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杀人灭口的心思不得不中断,李雁有些烦躁地循着街边往019号走,慢吞吞上了三楼,将房门推开。
那是一间被打理得很干净的房子,倒不像长久无人居住,只像是主人暂时没有回来。
李雁心里忽然有些茫然,怔怔走出玄关,站在客厅里。
雨已经停了,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温暖的阳光一点一点从窗口照射进来,直到在阳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日影。
他觉得头疼,耳鸣不停,从他离开家之前到现在一直不堪其扰地烦乱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察觉到了傅纪书的爱,大概是昨天晚上的那份蛋糕,又或许是那一次无意间摸到对方手指上的婚戒,他后知后觉原来一直以为不在意这段婚姻的人正悄悄地将其挂在心上。
可惜一整年里,他从来没有像那天那么清晰地感知到傅纪书的爱和态度,像是自己被蒙蔽了双眼,又像是傅纪书故意为之。
如今他知道了,他却开始恐惧对方的爱意,生出了逃避的心思。
傅纪书是一个挑不出错处的伴侣,除了自己想要的情绪价值,他似乎什么都能给,但对于李雁来说,那些东西都无关紧要。
他是一个恶劣的小偷,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是傅纪书的爱和陪伴,可是等有朝一日这些东西都触手可及,他便不想要了。他想要自由。
爱情和婚姻像一道无形的囚笼,李雁的全身心都在傅纪书身上,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想要的情绪价值傅纪书给不了,见过许姬之后他忽然发现,他大概也并不需要爱情。他需要自由。
李雁趴在沙发上,他想自己的念头应当是对的。
他不需要爱情的。
他不爱傅纪书。
李雁睁着眼,看着阳台上的阳光和那些已经干枯死去的花枝草木,傅纪书从门外进来,从沙发边目不斜视穿行过去,将那些枯草拔走,说:“你养不好花草。”
李雁笑道:“可是我喜欢,怎么办?”
傅纪书没说话,他将枯枝放进垃圾桶,又一路捡着小狗的玩具,走到沙发前时顺手将玩具放到旁边的箱子里,微微弯腰与李雁对视着。
李雁丝毫不曾躲闪,追问着:“你能每天来替我浇花吗?”
“或者你住过来。”
傅纪书还是看着他。
过了很久,他才问:“我以什么身份住过来?”
李雁骤然清醒。
他猛地坐起来,焦躁不安地在陌生的客厅里打转,之后打开了投影仪,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间屋子的前一任主人在投影仪中留下了一部很早很早以前的影片,讲着庸俗的爱情喜剧,李雁却只觉得聒噪。
以前在家里他觉得安静,到现在又隐隐开始怀念。
而他分明才离开不到一天。
影片里的主角在生日宴会上亲吻,李雁忽然记起来,昨天是立秋,他的生日。
傅纪书给他点燃生日蜡烛的时候,似乎和他说了什么。
但那个时候他思绪很乱,如同一道游魂,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尽量保持冷静和清醒,却也已经无济于事,根本没有听清傅纪书说了什么。
李雁开始感到焦躁和烦闷,脑袋又疼又晕,他抓着饼干往嘴里塞,想要转移注意力,很快又感觉恶心想吐。
他干呕了两声,跌跌撞撞往卫生间走。
没有小狗再跟着脚边绊人,也没有alpha的信息素了。
李雁在卫生间门口站住了脚,忽然记起来了。
昨天晚上傅纪书和他说:“许一个朝朝暮暮,平安顺遂。”
可他不想要朝朝暮暮,也不想要那块玉。
李雁颤着手从衣领下摸出那块刻着雁的玉坠,怔怔地想,他其实自己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想不想要。
迟来的戒断反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蓦地跌坐在地上,掩着脸,泪珠从指缝里源源不断流淌出来。
他发觉自己好像做什么样的决定都会后悔,却分不清哪个选择才是正确的,好像每一条路都会走向灭亡而非生存。
人总是这样,能够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会被轻易舍去,却永远比不上得到再失去那么深刻。
他手足无措地翻找自己的光脑,来来回回将联系人打开又合上,然后才忽然想起来,在他离开家之后,那个维持着自己和傅纪书之间的联系的光脑已经被他扔在了下水道。
这个新的光脑,已经不会再收到对方的来信了。
而那个旧的光脑如今正躺在水坑里,光影明明灭灭闪烁着。[李雁。][你想要什么]药效还没过去,傅纪书倒在地上,艰难地抓着光脑,像是将要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勉强保持着清醒,一个字一个字问李雁:[你想要什么。]你不喜欢那块玉,我可以送你别的。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为什么要说“到此为止”呢?
通讯那头被人接通了,带着滋滋电流声,嘈杂凌乱,听不真切。
傅纪书开了口,低声喊他:“李雁……”
“外面……很危险……”
“喂?你在说什么?”陌生的话音从对面传出来,“这我在地上捡的,是不是你丢的,我给你送警卫司去了啊。”
通讯那方悄无声息,唯有窗外雷雨声声,瓢泼大雨,像是要淹去整个秋日。*
“李雁,”傅纪书的声音模模糊糊,如同隔着玻璃窗,闷闷的听不清楚,“我以什么身份搬过来?”
“……”
窗外飘进来隐隐约约的评弹的调子,李雁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见自己说:“情人,师生,或者别的,都随便你,反正也不是真的。”
“……”
眼前逐渐透出一道光,李雁慢慢睁开眼,思绪还未完全清醒,梦里的那个alpha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梦境将要散去的前一瞬才道:“好。”
李雁怔然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出神,阳光从窗台外照射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这里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加上军方有意封锁,只有城中心还有一些尚未搬走的百姓居住。
李雁深感自己不能总是这样无所事事地消磨时光,否则费尽心思离开家的意义便不复存在,他需要将自己从吊桥效应里抽离出来,像曾经在34星那样做自己该做的事。
他将帽子扣在头上,忽然又感到一阵迷茫,记不起自己从前在34星时是什么样了。
像是行尸走肉,按部就班地依照程序活着,直到遇见傅纪书,直到和他一起离开那个充满硝烟战火的地方。
在34星的时候,傅纪书爱不爱他?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个时候怦然跳动的心脏和上升的血压,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自己的心动和爱意,于是冲动之下他忽视掉了或许是吊桥效应产生的错觉,他以为自己很爱傅纪书,也为了这样的错觉付出了代价,在他身边摇尾乞怜,任人嘲笑辱骂。
如果傅纪书爱他,那他光脑里的那个未婚夫又是谁?
李雁又开始头疼了,想不明白,于是便将念头抛之脑后,用帽子挡住大半的面容,推门出去了。
雨燕从屋檐下飞过,扬着翅膀飞往天际,又俯冲而下划过树梢。
傅纪书将可可的牵引绳抓在手里,他没戴手套,指腹婚戒晃着光,神色淡淡。
塞诃“啧”了一声,抬眼却迎上对方冰冷的视线,忍不住道:“狗还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自己心里清楚,塞西尔。”
“抱歉,”塞诃抱着手臂冷笑,“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傅上将与其审问我,不如先去处理一下您的桃色新闻。”
傅纪书这才像首次被人告知一般,取出光脑调出星网,平平静静翻找过去。
联邦的星网上,一张证件照已然被四处传播。
新闻上言之凿凿,说证件照上的人是傅纪书从前的未婚夫,名叫阿斯洛,汇城军校的学员之一。
年轻的omega穿着笔挺的军装,面无表情面向镜头,军帽下,一点栗色发丝微微露出,不太听话地在颈后翘了边。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视频与生活照,宣告着此人是真实存在的。
56星主街的咖啡厅里没有多少人,李雁坐在角落里,紧紧盯着店铺内的悬挂屏,看着那段傅纪书与阿斯洛在海边拍下的视频反复重播,身形僵直,一时间难以思考。
这段视频他曾经在傅纪书的光脑里见过,但那时画面模糊,看不清人面,如今似乎已经做了画面修补,那个叫阿斯洛的omega和他有六七分像,那一双眼睛尤其相像,眉目含情,动辄便会勾人。
李雁犹如被雷劈了一般,忽然想通了那个时候在34星傅纪书为什么对自己不设防,又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那些藏在深处的看不清楚的爱意大约从来不是给他的,无非是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李雁的身体开始颤抖,双手用力抓着杯子想要冷静下来,想要告诉自己他本来也不爱傅纪书,他们都是爱情的骗子,不应当再去想着傅纪书了。
他不应该再为了傅纪书产生情绪波动,他不爱傅纪书。
李雁咬紧牙关,眼见咖啡厅老板娘从柜台后站起来,连忙低下头,帽檐挡住了面庞,他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窒息感一阵一阵往上涌,他抑制不住身体的颤动,片刻之后主持人开始说话,念着关于傅纪书的那些不知道真假的传言。
李雁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摩擦出一道刺耳的声音,惊得老板娘与其他客人纷纷侧目,他颤着手压下帽子,匆匆离开了咖啡厅。恶心想吐。
李雁晕头转向在街上走着,破旧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几辆车停在路边,其上落满灰尘。
他茫无目的地穿行在路上,之后身体无意识地推开了一处酒店的大门,像是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八音盒,灰尘在空中打着转,李雁走到三楼的走廊中去,站住了脚,迷失的意志到这个时候才回神,他怔怔站在原地,抬头望着墙壁上绘着的壁画。
他想要一个吻。
他想要一个……傅纪书的吻。
李雁忽然虚脱地跪倒在地毯上,低声呜咽起来。
他很后悔,特别后悔,他不知道自己明明不爱傅纪书为什么还会伤心难过,早知道轻信了一次错觉的后果是丢掉身心的自由,那个时候在34星就不应该让傅纪书救他。
他会永远成为联邦角落里不起眼的渣滓尘埃,又或者,早早死在战火里。
他该庆幸傅纪书不爱他,这样的话,他们两个人就都能重回自由了。
他应该庆幸的,可是为什么还会那么难过。
门外隐约传来警卫司的警鸣声,紧接着传来两个陌生的声音,“诶,这门怎么又开了。”
“早让你锁起来。”
“你以为我不想,这不是上面不给。”
李雁放轻了呼吸,擦干净眼泪,从后窗翻跃出去,转眼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回到居所的时候身体已经累得有些撑不住了,李雁慢吞吞上了楼,进了屋。
阳台的窗户没关,先前刮了一阵大风,花盆里的枯枝落叶被吹到客厅里,李雁在门口站着出了会儿神,忍着困意弯身将那些落叶一片片拾起来。
弯身捡最后一片落叶的时候,他忽然瞧见沙发底下有一个毛茸茸的小狗玩具。
李雁的瞳孔微微缩小,脑袋“嗡”地一声忽然变得空白,怔怔伸手将那个小狗玩具从沙发下拿出来。
玩具上落满了灰尘,不知道已经在沙发下躺了多久,白色的绒毛都已经变得灰黑。
但李雁还是认出来了,这个玩具与他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就在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