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黎珀费力地站起身,身形都摇摇晃晃的,巨大的精神力消耗让他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像个纸片一样,随时可能被风刮走了。
他不舒服地动了动脚,忽然觉得脚下有哪里硌得慌。黎珀头也没低,直接抬脚一踹,把那根硌脚的东西踹飞了,可紧接着,他意识到什么,低下了头。
不远处的水面下,有一个白灰色的棍状物体。
黎珀停顿了几秒,心里渐渐浮上一抹疑惑。思索了一会儿,他还是走上前,弯腰捡起了它。
直到把那根沉甸甸的棍状物拿在手里,黎珀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没错,这是一根人骨。
刚刚他看见的河水下方涌动着的密密麻麻棍状物,就是黑色不明状物体缠绕在了人骨身上。
那一瞬间,黎珀脑海里蹦出了一个词汇——寄生。
此时此刻,中心实验基地一层的场景毫无征兆地闯入了黎珀的脑海。他回想着那些人痛苦的场景,又看了眼手心里的人骨,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终于知道,河里这么多密密麻麻的污染物是从哪里来的了。
就跟巴尔克说的一样,那些人只是污染物的饲料而已,等它们把人蚕食的一干二净,这些人就会被污沙会毫不留情地丢在这条河里,就像丢垃圾那么简单。而寄生在人体上的污染物也会被丢进河里,继续吸着人的骨髓生存下去,在这条河里慢慢繁衍壮大,成为污沙会的“护城河”。
种种迹象表明,污沙会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别人起码还吐骨头,他连骨头都不吐。
黎珀瞬间为自己刚刚那短暂的想法感到后悔,他看了一眼手里的人骨,最终松开手,任由那根骨头重新掉进水里。
就在黎珀开始思索接下来要干什么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孩子,你想过去看看吗?”是巴尔克的声音。
黎珀一愣,他本以为他走了。
“什么意思?”他警惕地盯着巴尔克,问道。
“S区的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你想过去看看吗?”巴尔克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事出反常必有妖,刚刚两人的氛围还这么剑拔弩张,不可能只是一瞬间巴尔克就变脸了,黎珀敏锐地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可当他想认真思考的时候,另一种莫名的情绪又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S区的人真的来了吗?
会有他吗?
他真的可以看见他吗?
“……”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巴尔克盯着黎珀,慢悠悠道,“污沙会的东西,永远都是污沙会的,永远不可能被别人夺走。”
黎珀一愣,他看向巴尔克,直觉告诉他对方话里有话。可还没等他把疑问问出口,就看见对方后退了一步,走到了一旁的大块空地上。
“孩子,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巴尔克说道。
黎珀一愣:“你……”
“回头。”
黎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瞳孔骤缩。
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股凉意从脚底板蹿了上来,将他整个人牢牢地笼罩在了巨大的恐惧下。
他丧失了一切的语言功能,只大睁着眼,看向前方。
那里,有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而枪口的位置,正对准了他。
梦境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一股绝望霎时从心底蔓延开来,黎珀像是一个不会动弹的木偶,只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人,眼底闪过了一抹极其鲜明的情绪。
——那是一抹名叫难过的情绪。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梦里发生的一切。他记得手枪上的花纹,记得江誉那时的表情,更记得对方扣下板机时,那一瞬间的姿势。
而现在,不是梦境,是现实。
可现实和梦境重合了。
黎珀绝望地闭上了眼。他想,他也许该做些什么,可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他,他甚至没敢看对方的眼睛。他想,在梦里,他好像是哭了的,可是现在的他压根哭不出来,他好像一个了无生气的木头人,单方面做着一二三不许动的无聊游戏。
几秒过后,黎珀好像听见了枪响的声音。
“砰——”
他没感受到身体有哪里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
……
……
“我死了么?”
黎珀浑浑噩噩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梦游般坐起身,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衬衫,更加肯定了这一猜测。
没错,他死了。
他死前穿的是白大褂,上面还全是脏兮兮的河水,哪像现在这样,身上是一尘不染的白衬衫。
自从进污沙会后,他就很久没穿过白衬衫了。
黎珀叹了口气,他环顾了眼四周,发现房间里空茫茫的,没什么多余的东西,甚至连一张桌子都没有。黎珀奇怪地眨了眨眼,又忽然想到什么,释然了。
也是,什么汤什么桥那都是活人编出来的,谁能知道死了之后自己会遇到什么?
黎珀深以为然,他点点头,刚要坐起身,手腕处忽然传来一抹尖锐的疼痛。
这一下,让黎珀彻彻底底地愣在了原地。
他像是忽然回魂了一样,猛地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腕。只一眼,他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右手手腕处的脱臼已经被人接好了,左手手腕处的伤口也都被包扎得整整齐齐,看上去那人处理得非常仔细。黎珀盯着左手的手腕,白色的纱布下隐隐约约能看见透露出来的血色,但血总归是止住了。
……难道有人救了他?
可是,谁能从江誉眼皮子底下救他?
黎珀虽然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确定,当时在场的人里只有巴尔克,江誉,和他。他并不知道巴尔克去了哪里,但他敢保证,巴尔克不会管他。
……是江誉吗?
还没等黎珀想个明白,房间门口处忽然传来了一道门开的声音。黎珀下意识扭过头,眼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和期盼,可当他看见来人时,眼皮顿时失望地耸拉下来——他不认识这个人。
“我来帮你重新包扎。”来人语气温柔地说道。
这人很面生,黎珀没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他沉默地盯着那人帮他包扎完,在对方细致地清理完伤口后,他开口问道:“你是谁?”
“这里又是哪里?”
黎珀很希望得到一个答案,可令他失望的是,那人只是很好脾气的笑了笑,就摇摇头,出去了。
“……”
黎珀很失望。
他一把掀起身上盖着的被子,准备下床倒杯水喝,岂料下一秒,他忽然看见了什么,瞳孔一震。
他的脚上,多了两只脚铐。
银白色的脚铐圈在他的脚上,两截脚腕被冰冷的金属禁锢住,黎珀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忽然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这……是谁拷上的?
为什么不拷在他手上?明明手上更方便。
还是说,对方看见了他手上有伤?
那一瞬间,无数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齐在黎珀脑海里涌现。他就这样盯着脚上的脚铐,愣愣地看了很长时间。还没等他收回视线,房门忽然又开了。
这一次,黎珀的视线没移开,他以为刚刚那个医生又回来了。
“医生”缓缓走到了床边,奇怪的是,黎珀几乎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他动了动耳朵,突然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狐疑地朝旁边瞥了眼。
只一眼,他当场滞住了。
就像在中心实验基地那样,他的大脑完全宕机了,他几乎做不到思考,更别提分析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只呆呆地仰着头,注视着眼前十分熟悉的那张脸,眼眶忽然一热。
他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又十分迅速地低下了头。
太不可思议了,他想。
这该不会是梦吧。
临死前,上天让他做的一场美梦。
下一秒,他听见一道颇为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后天我会对你进行一场审讯。”
……审讯?
此刻的黎珀还没意识到什么,怔怔地点了点头。
而江誉似乎也没什么话想对他说,在说完这一句后,就沉默地离开了。
直到江誉离开房间,黎珀才找回自己的心跳和思绪。他缓慢地将江誉那句话咀嚼了数遍,才悲哀地认识到一个事实——这场审讯,好像才是真正的开始。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黎珀再也没看见过江誉。
他房间里很少出现外人,偶尔的几次还都只是那个医生,在帮他包扎完后就不带丝毫停顿地离开了。黎珀虽然很少主动和人攀谈,但他实在很想知道一些事情,可面对着这个医生,他第一次遭遇了人生的滑铁卢——对方压根不理他。
最关键的是,对方耐心好极了,他总是第一时间发现黎珀的需求,给他端水递纸,甚至会在缝合伤口时贴心地打上麻醉剂。可除此之外的一切套话,他就跟没听见一样,打个哈哈就过去了,这让黎珀非常头疼。
人总是迎难而退的,渐渐地,黎珀也打消了这个想法。
审讯前的两个夜晚,黎珀都做了梦。
第一个晚上,他又梦到了那个梦。只不过梦境的结局变了,变长了。他之前总是梦到江誉扣下了板机,然后就没了,可如今他却梦见了对方没扣动板机,反而走上前,接住了晕过去的他。
黎珀后知后觉的感到羞愧,他身上那么脏,那么冷,也不好闻,江誉会嫌弃吗?还好没变成污染物,虽然比平常难看了点,但好在有个人样。
可当黎珀醒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个梦。
现实里,江誉没抱他,甚至连看都吝啬于看他一眼。唯一一次对视,黎珀能看出,对方眼底是没有感情的,他看他就跟看那些监狱里的犯人没什么区别,或者更加冷漠——毕竟他们之前还有一段不怎么愉快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