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至少在梦中,李禅秀从没有过这种想法。至于现实,听到根治,再想到这个法子,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裴二……
他眼神片刻游离,直到李玹察觉,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才终于回神,忙轻咳一声,白玉般的耳朵微红,不自然道:“父亲,我现在挺好的,兴许过段时间寒毒渐渐就自己消失了,不需特意根除。”
李玹却摇头,心道,蝉奴儿不知,这寒毒没那么好根除,否则当年也不会一碗药,就要了妻子的命。
只是寿数不长这种话,他终究不忍对李禅秀说,便含笑道:“是毒就要解,以前在洛阳,为父不便为你寻医,如今不一样了,你放心,为父已派人去寻神医孙元九,他曾是前朝宫廷御医,后游走天下,四海为家,治病救人,还曾为你爷爷疗过毒,医术十分高明。只要寻到他,定能为你解毒。”
李禅秀闻言愣了愣,曾是前朝宫廷御医?姓孙?名字里还有个“九”字?这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他不由试探问:“这位孙神医,是不是还有个称呼叫‘孙九’?”
“唔,你知道?”李玹惊讶。
李禅秀神情复杂,继而轻咳,说:“如果是那位孙九老先生的话,他如今……应当在西羌。”
李玹闻言,一贯温和从容的面容罕见僵住,接着便压不住眼底深处的喜悦,就要起身去命人赶往西羌。
“父亲且慢。”李禅秀忽然喊住他,神情迟疑。
李玹见状便笑了,道:“一段时日不见,真跟为父生疏了?有话且说无妨。”
李禅秀也抿唇笑了笑,不见之前领兵时的成熟稳重,只如同普通孩子与父亲话家常般,道:“父亲,如今我们已占据大半梁州和和一半益州,地广兵少,实力还不够强,不知父亲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玹一听,便知他有想法,沉吟道:“你且先说说。”
李禅秀轻咳,但说到自己的想法,又目光熠熠,仿佛胸有丘壑,侃侃而谈:“父亲,如今我们虽取得大胜,但实力仍弱,向北有裴椹大军,想夺汉中并不容易。即便打下汉中,从汉中到长安,路途险峻,多是山地,不易行军。且我们孤军穿过山隘,只怕刚出隘口,就会被四面包围,进退不得。”
李玹听了,微微点头。
李禅秀便继续道:“依我之见,不如向西攻打秦州。拿下秦州后,再往西可联合西羌,向东可取长安,往北则可攻打凉州、雍州。”
李玹继续点头,但开口却说:“可北有裴椹,东有荆襄的薄胤,他们都手握重兵,随时可以夹击我们,怎可能坐看我们轻易取秦州?”
李禅秀知道他这是在考自己,但关于这点,他之前也想过,此刻不假思索道:“薄胤手握重兵,但一直没被调来攻打我们,是因为他在南边还有敌人——逃窜到南边的流民义军首领,董坚。
“董坚一路南逃,虽被打成溃军,但薄胤对他剿而不灭,显然是想养寇自重。如果我们和董坚结盟,形势就会逆转,被两军包围的人,反倒成了薄胤。”
李玹听到这,目光含笑,欣慰看着他道:“不错,这也是为父的想法。”
但他很快又道:“不过董坚年龄大了,手下一堆骄兵悍将。流民义军南北分裂后,他率南部逃到荆州南边,手底下许多人不满,他恐怕压不了众人太久,跟他结盟,只能是权宜之计。”
李禅秀点头,他也知道这点,不过等他们取了秦州,联合西羌后,这个问题就不那么严峻了。眼下还需以生存为要。
至于秦州和西羌……
李禅秀很快又道:“父亲,如果是攻秦州,联络西羌的话,我想向你推荐一个人。”
“哦?”李玹刚端起茶碗,闻言抬眸。
李禅秀:“他叫陆骘,是我在雍州认识的一个人,擅长用兵,很有才能。此前他就去过西羌,也见过孙神医,若是派他去秦州或西羌,定能事半功倍。”
不止如此,如今西羌被北胡欺压,大周不能庇护,已使西羌内有部分势力倒向胡人。梦中就是在这之后不久,西羌发生宫变,现任西羌王被杀死,王子、王女带着部分族人向南逃亡,余下势力彻底倒向胡人。
如今知道这些,李禅秀自然要尽力避免,否则西羌倒向北胡,对他们来说,情况将更加严峻。
而且变故是在不久后发生的话,很可能现在就有胡人势力在西羌境内。让陆骘去,正好可以满足他想打胡人的心愿。
“陆骘?”李玹听了,微一沉吟,问,“是那个从西羌运了千匹战马回来,又为我军守住宁城,还在守城之余,用兵一举击溃安兴县的援兵,为你和阎啸鸣攻打府城减轻不小阻力的陆骘。”
李禅秀立刻点头:“正是。”
李玹颔首:“如此,确实是个人才,但我需先见见他。”
李禅秀高兴道:“那我这就写信,让他来府城一趟。”
李玹含笑点头。
李禅秀心中高兴,起身刚要走,可忽然想起什么,忽然又顿住,迟疑道:“父亲,裴椹……”
“唔,如何?”李玹刚饮一口茶,放下茶碗问。
李禅秀想了想,道:“裴椹大军已在汉水南岸驻扎,我让阎将军时常派兵去骚扰。但不知为何,裴椹一直坚守不出,与我预料的情况不太一样。”
按理说,裴椹虽不至于被他这些小伎俩激怒,但也不应该一直坚守不出。以对方的能力,立刻出兵,把他们打回府城、紧守城门不出,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而且秦州军接连战败,对方奉命来平叛,也需尽快打几个胜仗,提振士气,对朝廷那边也好有个交代。
李玹闻言,却沉吟了一阵,缓缓开口:“裴椹啊……”
说着他顿了顿,在李禅秀疑惑的目光中,终于道:“兴许,他也想学荆襄的薄胤,养敌自重。”
“嗯?”李禅秀惊讶,下意识就道,“不可能吧?”
裴椹那样正直、有君子之风的人,而且又忠于朝廷,怎可能也做这种事?
尤其对方和梁王、梁王世子的关系分外亲厚。梦中,对方就替如今的梁王世子,后来的新帝,守了一辈子江山。
李玹见他如此惊讶,不由摇头,一副“你还太年轻”的模样。
接着逗小猫似的说:“不信?那近日与裴椹大军的战事,就先交由你负责。若为父料的不错,短期内,裴椹大军不会大举进攻。”
李禅秀将信将疑,缓缓点头说:“好。”
.
并州军营寨中。
接连被叛军骚扰了两天两夜后,杨元羿顶着黑眼圈,一脸疲倦地走进中军大帐,对正握着一卷兵书,神色平静翻开的裴椹道:“不是,你是怎么做到在这么吵的鼓声中,还能安静看书的?”
说着忍不住探头去看一眼,不信道:“我看看,真是兵书?不是什么风月话本?”
裴椹忽然放下书,皱眉看他:“你很闲?”
杨元羿打了个哈欠,道:“不闲,我现在就是困,还有火大。外面那群王八羔子,要不是你让坚守不出,我早带兵去……”
“那你带兵去打吧。”裴椹道。
“啊?”杨元羿反倒愣住,等回过神,顿时惊喜,“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裴椹重新拿起兵书,淡淡道:“我也嫌吵。”
杨元羿无比赞同:“是吧?我就说,对面让用这个办法的人忒缺德,最好别让我知道是谁,否则逮着他后……”
“是嫌你吵,出去。”裴椹补充一句。
杨元羿:“……”
“震死你。”走的时候,他没好气地小声说。
等一出帐,他立刻长长伸了个懒腰,接着目光锐利,咬牙切齿:“来人,整兵!”
终于能出去痛痛快快打一仗了,他非把那些鼓都戳了不可,再把用这缺德计策的家伙揪出来,抓回军营,大刑伺候,先让他也听两天两夜的鼓!
想到这,杨元羿不由撸了撸袖,利落翻身上马。
.
义军营寨,李禅秀同样拿着兵书在读。
忽然有士兵来报:“禀少将军,敌军出营了。”
“哦?”李禅秀立刻放下书,问,“有多少人?领兵的是谁?裴椹吗?”
现在他任前军主帅,为方便他指挥,李玹特意给他一个将军职位。不过因年龄小,加上是李玹的儿子,军中人多称呼他“少将军”或“小将军”。
士兵立刻回话:“总共两千余人,领兵者是谁还不清楚,但不是裴椹。”
“哦。”李禅秀又坐回,想了想道,“命伊浔、周恺,率两千人去迎敌。”
不是裴椹,那他就不必特意出去了。
但又想了想,他忽然又改变主意,起身高处观战,亲自指挥。
不多时,杨元羿灰头土脸,败回营中。
裴椹微讶抬头:“你败了?”
杨元羿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尴尬掩饰:“大意,轻敌。”
裴椹:“哦。”
说完低头继续看书。
杨元羿:“……”
他想了想,道:“我等会儿再领人出去一趟。”
裴椹头都没抬,道:“行。”
然而到了下午,杨元羿再次灰头土脸地回来。
裴椹这次真意外了,惊讶抬眸:“又败了?”
杨元羿:“……”
“没有,刚才那仗打赢了。”他含糊说。
“哦。”裴椹点头,他就说呢,不应该。
然后继续看书。
“……但此前又输一仗。”杨元羿又尴尬说。
裴椹:“……”
他这次彻底从兵书上移开目光,皱眉问:“可知对面将领是谁?”
杨元羿:“……没见过,其中一个还是小姑娘。”
裴椹抬头看他。
杨元羿一脸尴尬,很快又说:“但战术不是他俩的,后面有人指挥。”
说着,他在面前的沙盘上把刚才三场仗都复现一遍,接着一屁股在旁边坐下,道:“你看看,这家伙打法实在诡谲。”
裴椹凝眸看着沙盘,不由细细研究起这三场小规模战事。
……
翌日清晨。
杨元羿又被一阵鼓声吵醒,顶着一张没睡好的怨气脸,再次到中军大帐。
见裴椹一早就在看沙盘,他微微惊讶:“你还在研究昨天那三场战?”
裴椹瞥他一眼:“我至于?”
杨元羿探头看一眼沙盘,道:“这不就是在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