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梁州郡守梁兴荣就带着残军,一路狼狈赶来。
……
梁州府城内。
李禅秀清晨起来,在郡守府边用早饭,边听军报。
睡了一觉后,他精力果然恢复不少。得知裴椹的大军已渡过汉水,正在南岸的汉中驻扎,他举着筷子的手一顿。
虽然很想立刻就去见一见这位未来的国之砥柱,他梦中的老师、前辈,兼好友,但裴椹并不认识他,对方也不可能听说他来了,就特意跑出来,给他见。
于是略一思忖,他对来汇报的士兵道:“去告诉阎将军,裴椹大军刚至,又是长途奔袭,必然疲乏,可派兵多去骚扰,令他们的士兵不能安心休息。对了,多带些大鼓到他们阵营外,轮番换人去敲。”
士兵一听,立刻前去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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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椹营中,梁郡守形容狼狈,正用手抓着碗里的饭菜,一阵狼吞虎咽,看得旁边的杨元羿直皱眉。
裴椹坐在上首,一直面色不动。
直到吃完,梁郡守打了个嗝,终于缓过来后,忽然开始“怪罪”:“不是我说,裴将军,我接连求救,你怎么还这么晚才到?但凡你能早两天来,府城也不至于丢啊。”
杨元羿嘴角抽了抽,道:“是陛下让我们走长安一趟,在长安停留一天。梁大人,我们这已经是提前半天出发了。”
言下之意,谁知道你败得这么快。
梁郡守抹了把脸,叹道:“罢了,先不说这些,如今你们总算也到了。只是为何还不发兵,夺回府城,在这墨迹什么?”
杨元羿看裴椹一眼,又帮忙解释:“我们大军长途奔袭而来,正兵疲马乏……”
还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阵阵擂鼓声,震得人心口一阵狂跳。
“什么情况?”杨元羿一把撩开营帐门出去。
很快,士兵来报:“禀少将军,叛军在外面叫阵,说我们并州军是缩头乌龟,不敢一战。”
杨元羿顿时没好气,问:“来了多少人?怎么不直接把他们打出去?”
“打了,但我们刚一出去,他们就跑了。等我们回营,他们却又来喊,还抬着大鼓来擂。”
杨元羿:“……谁想的这么缺德的办法?”
话音刚落,裴椹也从营帐中走出,皱眉看向不远处。
第97章
营寨外,不远处的山坡树林中,绣着硕大“李”字的叛军大旗肆意招摇,阵阵擂鼓声不断传来,震耳欲聋。
鼓声忽停,又听数百名叛军士兵齐声喊:“并州小儿,缩头乌龟,可敢出来一战?”
“并州小儿,缩头乌龟!”
杨元羿听得脸都有些黑,嘴角微抽道:“胡扯八道,谁说我们不敢出去一战?”
裴椹看了一会儿,却收回目光,面无表情道:“吩咐下去,令诸将坚守不出,不必管他们。”
说完一甩披风,转身回帐。
梁郡守一听顿时着急,疾步跟上道:“哎等等,裴将军,你这是何意?人家都上门叫阵了,这还不打?”
“不如梁大人率梁州军先上前会会他们?”裴椹转头道。
梁兴荣顿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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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州府城,李禅秀处理了一上午城中要务,又将军医和城里的郎中都集中到一处,教他们缝合伤口的针法。
忙完这些,回到郡守府后,他接过小兵递来的拧干水的布巾,边擦拭手脸,边问一直跟随自己的护卫虞兴凡:“父亲还有多久能到?”
虞兴凡立刻拱手道:“主上和辎重队伍一起来,行军比较慢,应该晚上能到。”
“晚上?”李禅秀微皱眉,继而叹气。
说话间,小兵已经将饭菜摆上桌。
李禅秀放下布巾,招呼虞兴凡道:“一起吃些吧。”
虞兴凡忙说“不敢”,李禅秀却笑道:“快坐下,吃完饭,还有事需要你去做。”
虞兴凡一听,这才局促坐下。
用过午饭,将事情吩咐给虞兴凡去办后,李禅秀见中午阳光正好,便让人将文书搬到庭院中处理。
只是不知是不是前几日累狠了,又或是饭后有些困倦,没看多久,他便闭着眼,渐渐睡了过去。
梁州冬日不像北地那么冷,但树木也大多落了叶。院中一株老藤树蜿蜒爬绕,落了叶的枝条曲折,将斑驳的影落在下方窝进藤椅中的人身上。
李禅秀轻轻阖目,之前穿着甲衣时总是挺直腰背,此刻放松下来,却像没骨头的猫似的,陷在藤椅中。冬日的暖阳照在他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有种舒适的暖意,一根枝条的影恰好落在他微闭的双目,使日光不至于那么刺眼。
许是许久没这样慵懒轻松,毫无负担地休息,恍惚中,他又梦见幼时在太子府北院玩耍时的情形。
在那个从来没有玩伴,总是寂静的院子中,他一个人也能寻到许多乐趣,譬如将泥土堆成小山,挖出山川河流,再捉来蚂蚱蟋蟀,封它们为“青将军”“黑将军”,指挥它们在“山川峻岭”间冲锋陷阵。
往往玩到夕阳落下院墙,一身泥土地被父亲提着后衣领,像拎猫崽似的拎回屋。
有时父亲也会陪他一起玩,告诉他真正的山川河流是什么样。但更多时候,父亲会沉默坐在院中,看着太阳从东边的院墙慢慢爬起,最后又从西边的院墙慢慢落下,经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幼时的李禅秀不懂,在他看来,天地从来都是这样,从有记忆时起,就只有院子这么大。但对李玹来说,却从来不是。
不过李禅秀好像也不需要懂,他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玩得很开心。
有时候,不知道反而不会痛苦,没得到过,反而不会难过。唯有知道了,求不得,才最痛苦。
李玹曾一度犹豫、痛苦、茫然,不知该不该将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告诉年幼无知的儿子。就这样一日拖过一日,太阳也一遍遍从墙头爬起,又从另一边的墙头落下。
直到有一天,李玹发现一直兀自玩得快乐的李禅秀,不会说话,吐字缓慢,甚至在自己喊他时,反应也有些迟钝。
原来没有一个正常的说话环境,他的儿子连普通的交流能力都会成问题。
自那以后,李玹的话忽然多了起来,常抱着年幼的儿子坐在院中,用手指按着他的舌头,一遍遍教他清晰吐字。
温暖阳光照在父子俩身上,暖洋舒适,是梦中父亲去世后,李禅秀最怀念的时光。
忽然,一根细小的枯枝掉落在衣上,惊醒了本就是浅眠的他。
李禅秀睁开惺忪的眼,抬头看向微微偏斜的太阳。
外面护卫来报:“禀小殿下,主上一行人快马先行,已经快到府城门口。”
李禅秀微愣,忽地站起身,掉落一地文书,声音难掩喜悦和激动:“快,替我备马,我要亲自去迎。”
说着往院外走了几步,可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有些睡皱的衣服,又觉这样去见父亲,实在不妥。于是快步回屋,想换身衣服,可仔细一想,最终却穿上甲衣,腰间佩剑,快步走出。
这样显得他精神些,也气宇轩昂,父亲见了定会吃惊。
他面含笑意,忍不住这般想,有种回到年幼时的孩子气。
翻身上马后,一路疾驰,方出南城门,就见远处坡地上行来一队人马,队中的旗帜正写着“李”字。
李禅秀目光微亮,按下激动,忙策马快奔过去。
李玹坐在马上,远远见他奔来,不觉目中露出笑意,扬鞭止住跟随的人,接着翻身下马。
李禅秀几乎同时赶到,下马后快步跑到他面前,在距离两步远的位置,却又忽然停下,眸光熠熠,秀挺的鼻尖还沁着汗珠,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像只莽莽撞撞跑来的小奶狗。李玹失笑想。
他上前两步,目光温柔中透着几许慈爱打量儿子,笑道:“高了,也瘦了。”
李禅秀眨了眨眼,仿佛终于确定他是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而不是梦,不由鼻尖微酸,声音有些沉闷喊:“父亲。”
李玹笑了笑,道:“蝉奴儿长大了。”
可顿了顿,却又叹道:“也跟阿爹生分了。”
李禅秀心中酸意这才一荡而尽,因“长久”没见而生出的几分涩然也瞬间消失,忙上前一步,如幼时那般抱住李玹,开口声音却又微哽:“阿爹,幸好你没事。”
幸好你还活着,这一切不是梦。
李玹带着佛珠的右手抬起,轻拍了拍他的背,叹道:“幸好蝉奴儿也没事。”
相拥片刻,父子俩很快分开,又叙了一番旧,才各自骑上马,边往府城走,边继续说。
到了郡守府,下马后,李禅秀立刻叫人准备吃的,接着便像得到宝贝后忍不住向父母献宝的孩童,高兴拉着李玹一起进府。
李玹含笑,摇头道:“此前听阎啸鸣说,你如今已经成长许多,领兵作战,威风赫赫,又擅长治理百姓,怎么今日一见,还是个孩子?”
李禅秀闻言不好意思,不由肃容几分。
李玹却接着叹道:“不过在为父心中,你永远都是孩子。”
说着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问:“在西北这段时日,吃了不少苦吧?”
李禅秀一僵,立刻想到自己为了生存,嫁给裴二的事……此事万不能被父亲知道。
好在裴二远在西北,只要伊浔不说,陆骘、宣平他们不说,父亲就不会知道。
想到这,他立刻回神,忙摇头遮掩:“没有,我在西北很好,没吃什么苦。”
李玹却不信,坐下后,让他将手腕伸出,要给他把脉。
李玹虽算不上郎中,但以前行军打仗时,也略通医术,后来被圈禁,要养活一个病歪歪的小娃娃,更是不得不自学成医。虽然他医术不算多高明,但把脉看些小病没问题。
甚至梦中李禅秀在遇到游医前,就是靠父亲教的一点皮毛医术自救。
知道父亲是担心自己的寒毒,他当即伸出手腕。
李玹把了一会儿脉后,神情微讶:“倒是比离开洛阳时,还好上许多。”
李禅秀心想,是练吐纳法的好处。只是此事不好向父亲言明,便收回手腕,含糊说:“就说我没怎么受苦,父亲这下可以放心了。”
李玹却微微摇头,蹙眉道:“你这寒毒终究是个隐患,不尽早根除,月月都要受苦不说,还……”还会影响寿数。
后面这话,他不忍让儿子知道,只眉心不由紧皱。
李禅秀听了他的话,倒是尴尬想起,梦中那位老游医跟他说过有个法子可以根治,就是所谓的找个练武的人一起练这吐纳法,再与其行周公礼,气血交融……
总之,梦中李禅秀没听完这个法子,就赶紧让老游医别说了,他是决计不会为这种事,与人……那什么的。
只是梦中老游医一直不死心,在他到了西南,因练吐纳法时日长久,身体都渐好了,仍时不时来信劝他,还说最好找个男的练。
李禅秀扶额,他那时每日钻山林打仗,哪有功夫想这些?而且找个男的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