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濯枝说:“我错得人神共愤!”
“我错得——”
“不,二位没有错。”檀韫打断两人的争先恐后,在两道茫然的目光中说,“不仅无错,而且有功。”
皇帝小心地说:“此话怎讲?”
傅濯枝胆颤地说:“驰兰,你若生气,直说就是了,不必如此。”
“我亲手做了一串压胜钱。”檀韫从袖袋中拿出一串压胜钱,用红绳系的一串,底下挂着个白玉元宝,很是漂亮小巧。
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不紧不慢地说:“我打算把它给最友善可亲的人,本来还很犹豫到底该给谁呢,现下可好,二位帮我择选出来了。”
傅濯枝一下就凑过去了,说:“驰兰驰兰,你看看我!”
“不能厚此薄彼。”皇帝也凑过去。
檀韫对两人微微一笑,说:“逢春。”
只听一声外头一串花炮爆响,是观和傅一声同时蹿上房顶,逢春便在猴儿似的尖叫中背着漫天烟火、迎着两道嫉妒的灼热视线昂首挺胸地漫步走来,每一步都坚定踏实、优雅端庄,充满胜利者的光芒。
它走到檀韫面前,臣服般的低下头颅——其实是实在抵不住那两道视线攻击了。
檀韫一手从傅濯枝的胳膊中毫不留情地抽出来,一手毫不犹豫地轻轻推开皇帝,不顾他们的挽留,蹲下身去,把压胜钱挂在逢春的小披风上。
逢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退后两步,在檀韫无声的保护和鼓励下端方地用视线对两位败者发送微笑,而后撒丫子转头冲出廊下,去向外头放花炮的人展示自己的礼物了——其实是它很怕自己被吊起来挂上房梁。
檀韫看着逢春眨眼间就没了踪影,在左右两道哀怨的瞪视中淡定地打了声呵欠,说:“抱歉二位,我去趟茅房。”
说罢一拢斗篷,走了。
“傅鹤宵,都怪你。”
“明明是怪你!”
“你不挑衅我,我会跟你争吗?”
“你不犯贱,我会挑衅你吗?”
“别不认了,你简直罪恶滔天!”
“你罄竹难书!”
“……”
檀韫背着两道愈演愈烈却逐渐微弱的争吵声走远,说是去茅房,其实是回了趟寝屋,偷偷取了块先前傅濯枝亲手给他熬制的梅花糖块儿吃。
清甜不腻,有股果儿酒的幽香,檀韫眯了眯眼,转身出了前寝,皇帝无声地站在廊下,幽幽地盯着他。
“您怎么来啦?”檀韫明知故问,走过去挽住皇帝的胳膊,仰头对他笑,“和世子爷吵输了还是赢了?”
皇帝说:“你说呢?”
“八成是输了。”檀韫叹气,“世子爷的嘴,厉害起来那是真厉害。”
皇帝不耻地说:“他是瞎扯,不讲道理,我懒得跟他计较!”
“您最大度啦。”檀韫说着拽了拽皇帝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的红柱后头,左顾右盼,“我有东西要给您。”
皇帝见状也跟着小声说:“怎么做贼似的,什么东西?”
檀韫从袖袋中摸出一物,正是和逢春那件差不离的压胜钱,只是底下的小元宝是黄水晶。他勾着红带在皇帝眼前晃了晃,低头帮皇帝系在玉带上,轻声说:“新一岁,崇哥福德无上。”
“……”
皇帝沉默许久,在檀韫起身时摸了摸他的脑袋,把袖袋中的压胜钱拿出来,是一串铜钱串子,水晶结珠。他把它挂在檀韫的腰带上,轻声说:“新一岁,我们猫墩儿业障不侵,平平安安的。”
檀韫“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就听皇帝语气骤然冷漠,说:“这个,你代为转交给某个姓傅的吧。”
他从另一边袖子掏出一串一模一样的,递给檀韫,而后转身走了,背影傲然冷漠。
“……”檀韫勾着铜钱串子,摇头失笑。
皇帝的身影隐入大雪后,傅濯枝从房顶跳了下来,一把从后面抱住檀韫,说:“他们都有,唯独我没有?”
“怎么会?”檀韫变戏法似的拿出第三串,是绿松石的小元宝,“当当当……快让我给你系上。”
傅濯枝这才松手,拉着檀韫到不远处的美人椅上坐下,自己站在他面前,好让他系上。
“白水晶净除业障,绿松石遣除违缘,我和陛下都希望你新的一年要好好的,身心稳固,诸邪不侵。”檀韫帮傅濯枝系上两条串子,用指尖挑起自己送的那一条,俯身用额头抵住绿松石小元宝,默念了一段经文。
阴影覆照下来,檀韫睁眼抬头,被吻了个正着。
傅濯枝伸手把檀韫搂起来,转了个方向,自己坐在美人椅上,让檀韫跌坐在他怀里。低声惊呼被他吃进嘴里,顺着喉咙吞入肚腹,檀韫唇间的梅花糖味儿蔓延开来。
天幕又是一阵炮响,檀韫吓得哆嗦了一下,被傅濯枝紧紧地护在怀里。嘴唇厮/磨,傅濯枝脸色薄红,蹭着他的脸颊一路埋入温暖的颈窝,嘬吻舔/舐,留下一串新鲜的红梅花。
檀韫的脚跟蹭过美人椅,脚尖晃了晃,又翘起,被傅濯枝伸手握住,顺着纤细的长腿一路摸上去,将压胜钱系在檀韫紧绷的腰间。
檀韫喘着气,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腰间,红玛瑙小元宝在花灯下熠熠生光。
“新的一年,我们驰兰万事如意,无往不利。”傅濯枝贴着檀韫湿红的嘴唇,轻声说,还要与我白头到老,死生不弃。”
檀韫陷在那双温柔如水的黑瞳里,鼻翼翕动,哑声说:“好。”
“哟!这大寒天儿的,你们也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干啊!”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檀韫抬起头,越过傅濯枝的肩膀瞧见了从外头进来的戴泱。
这厮今儿穿得就像个大红花灯,檀韫哎呀一声,在戴泱越走越近的时候偏头藏进傅濯枝的肩窝里,说:“我的眼睛都要被你闪瞎……啊!”
戴泱一个栗子打在檀韫脑门上,檀韫缩了缩,被傅濯枝抱紧,转了个方向面无表情地盯着戴泱。
戴泱挑眉,正要劝告傅世子聪明点,得罪了一个菜圃主人,就不要得罪第二个了,就听檀韫说:“六哥,这都半夜了,你怎么这时候过来啦?”
“我不能来吗?”
“我哪有这个意思?”檀韫嘟囔,“不许冤枉我。”
戴泱笑了笑,说:“我本来想早点过来的,但是家里的小东西实在是太黏人了,我不得陪他玩玩儿嘛。”
他口中的小东西正是比他高大勇猛的李大人,檀韫对这种爱称无法苟同,说:“色令智昏!”
戴泱反唇相讥,“总比某两个要在外头干起来的好。”
“谁干了?”檀韫伸手推搡他,“明明是你脏眼看人淫!”
傅濯枝和戴泱都笑起来,檀韫恼道:“不许笑!”
两人顿时不笑了,戴泱拿出袖袋中的锦囊抛到两人身上,说:“哥给的压胜钱,走了。”
“我的还没有给哥呢!”檀韫拍拍傅濯枝的肩膀,被放行了,连忙转身跑进寝屋,拿出一只锦囊递给戴泱,笑着说,“弟孝敬哥的,祝哥前程似锦,平安吉祥。”
戴泱收下锦囊,伸手把檀韫抱起来晃了晃,说:“知道了,哥走了。”
檀韫落地,晕乎乎地说:“你不留下来和我们守岁吗?”
“守个屁!”戴泱转身朝他们抛了个媚眼,“我要赶紧回去和李大人再干一场,就不陪了。”
两人对他的粗鲁言辞习以为常,唯独檀韫操心地喊了一句:“盖好被子,不要着凉啊!”
“知道了!”
戴泱走了,檀韫回到张开双臂的傅濯枝身边,自然地窝进他怀里。打开锦囊一看,是一串铜钱大小的串子。
“哇!”檀韫高兴地说,“是金串子!”
傅濯枝捧场地说:“不愧是金娘娘,真有钱哈。”
檀韫笑着,发现那金子圆币上竟然还刻着字,忙拿近一瞧。
“傅……”傅濯枝跟着辨认,“檀?”
“原来这是同心压胜钱?”檀韫震惊地说。
傅濯枝赞同地点头,说:“虽然这个字很丑,但应该是这样。”
“六哥这是承认你的身份了。”檀韫说。
傅濯枝幽幽地说:“我以为我之前故意在牌桌上输了他几座宅子,而他很亲热地叫我弟妹时,就已经承认我了。”
“他那是见钱眼开,叫钱弟妹呢。现在不同啦,”檀韫晃了晃同心金串子,“这是真的承认你啦。至少以后,你只需要和陛下一人为敌,不会被围殴。”
傅濯枝用鼻尖蹭他的脸,“你很幸灾乐祸吗!”
“哪有?”檀韫笑着亲他,说,“我就是单纯的乐!”
傅濯枝挑眉,在檀韫脸上咬了一口,趁着他惊呼的时候低头抱住那腰身,起身就扛上了肩膀,说:“我要把你埋进雪坑里!”
檀韫吓得伸手抓他的小腿,说:“放我下来,不然我戳你腿了,你摔个狗啃屎吧!”
“不放!”傅濯枝在檀韫的屁/股上一拍,笑道,“走咯!”
“哎呀!”
他们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被风雪裹挟着吹到了外面。是观捂着耳朵点响一筒烟火,只听得“砰”一声,天幕碎光炸响,一只肥硕的红绿大猫高兴地在夜空上跑了一圈,闪烁一圈璀璨烟火。逢春如见神明,从傅一声的兜帽中探出脑袋,被傅一声抓住机会亲了好几口,喵喵叫唤。
傅一声猖狂大笑,抱着逢春几下轻点,飞檐走壁,窜上了世子府最高的湖心楼。
眺望远处,皇宫花炮连声,巍峨高耸;京城灯火通明,爆竹连声;湖上花船竞相,歌舞升平;城郊塔廓绵延,山林苍茫……
目下之处,拿小炮仗吓唬人的是观已经被尚柳来和翠尾合力埋进了雪坑;皇帝端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本世子爷亲手撰写的《好男人的一百零八条铁律·第一版》,表情从见鬼逐渐转化为颇为欣慰;卫沣窝在亭子里灵感迸发,正在对着几本菜谱进行融合研究;世子爷和檀监事……干嘛呢?
他们躲在梅花树下,揉搓着,拥抱着,热切地融化着彼此。风雪被彼此的呼吸烘散,无力地在树身周围咆哮。
梅花落下,碎雪簌簌,撒了两人一身。
“如此,”檀韫被亲得像只梅花精了,又笑着红了眼眶,“你我也白头啦。”
“这个不算数。”傅濯枝强烈要求,“我要真白头。”
他捧着檀韫柔软温热的脸,亲吻那颗血刺般的眉心红痣,喃喃道:“我的观音呐,保佑我吧。”
檀韫抬手,点在他心口,说:“保佑你啦。”
雪还在下,灯火未歇,笑语盈盈,新岁启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