宜行事。”

檀韫点头应下。

晚些时候,命令传到锦衣卫衙门的时候,李十二嗑瓜子的动作一停,说:“和傅世子一道?”

启明说:“正是呢。”

“那我可不去,傅世子指不定半路把我砍了。”李十二懒洋洋地说,“都怪你们戴督公,捻酸吃醋把我坑死了,世子爷每次看见我,那眼神跟冷刀子似的,但我真的没有惦记过檀监事。”

他的亲信笑嘻嘻地说:“谁信呢?您从前是不是给人家檀监事送花来着,好像还是一捧芍药花?”

“芍药?这是明晃晃的示爱啊,咱们李大人还干过这种事儿呢?”

“岂止呢,俊脸红彤彤的!可惜了,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人家檀监事根本没收他的花,可怜咱们李大人,一颗芳心就此碎裂。”

“其实也不怪大人,檀监事何等风姿,啊?太正常不过了。”

“这就叫色字头上一把刀!当年被檀监事拒绝,后来被戴督公翻了约莫个八百回的旧账,还挨了几回鞭子——以后还会有第八万回,如今连傅世子都恨上咱们李大人了!这种境地,出去打个牌绝对被三家群殴,输得裤衩都没咯!”

“不要紧,反正咱们大人是吃软饭……哎哟喂!”

李十二脱了木屐,抄起来砸在那人的屁股上,笑骂道:“两个小畜生,给我滚,否则砍了你们做人肉羹,滚!”

其中一个捡起木屐,笑嘻嘻地还给他,转身跑了。

“我说小美人儿,”李十二瞅着启明,吊儿郎当地说,“你能不能回去跟你们檀监事说说,让他回家后跟傅世子解释解释,否则我真怕哪天被傅世子暗杀啊。”

“那可不行。”启明笑着说,“檀监事为您解释,世子爷不得跟他闹?世子爷在家受宠,闹起来可不得了,很不好哄的。您自己作的孽,自己受着吧,奴婢告退了。”

李十二叹了口气,嚷道:“小畜生!”

他的亲信从外头跑进来,说:“在呢!”

“之前被檀监事当棋子,偷摸把老江弄死在青州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常南望,常千户啊。”亲信说。

“让别同知带着常千户去一趟江州吧,告诉世子爷,”李十二笑着说,“人,我送给他了,以后可别再瞪我了。早八百年的黄历,翻篇吧。”

“哼。”傅濯枝听了信儿,说,“李大人快言快语,我也承情了,但你回去告诉他,以后不许再盯着檀驰兰看,否则我只好不小心地向戴督公透露,之前李大人去吴州办差的时候被十二个姑娘团团围住的事儿了。”

“世子爷您别瞎说啊!咱们大人当时的确深陷桃花阵,但他刚正不阿,誓死守护自己的裤腰带,虽然被摸了胸揉了屁/股,但绝对没有被……好的。”锦衣卫在傅世子那两颗毫无波澜的眼珠子的凝视中猛地住嘴,老老实实地说,“卑职一定如实传话,保证半字不差。”

傅濯枝“嗯”了一声,锦衣卫转身溜了。

“这李大人平时混不吝,不曾想心思这么深,把青州的事儿都看透了。”傅一声靠在一旁的桌子边说。

“一个没家世背景的普通锦衣卫,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副指挥使的位置,岂是简单的大老粗?你真当他是吃戴泱软饭的……好吧,他真的吃。”傅濯枝起身,“回家了。”

傅一声屁颠颠地跟上,说:“您现在入宫比回世子府还勤快,陛下嫌弃死您了。”

“我又没抢他的窝。”

“但您拱了陛下的小白菜啊。”

傅濯枝无法反驳,还很得意地哼了一声,说:“我不仅要拱,我还要去找他的小白菜吃软饭了,走着。”

傅一声觉得自家世子真出息,竟然能找到那么好的软饭吃,高高兴兴地把人送到了宫门口。主仆俩就地散伙,他还得去参加高价报名的杂技课呢,他一定要在年节前学会喷火!

傅濯枝回了四季园,洒扫的宫人纷纷行礼,目送他进了莲台。

廊下没人,傅濯枝不好洗脸洗手,先踩着楼梯上去了。翠尾正在走廊尽头伺弄兰花,他说:“翠尾,叫人打盆热水。”

“进来洗吧。”

寝屋响起檀韫的声音,傅濯枝脱了披风递给上前来的翠尾,在门口拖鞋,踩着木屐进去了。

檀韫靠在躺椅上,姿态慵懒,像只漂亮的小猫,傅濯枝看一眼就心猿意马,走过去,却没碰他,“底下怎么没人?”

“被我叫去后面洒扫了。”檀韫抬头瞧了他两眼,抬手勾了勾手指,“下来点儿。”

傅濯枝俯身,“怎么——”

袖子里的右手被一只柔软的手掌握住了,檀韫拿起他的手,跟着坐起来,微微凑近一嗅,“有股香味呢,去哪儿了?”

而后亲了下他的手背,仰身靠上软枕,笑着看着他。

傅濯枝的脑子乱了,迷糊地说:“没去哪儿,就在衙门,什么香……”

他抬手一闻,的确有股淡淡的花香,但他下午并没有碰过花草,这味道是……他猛地看向檀韫,暗自惊疑不定。

“怎么这样看我?”檀韫好似不解。

傅濯枝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他晃了晃手,说:“这是什么香?”

“追魂香。”檀韫说,“缉事厂平日里缉凶时有时会用到,沾上一点能停留大概三日,除非用力搓洗。”

傅濯枝呼了口气,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总是不肯在我面前写字,哪怕办差时或者写折子都是让傅一声代笔——我见过傅统领的字。你好似很怕我看见你的字迹,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我收到那对暖耳,上面的兰花很熟悉,和你之前送我的琵琶上的兰花纹很像……因此今日一早,我让是观在画匣子里的丝绸布套上洒了追魂香,只要你碰过那卷画轴,你的手上就会留下痕迹。”

傅濯枝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本只是怀疑试探,却不想……”檀韫哑声说,“鹤奴,竟真的是你啊。”

书本轻轻砸在傅濯枝身上,他下意识地接住,抬头时看见了檀韫微红的眼睛。

“傅濯枝,”檀韫又爱又恨地剜着他,“你是个大骗子。”

第71章 傅濯枝

其实这本不是一件令檀韫震惊的事情。

五年前的腊八节, 他和鹤奴在宝慈禅寺因为一张佛箴结缘,他喜欢对方的字,那般筋骨桀骜。

同好结缘是很轻易的一件事, 见字知人比见人识心有时更靠谱。就这样, 他们不约而同地约定了一场笔墨交易,在宝慈禅寺, 在十六日那天。

起初只是互换书法,后来交易多了,鹤奴会给他附赠些别的东西,都是些出门游玩时顺路得的不太贵重的小玩意儿, 从鹤奴用的笔墨来看, 他是个富贵闲人, 这样仅仅是为了让檀韫受之不愧。但每年五月十六日那天,鹤奴送来的礼物总会别样的珍贵,更郑重些。

但此时想来, 交易定在十六日,本身就是鹤奴太狡诈了。

如此, 哪怕他们永远不见面, 不知对方的真实名姓, 鹤奴也能自然而寻常地为他备一份生辰贺礼。

“混账……”檀韫猛地起身将傅濯枝推开,“不跟你说话!”

檀韫虽然出生不好,可他入宫后总是夹在被算计欺负和被纵容疼爱中间,这也导致他对外狠戾无情,对内却是另一副骄矜有时候甚至有些骄横的性子。他生气的时候则像个小孩,不会很冷淡地站在那里, 喜欢动手动脚,拍拍打打, 但力道不重,仿佛耍脾气的小猫小狗,炸毛也不会伤害亲近的人。

“驰兰!”傅濯枝退了一步,又追上去,“你别不跟我说话,我——”

“你是骗子。”檀韫脱了木屐,踩着帘子前的软毛地毯进了内室,厉声道,“你不许进来!”

傅濯枝在帘子前止步,说:“我没有骗你!”

“你骗了你骗了,隐瞒就是欺骗!你明明知道鹤奴,还不止一次听我提过,你有机会向我坦诚,可你一声不吭!你想瞒我多久?”檀韫抓着衣襟,嗓子已经有些沙哑了,他看着帘子后的人,看着那双微红的眼睛,咬牙说,“如果不是我试探你,你要瞒我一辈子吗!你这个大骗子,你不许跟我说话!”

不说话是傻子!

“我不敢!”傅濯枝说,“我怕你生气,怕你误会我在戏耍你——”

“可我更会心疼你——”

“我更怕你心疼我!”傅濯枝几乎是吼出来的。

檀韫怔住了,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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