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被海浪拍上岸的鱼,拼命的挣扎,反复拍打自己的身躯朝水里跌跌撞撞——苏清词本能的掏出手机,就像过去三年里裴景臣每晚夜不归宿,他“查岗”一样!
就在拨通之前,苏清词清醒了。
他以前每晚都做噩梦,后来认识裴景臣,做噩梦的频率就变少了。跟裴景臣恋爱同居之后,他就几乎不做噩梦了。
就算偶尔做一次也不怕,因为他知道他的救赎就在身边。
苏清词躺回枕头上,彻骨的寒凉让他牙关都在打颤。
分手了,他再也不能因为害怕而给裴景臣打电话。
苏清词看着通讯录里“裴景臣”的名字,将手机贴到心口的位置。
第24章
快过年了,政治文化中心的京城也变得空落冷清。
苏清词路过雾霖咖啡厅店外,被刚好出来倒垃圾的吴虑叫住,苏清词索性进去喝一杯,喝的是暖烘烘的热可可。
吴虑拎了纸袋出来,递给苏清词说:“正好帮我还给小臣,我就不跑一趟了,太远啦!”
苏清词朝里面看一眼,是西装。想说你嫌远,我也不顺路啊。但还是别说了,吴虑是裴景臣的朋友,“重获自由单身快乐”这种大喜事还是等裴景臣告诉吴虑吧。
吴虑说这是管裴景臣借来相亲联谊用的,苏清词顺着他的话问联谊会结果,吴虑苦恼的挠挠头:“我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姐姐,我就大胆的过去了,先鞠躬,然后礼貌的自我介绍,然后她对我说了一句话。”
苏清词:“嗯?”
吴虑:“我不是拉拉。”
“……”苏清词没憋住,当场笑出声。
吴虑也跟着笑了,耸耸肩:“惨败。”
苏清词鼓励他下次再战,吴虑真心实意的说:“哥,你笑起来更好看了,像天使一样。”
苏清词愣了愣,险些被溅出的热可可烫到手指。
吴虑:“怎么了?”
苏清词说:“你好像比我大一岁吧?”
吴虑这才反应过来,挺不好意思的。怎么说呢,都怪苏清词社会地位高,气场又那么强,自然而然的就想叫哥了。
吴虑问:“咱俩算朋友了吧?”
苏清词又是一愣,险些被热可可烫第二次,他静默三秒,道:“不是。”
走时,吴虑把他送到门口,笑着挥臂道:“苏苏再来啊!”
苏清词差点被马路牙子绊个跟头。
代为转交的西装被苏清词放在副驾驶,一放就是三天,三天后才想起来。
记得之前裴景臣特意来跟他报备过,说是这几天去韩国什么游戏的独家代理权,要出差至少半个月,算时间,他人应该还在韩国。
也就是说,如果他现在去送衣服的话,碰不上九百公里外的裴景臣。
送衣服,顺便把二楼的画室搬一搬,别占着人家地方了。还有一直被苏清词忽略,终于想起来的房门钥匙。
开车踏上熟悉的路,关掉好为人师的自动导航,苏清词差点拐上错路——裴景臣爱吃的烤鸭店。
苏清词下电梯时,深吸口气,然后把自己逗笑了。紧张个什么劲儿,又碰不到裴景臣。更不必担心开门有惊喜,类似玄关处有双红色高跟鞋之类的狗血戏码。
苏清词知道裴景臣对自己的“忠诚”,在跟自己同居的三年里,不会跟人暧昧,更不会跟别人乱搞。
裴景臣有感情洁癖,专心,专情。就算分手了,裴景臣也不会无缝连接找新欢,且不说他工作忙的吃饭都没空,哪有精力跟人上床,就说他的私生活很干净,干净到他们的初吻都是彼此。
开门进屋,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
屋子有定期的保洁人员清扫,很干净,一应物品陈设分毫未动,苏清词下意识朝鞋柜探手,又惊觉已经分手了,裴景臣可能早就把他的拖鞋扔了。但落目一看,属于他的那双深咖色拖鞋就放在裴景臣奶咖色拖鞋旁边,两双鞋紧挨着。
苏清词换了鞋。
屋里很多东西摆放的位置跟他离开那天一样,让他产生一种从未离开的错觉,仿佛只是短暂的出趟门,去下个馆子,倒个垃圾而已。苏清词发了会儿呆,把西装放沙发上,径直上了二楼。
推门进画室,还是跟他走前一样,但又有种违和感,苏清词说不上来。就好像领地意识很强的猫咪,莫名有种自己地盘有陌生东西闯入过的感觉。
苏清词摇摇头,走去整理画具。
他原本想这些东西不必带,买新的就行了,但是画架用了很多年,苏清词念旧,不想换。还有地上那些作品,他不咋稀罕,但有几幅画还算是满意之作,苏清词想带走,才掀开白布,被上下颠倒的作品造一愣。
他追求完美,有轻度的强迫症,画必须正着放。但这幅大海的油画却是倒立的,它当然不会自己翻身,而保洁人员也不会上二楼。
苏清词把所有白布都掀开,位置和他自己摆放的分毫不差,就是有些画是正的,有些是侧的,有些是倒立的。作案人作案之后尽量还原了现场,但细节稀烂,没眼看。
所以裴景臣在找什么?
苏清词感到困惑,一时不知该不该把这些画留给裴景臣慢慢找。
苏清词无奈失笑,算了吧,裴景臣满脑子都是代码,对书画不感兴趣。与其说他在找画,不如说他养了只仓鼠,为了捉住钻进犄角旮旯的仓鼠而搬动这些碍事的画。
苏清词拿了幅画下楼,突然,客厅门锁响起“滴滴”声,随着房门应声打开,苏清词猝不及防,跟相隔九百多厘米的裴景臣四目相对。
空气都安静了。
苏清词有种“嘴上说着分手硬气得跟什么似的结果背地里暗戳戳的回来还被逮个正着”的羞耻感。
他不是他没有他冤枉,他必须得解释一下:“我回来拿东西。”
裴景臣脱了西装外套,好像“嗯”了声,又好像没有。苏清词觉得他不信,指不定在心里如何嘲笑,不过无所谓,自己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个小丑,一个自作多情的丑陋的家伙。
屋里太安静了,苏清词很不习惯,于是开口问:“出差回来了?”
这次裴景臣的“嗯”,苏清词听得真切。
“提前回来了?”苏清词问了句废话,裴景臣也回答了,“很顺利,年前能完成签约。”
“恭喜。”苏清词是真心的替他高兴,难怪见他今日神色轻松,眼角眉梢都充盈着喜色。
“能在京城过年?”苏清词问完,又自己回答道,“挺好的。”
裴景臣看向苏清词手里拿的画,室内景物,是透过客厅突出门口的画,苏清词说喜欢看他早出晚归,门一开他上班,门再开时,他就回来了。
裴景臣问:“什么意思?”
苏清词狐疑反问:“什么什么意思?”
裴景臣沉默几秒,道:“你要回去了?”
“嗯,这个还你。”苏清词把房门钥匙放到茶几上,“我那些画具都整理好了,下次保洁人员再来扔掉就好,那些画也由你处理,是扔掉,烧掉,或者怎么样都行。”
苏清词看到裴景臣眼底闪过的异色,但很快归于平静。苏清词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是在腹诽自己搞花样吗?
苏清词犹豫要不要再说一次分手的决心,但他已经反复说很多次了,足够认真,裴景臣再不信,他也没办法,他也不怪裴景臣的“倔”,因为在裴景臣心里他苏清词欲擒故纵的手段已经根深蒂固了。
裴景臣吃一堑长一智,绝不再同一个坑里栽两次。
上一次苏清词说分手,是在他们恋爱之后,同居之前。苏清词去参加裴景臣的大学毕业典礼,在典礼之上,裴景臣身着白色西装,灵巧的手指娴熟的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温柔矜贵的钢琴王子,引全场聆听,如痴如醉。
苏清词却如坐针毡,五指掐着大腿,掐到后来卷起裤腿一看,皮肤发青发紫。
弹钢琴,沐遥教的。
在毕业典礼这么隆重的场合,这么具有意义的日子,裴景臣表演什么不好,哪怕唱个快板,哪怕胸口碎大石。可他偏偏选择弹钢琴,仿佛是在追念沐遥,隔着太平洋跟远在国外的沐遥抛媚眼!
苏清词嫉妒,沐遥跟他高中同窗三年,朝夕相处,就算他们之间没什么,就算从始至终都是沐遥在追求裴景臣,但不妨碍他心里有根刺,膈应的食不下咽。而裴景臣这番操作,仿佛是在回应沐遥的单相思一样,苏清词醋海翻波,当天晚上就跟裴景臣吵起来。
他怒急攻心,把水木芳华这颗雷搬出来,看到裴景臣终于大变的脸色,以为终于起效可以和他大吵一架,没想到裴景臣只是冷笑一声,不言片语。
苏清词气急,脱口而出“那就分开好了”。
当然是一气之下的赌气,他说完就后悔了,但梗着脖子看裴景臣的反应,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慌张和不舍。
可他失望了,他只看到被提分手的诧异,别的没了。
他消失了两天,像女孩子闹脾气回娘家那样,渴望心软的男朋友亲自来接自己。
可他又失望了。
两天后,苏清词主动找的裴景臣,很没面子,但谁让他是“爱的更深”那一方呢!他也认清了局势,是自己喜欢裴景臣,扒着人家不放,用分手做威胁反倒顺了裴景臣的意,裴景臣脑子被福尔马林泡了才会挽留!
不挽留也没关系,只要他不放手就好了。
他说:“分手是不可能的,我要永永远远的纠缠你。”
裴景臣凝视着他,刀削般的下颌线是冷硬的线条,神色中凝固的某种情绪,宛如一头困兽。
那之后,他们同居了,也是苏清词提出的,裴景臣没有反对,他压根儿没有反对的资格。
有了前车之鉴,裴景臣岂会再上当。苏清词也说过会永永远远的纠缠他,他说这话时很深情,虽然脸上带着戏谑的笑,但心里都快被眼泪淹了。
现在反思一下,觉得那话听起来怪瘆得慌,好像厉鬼阴魂不散似的,难怪给裴景臣造成心理阴影。
多余的解释也不必说了,在裴景臣这儿,他苏清词所有的话都不值得信。
裴景臣捡起茶几上的钥匙,一语未发。苏清词提醒他:“录入的指纹记得删。”
裴景臣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有必要吗?”
苏清词心里一紧,果然,裴景臣想的就是嘴上说着分手硬气得跟什么似的这次坚持这么久值得鼓掌但最多三个月肯定哭着求复合。
什么回来拿画送衣服还钥匙都是在做戏,还删指纹?有必要吗,到时再回来不还得录入。
苏清词突然有种无力感,自尊心和十多年的深情被狠狠践踏,再不屑一顾的扔掉的无力感。
他所有的痛苦挣扎,撕心裂肺的难以割舍,患得患失,在裴景臣看来一文不值,仿佛只是他庸人自扰,自找苦吃。
对,就是自找苦吃。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频道,又怎么可能要求“对等”和“感同身受”?尽管爱情这种东西强求不来,不爱就是不爱,但苏清词真的很难受很难受,前所未有的累,从来没这么累过。
苏清词终于明白那天雪夜,裴景臣来找他的意思了。
才不是因为什么吃醋。
而是“你闹够了没有”,“给薇薇安画肖像不就是故意让我吃醋的新花招吗”。
苏清词惨笑一声,好累,真的是太累了,累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望着裴景臣明明对谁都很温柔有耐心,却唯独对自己冷若冰霜的面容,苏清词更累了。
他一直在担惊受怕吧?和自己在一起没有过一天甜蜜,一天幸福吗?苏清词很想摇着他肩膀问,一天都没有吗?
强烈的心痛让苏清词心如刀绞,不堪忍受的捂住胸口。他居然看见裴景臣动了,单手搀扶过来,问了句什么。
苏清词没听清,也懒得听了。真奇怪啊,他对裴景臣的关心好像不在意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没感觉了,仿佛流沙顺着指缝一点一点随风消散。
他曾天真的以为可以给裴景臣幸福和快乐,只要坚持不懈,用自己的一腔热情和满满的爱砸他,大把大把的砸,终有一日能打动他。
苏清词悲哀又自嘲的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