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确不早了,褚荀叹口气,没再多说什么,“那就洗漱休息吧。”
江昼简单地冲了个热水澡,他还是第一次用带暖气的浴室,原来冬天洗澡也可以这么暖和,不会被冷风吹成傻子。
镜子里的自己被模糊了脸,江昼站在热水下,茫然然地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脑子有些混乱。
他和褚荀差距真的好大。
有的人活在温室里,有的人连生存都是问题。
还是早点离开吧,他们不是一类人,他要是在这里待久了,他就没办法再回到之前那样寒冷阴暗的环境了。
江昼洗完澡走出浴室,褚荀带着他到了客卧,“你就睡这里吧。”
房间干净温暖,比江昼之前住过的任何一个房间都要漂亮。江昼无意识地握紧了拳,脸上表情冷淡,微微扬起下巴,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我睡沙发吧。”江昼平静地说:“我就睡一天,把你的床弄脏了就不好了。”
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不配。
褚荀愿意收留他一晚,他是糙人,怕留下味道。
褚荀眉头蹙起,刚想说什么,江昼再一次开口:“我睡沙发。”
躺上沙发,江昼缩进被子里,身躯依然僵硬。他不能在这里留太久,明天天亮,他就去找他亲妈。褚荀这里条件太好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回报,所以最好别跟褚荀扯上关系。
而且褚荀跟有病一样,抓着他做作业,做到了凌晨一点,这也太畜牲了,他受不了。
谁家好人遇到落难同学,第一反应是监督对方做作业啊?
第二天他和褚荀一起去学校,到了学校,两个人又没了交集。因为褚荀收留了他一晚,他今天上课的时候,就会有意无意地观察褚荀在做什么。
跟他想的一样,褚荀这个人在学校就是纯纯书呆子,不管什么课他都听,就连无聊的国学课课,他都会认认真真记笔记。即使他只考72分。
好神奇的人。
这么热爱学习。
下午江昼原本是想逃课,但考虑到他今天按时交作业,龙折莲感动得在课堂上大夸特夸,他也就不好意思逃课,而是乖乖地去办公室请假。知道他是要去找亲妈求收留,龙折莲给他签了请假条,又按照惯例,让班长送请假同学出校。
所以是褚荀送他到校门的。
“你回去吧,别浪费自习时间,我可不敢耽误你学习。”江昼摆摆手,让褚荀不必再送。
褚荀盯着他的耳垂,那里有耳洞。
他没想到江昼还有耳洞。他没见他戴过耳钉。
“哦。那你要来拿行李吗?”褚荀问。
“我跟我妈谈好了就来拿。”江昼总觉得和他单独相处很尴尬,“那个,昨天,谢谢你。”
“没关系,你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找我。”褚荀语气温和,视线又落到他脸上,青紫交错,这个人又去打架了。
江昼真奇怪,他打架又逃课,染发打耳钉,全身上下没一条符合大学生守则。
他是怎么考进雅颂这种重点大学的?
江昼离开了学校,乘坐公交车,去城市的另一边寻找他的亲生母亲。
他四岁那年,父母离婚,他被判给他爸。他妈很快就改嫁了,这些年,他们基本上没有联系。
他妈叫周蕴情,改嫁后生了个儿子,这么多年,她没管过江昼。但现在江昼没人管,他无家可归,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她。
希望他妈愿意看在血缘关系上,暂时给他一个落脚的地方。
如果不是无处可去,江昼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去麻烦她。
他站在门前,犹豫许久,才按响了门铃。开门的人是周蕴情的丈夫,身材矮小,穿着蓝色条纹衬衫,微微仰头,见到来者是江昼,眉头稍稍隆起,随后露出一个笑,“江昼是吧?来找你妈?”
“刘叔。”江昼恭敬地喊了一声,他想住进来,不能得罪这个男人。
刘平君冷哼一声,转身冲着屋内喊:“老婆,江昼来了。”
周蕴情急忙忙地从厨房出来,开口就是问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没事别找我吗?”
她又瞟了一眼丈夫,对方背着手走进了屋内,朝她眯起眼睛,坚定地摇头。
他们当然知道江昼为什么要来。
江昼他爹杀人这事谁不知道?杀人犯的儿子,谁敢收?更何况,他都判给他爹了,这么多年没联系,凭什么要养他?
现在周蕴情已经有了新家庭,她的家里没有江昼的位置。孩子可怜是可怜,但又不是刘平君亲生的,他可没那么好心收养这么大的男生。
周蕴情也不傻,“你又来干什么?又要钱吗?你家里不给你钱吗?怎么光是找我要?”
江昼小时候被他爸带来过一次,他爸想拿江昼来博同情,死缠烂打,在门口撒泼,硬生生从周蕴情手里搞到了一千块钱。这事被他们记到现在,寥寥无几的几次见面,他们都会把这事翻出来讲一遍。
江昼脸色难看,他知道,他现在应该走。
可他真的没有去处了。
不仅如此,他奶奶还在医院,他爸跑了,他要负担他奶奶的医药费。他知道,他妈肯定不愿意出钱给奶奶治病,他不渴求这个,他只求他妈暂时给他一个落脚之地。
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江昼面色苍白,声如细蚊,“妈……你能收留我一段时间吗?”
周蕴情是吊梢眼,猛地挑起来,格外凌厉,“我们家可没你的位置。”
“江复临杀人跑了,我被房东赶出来了。”江昼嗓音低哑,颓废地低下头,他不想展现自己的颓势,但他真的无能为力。
“我不住很久,你给我一点时间,我现在年纪不够,我找不到工作。”江昼像是一潭死水,“最多一年,我就走,到时候我把钱给你。”
周蕴情本来有些动心,结果刘平君一把拉过她,嘀嘀咕咕,“你傻啊!他要是住进来了,他才不会走!他现在才多大点啊,你要是让他住进来,他肯定要让你供他读大学,咱可养不起他,让他赶紧滚。”
周蕴情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她自己儿子还在读初中,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哪来的闲钱管江昼?
“江昼,不是我说你,我和你刘叔叔也就是打工人,上有老下有小,养活自己都难,怎么养得活你?要我说,你就自己退学,去找点不管年龄的工作,工地上也包吃住,你有手有脚的,非要靠别人?”
江昼脸色惨白,手指蜷缩在一块,“妈,我……”
“别说了,我养你这么大,你哪能这么自私?你是我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你怎么不为我考虑考虑?你弟弟还在读书,他成绩好,要上补习班的,他也要买衣服买鞋子,养了你,他哪里来的钱?”周蕴情滔滔不绝,把江昼形容成了一个恶人。
“我们家也有小孩,开支大,你也不为我考虑一下,就知道跟我要钱。”
她上上下下地把江昼打量了一番,越发嫌弃,“脑袋搞得乱七八糟的,跟个鬼一样,就你还跟你弟弟比?你要是真的缺钱,就贷款去,找我干什么?我们那时候十四五岁就赚钱了,你呢?都这么大了,还没给你弟弟买过一件衣服。”
听她的口气,就知道她不会答应了。
江昼心如死灰,抬起眼,双目通红:“他是你儿子,我就不是吗?我四岁那年你就跑了,你管过我吗?”
“你那个死鬼爹又赌博又家暴,我为什么不跑!”
周蕴情呸了一声,声量拔高:“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赔钱货!从你出生以后就没好事,遇到你真是倒了大霉!江昼,你恶心不恶心?你连你弟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还想住我家?”
周蕴情冰冷的眼神里夹杂着厌恶,一字一句,字字扎心:“你、配、吗?”
第6章 你是活菩萨
江昼眼底压抑着怒火,拳头攥紧了又松开,反反复复,他太过愤怒,盯着周蕴情尖锐到刻薄的眉目,狠狠地闭上眼睛,像是要把这个女人摒弃出自己的视线。
他真傻,他居然把希望压在这个女人身上。
周蕴情要是真的在乎他,就不会在他四岁那年就远走高飞,把他丢给江复临,数年不管不问。就连他考上了雅颂这种顶级大学,她都没有关注过。
“小禹放学了,你去学校接他。”刘平君出现在门口,笑着推了一把周蕴情,“赶紧去,别让孩子等急了。”
周蕴情冷哼一声,厌恶地又看了一眼江昼,“你赶紧滚,别让小禹看见你。有你这种哥哥,我都怕他学坏。”
刘平君像是一只笑面虎,假模假样地问:“哎呀你妈就是嘴巴坏,她没那些意思,你别多想啊。来都来了,就在我们这里吃顿饭再走吧?”
话虽是这么说,可江昼知道,这不过是在客气地赶他走。他没再多说,冷着脸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冷风吹得江昼鼻子通红,他顶着寒风,站在公交车牌下,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可悲。
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坐车回了学校附近,却没有回学校,而是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学校附近有一条狭长的街区,江昼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留心店铺上贴着的招聘广告。
他又冷又饿,在街边找个了台阶坐下来,半张脸都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要想办法活下去,他还要救他奶奶,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天色越来越黑,江昼意识被放空,完全没有意识到夜色已深。直到他的手机里被打来一通电话,他才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眼珠子缓慢地转动,把手机拿出来。
是个陌生号码来电。
“喂?”江昼哑着嗓子,几乎是气音。
清朗干净的胸腔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褚荀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你好,江昼,请问你找到去处了吗?”
江昼望着漆黑的天,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也不想再跟褚荀纠缠下去,他怕自己还不清这个人情。
一辆车过,鸣笛声响起,像是一道惊雷劈下。
褚荀沉默了一下,温声问:“既然找到去处了,怎么会有鸣笛声?你在哪?”
江昼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跟你没关系。”
“是我把你送出校门的,你要是出了事,我也有责任。”褚荀强词夺理,非要把两个人扯上关系,“我是班长,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我说了,跟你没关系。”
江昼有些头晕眼花,他很讨厌这种被人可怜的感觉。他知道,褚荀没有什么恶意,可他不愿意接受这份善意。他和褚荀向来不对付,他落魄之际,要他把自己软弱无能的一面展现给褚荀,这比要了他命还难受。
让谁来可怜他都可以,不能是褚荀。
“我有地方去,你别管我,我明天就来拿行李。”江昼想硬气一点,结果刚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冷得鼻涕都快出来了。
褚荀平静道:“你感冒了。”
“没有。”
“我把你今天的小组合作作业也带回来了。”
江昼满头问号,“你有病?”
褚荀说:“来我家做国学作业吧。”
江昼一听见是做作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不去。”
“一会儿再说。”褚荀说完这句话就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