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濯枝抬头,“什么?”
檀韫笑盈盈地看着他,说:“有你保护我,谁能伤害我?鹤宵,别担心。”
“嗯。”傅濯枝点点头,伸手把猫举起来,凑近瞧了瞧,“长得也不丑嘛。”
“本来就很乖呀。”檀韫弯腰和猫蹭了蹭脑袋,在身边顿时汹涌澎湃的醋海打击中连忙转头抵住傅濯枝的额头,和他蹭了好几下,笑着说,“不如我们一起蹭蹭脑袋吧。”
三颗头顿时凑在一起,傅濯枝嫌弃地说:“傻不傻?”
逢春喵喵叫,觉得很高兴。
下午的时候,翠尾和是观他们也来府上拜访,有模有样地送了贺礼,排队得到了世子爷砖头重的压胜钱。几人都是孤儿,年节也没老家可归,今日就在世子府再摆一桌,一道守岁了。
是观孩子心性最重,看见逢春就喜上眉梢,很快就带着猫飞檐走壁地跑远了。尚柳来去膳房给卫沣打下手,也要贡献几道拿手好菜。翠尾闲得发慌,又不愿进膳房,索性替忙着和世子爷腻歪的小爷把一摞公务批完了,对一脸“大过年的还要办公你是人吗”的傅一声得体地笑了笑。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玩到了傍晚,膳厅逐渐被热香充盈,是观和逢春闻着味儿回来,看架势已经结为异姓兄弟。
檀韫和傅濯枝正在廊下玩升官图,檀韫第三次升到了状元,傅濯枝耍赖不认账,被檀韫拍拍打打地抢走了最后一份赌注,连带着裤子都要输干净了。
“主子,监事,看谁来了?”傅一声扬声喊了一嗓子。
檀韫抬头,看见一人从洞门的梅花树后现身,连忙拉着傅濯枝起身,踩着雪上前迎接。
“陛——”
皇帝扶起檀韫,笑着说:“今儿过节,不必多礼了。”
“是。”檀韫直起腰身,偏头吩咐跟出来的是观翠尾等平身。
“鹤宵。”皇帝看着傅濯枝,微笑着说,“兄长今日登门拜访,蹭一顿便饭,你应该不介意吧?”
傅濯枝微微一笑,说:“怎么会呢?兄长能来,鹤宵心中甚慰,恨不得就地给您磕八十八个响头以表欣慰呢。”
“是吗?”皇帝说,“那你磕吧。”
傅濯枝笑意加深,说:“兄长见谅,鹤宵是老寒腿,跪不下去,所以只是说说而已,您不会当真了吧?”
皇帝闻言看向檀韫,担忧地说:“鹤宵年纪轻轻就有老寒腿了,可见身体不如何啊。”
“他——”
“兄长误会了。”傅濯枝抢在檀韫前头说,“鹤宵的老寒腿是可有可无的。”
皇帝眯眼,“鹤宵的意义是,你的老寒腿只会在兄长面前犯?”
傅濯枝诚恳地说:“正是呢。”
皇帝逐渐咬牙切齿,“看来鹤宵对兄长很不满啊。”
“岂敢?”傅濯枝蹙眉,无辜地说,“鹤宵待兄长之心,天地可鉴,兄长如果不信,鹤宵也没有办法。”
“你这个兔崽子——”皇帝猛地爆发又被早有准备的檀韫眼疾手快地镇压住了,很有威力的巴掌堪堪在傅濯枝脑门停下,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傅濯枝抬眼扫了眼脑门上的巴掌,在檀韫的眼神指挥下后退一步,彬彬有礼地说:“兄长,请入内上座。”
檀韫很周到地伸手将皇帝僵在半空中、没有台阶放下的手按了下去,笑着小声说:“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世子计较啦,回头我一定好好说他。我特意给您备了您喜欢吃的半翅鸡和卤煮鹌鹑,进屋好不好?”
“哦?”皇帝下巴微抬,“你特意备的?”
他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原来驰兰还记得我这么个人啊?”
傅濯枝闻言又想出击,被檀韫轻轻瞪了一眼,很识时务地哑巴了,但心中很是愤愤不平:某位陛下真是心机深沉,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巩固自己的地位!
檀韫笑着看着皇帝,理所当然地说:“从前咱们不都是一起过年的吗?难不成陛下今年不要驰兰了?”
他难过地松开手,低头说:“那我走。”
“行啦!”皇帝一把将要默默离开的檀韫拽了回来,伸手在他红润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别跟我打马虎眼,我怕了你!”
檀韫闻言笑起来,伸手招来傅濯枝,说:“鹤宵,快带陛下入内,我去膳房瞧瞧菜做得怎么样。”
说着就一手牵着一个,把两只手叠在一起,抬头对满面惊恐的两人莞尔一笑,像叮嘱两个经常闹不愉快的小孩子那样道:“大过年的,不要吵嘴,快进去吧。”
他转头出了洞门,留下傅濯枝和皇帝你看我、我看你,同时万分嫌弃地“唰”地丢开对方的手。
菜圃的主人和拱白菜的猪永远不可能全然和解!
一刻钟后,众人落座,卫沣和尚柳来领着一队人入内上菜,在众人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地说:“上菜!”
一道道热菜上桌,直至桌上被摆满,膳房的人退了下去,卫沣在隔壁落座,接受了小辈们的称赞夸奖后欣然动筷。
“崇哥,尝尝这个。”檀韫用公筷给皇帝夹了只半翅鸡,说,“卫老的手艺可好啦,这个半翅鸡要比宫里的味儿重些。”
皇帝“嗯”了一声,动筷尝了尝,说:“嗯,不错。”
檀韫提壶给皇帝和傅鹤宵倒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二位爷都不说话,那我就斗胆说啦。咱们举杯相庆,共欢新岁,一千岁。”
傅濯枝和皇帝瞥了眼对方,在檀韫温柔含笑的无声威胁中快速举起酒杯,碰杯同饮。
檀韫再倒酒,举杯说:“暖酒下肚,迎送良宵,二千岁。”
三人再碰杯。
第三杯酒,檀韫温声说:“新岁吉利,百事如意,三千岁。”
三人再碰杯。
看在三杯酒的份上,其实是檀韫的无声镇压之下,菜园主人和猪勉强达成了桌上不闹事的默契,安静乖巧地吃饭。
突然,皇帝的脚踝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蹭了蹭,他俯身看向桌下,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上视线,分外惊讶地说:“哪来的猫啊?”
“先前去宝慈禅寺遇见的,有缘,就抱回来了。”檀韫说,“它叫逢春,是世子爷起的名儿呢。”
皇帝一愣,看了正专心与一条蒸鱼的鱼刺搏斗的傅濯枝,偏头对檀韫笑了笑,说:“嗯,好好养吧。”
趁着两人说话,逢春跳到皇帝的腿上,在那浅云色的锦袍上留下俩明显的爪印,而后蹦跶下去吃膳房给它准备的年夜饭咯。
第80章 新岁始
鼓乐喧阗, 为辞旧岁。
用完膳后,廊下摆着几架暖炉和屏风,以挡风雪。
皇帝和傅濯枝正在玩升官图, 颇有种要一决高下的心思, 逢春窝在檀韫膝上,时刻警惕有谁作弊。小白菜本尊不愿掺和他们之间的恩怨, 让人搭了张画几,执笔作画。
“这把状元,我当定了。”皇帝冷冷地盯着傅濯枝,“等着给我无俸办差三十年吧。”
“话说早了。”傅濯枝似笑非笑, “这局分明是我赢, 您就清清嗓子, 准备叫我一声弟婿吧。”
是的,他们的赌注就是这样清奇朴素,但代表着菜圃主人和猪的尊严。
四目相对, 火星乍溅,噼里啪啦, 电光四射, 就连不知何时钻进檀韫袖子里的逢春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和郑重, 咕噜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地注视着官盘——
只见皇帝抛出骰子,三点,探花瞬间变七品,俊美的脸顿时崩裂。傅濯枝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而后闭眼、凝气,拿出二十多年来练就的骰子技术、在众人的凝视中充满希望地一抛。
“啪嗒。”
骰子落下, 紧接着一声轻呼,檀韫高兴地说:“哇, 四格,踩状元啦!”
“……”傅濯枝深吸一口气,沉淀,沉淀,淡定端庄地说,“没法子,要赢的人无论如何也输不了。哎,我也很为难。”
皇帝咬牙:“……”
“你也很为难?”檀韫眉头轻蹙,盯着故作姿态、得意忘形的傅濯枝,“陛下输了,便要叫你弟婿,你却感到为难吗?”
一句话,形势骤转!
皇帝转阴为晴,幸灾乐祸的微笑已经从傅濯枝脸上转移到他的脸上。而傅濯枝一改高傲姿态,嗫嚅道:“我就是装一装嘛。”
“你若心中没有这般想法,怎会脱口而出?就算是冤枉了你,但你的态度也极其不端正,说错话后不思认错赔罪,反而要狡辩!”皇帝抢先说话,义正言辞,显然欲置傅濯枝于死地。
檀韫没有说话,端坐如松,浑身散发着一种“当家之主”的强大气场,镇压得傅濯枝不敢喘气儿,语气微弱地说:“我有冤!”
“万不可听此等奸邪妖言惑众!”皇帝拍桌。
“求檀监事辨忠奸!”傅濯枝拍桌。
檀韫坐在两人中间的位置,看一眼相对而坐、目光噼里啪啦的两人,严肃地一拍桌,说:“公堂之上,不许喧哗!堂下罪人,有话尽可说来!”
“我说为难,与赌注不相干,而是怕檀监事为难。”傅濯枝严肃地说,“试想,若兄长输掉比赛,便要亲口承认我的身份,但兄长心中忌惮我,定然心不甘情不愿。可兄长岂是愿赌不服输的人?如此,被迫唤我一声弟婿的兄长必定心中恼怒,更加怨恨我。”
他叹了一声,在三道“我听你鬼扯”的目光注视中缓缓道:“兄长不豫,则檀监事忧心,则我之过也!因此,为了家门和谐,为了兄弟情谊,我输也甘愿!”
“好有心机的人!”皇帝剑眉一横,“你是在讽刺我不顾情谊吗?”
“我哪有这个意思?兄长,您……唉!”傅濯枝嗫嚅几下,仿佛咽下千言万语般痛苦地攥紧心口,长叹一声,偏头委屈不已,“我知道兄长不喜欢我,您怎么说我看我,我都不要紧,但是檀监事是无辜的,他夹在你我之间十分为难,还请兄长看在他的情面上,就容忍我几分吧。”
皇帝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闻言暴怒而起,就要把傅濯枝原地吊上房梁,以正视听!
“姓傅的你个小畜生!”
“这里就我姓傅吗!您贵姓?”
“你还敢挑衅我?给我滚过来!”
“我傻吗?有本事你来抓我啊!”
“……”
两人当场打起来,檀韫叹了口气,握着笔专心地继续作画,不愿参与这场纷争。但有时你退避三舍,纷争也要自己登门,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桌角,檀韫手腕一抖,一笔呲啦出去。
逢春大惊,连忙跳下檀韫的膝盖,唯恐遭殃。
“够了!”檀韫拍桌,冷声说,“吵吵吵,打打打,大过年的,福气都被你们闹散了!”
两个罪魁祸首原地站好,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吭声当出头鸟。
檀韫撑着桌子站起来,转身看向两人,视线逡巡,两人纷纷闪躲。他单手负在身后,围着两人走了一圈,停步,两人心里一紧,却见檀韫又走了一圈,再一紧,再走一圈,再一紧——
“咳咳!”傅濯枝一时不慎没憋住气,咳嗽起来,同时感觉一道威严的目光猛地撞在自己身上。他浑身一哆嗦,偏头胆怯地对上檀韫的目光。
“是你吗?”檀韫问。
傅濯枝其实也不太清楚,狡诈地小声说:“不管是不是我,我都有错。”
檀韫不笑不怒,“哦?”
“一个巴掌拍不响。”傅濯枝诚恳地说,“你说什么,我都认,绝不再狡辩。”
皇帝见状生怕傅濯枝再占据道德高地,反衬得自己不懂事,连忙跟着表明态度,“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身为兄长,没有起到带头作用,我大错特错。”
傅濯枝不堪落后,说:“我错得离谱!”
皇帝紧随其上,“我错得不忍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