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舫苦笑:“昨日陛下走后,臣清点军需时,听一匠人提起前朝攻城时,城中曾用过一种名叫‘石脂水’的武器,可燃起大火灼烧敌军,水泼不灭,敌人见之望风而逃,臣听后颇为心动。
“只可惜,后来那城主携城投降后,配方就失传了,只留下只言片语代代相传。”
他双手插袖,叹道:“臣本以为那‘石脂水’是利用酒混合硫磺制成,还想着城中此物甚多,不妨一试,没想到却失败了,还差点把自己给烧着。”
郦黎这才注意到,他的袖子下摆被火烧焦了一片。
这样看来,陆舫大概昨晚一夜都没休息,也没回过家,不然不会连衣服都没换。
想起昨晚自己和霍琮在宫中骑马放纵,再看陆舫眼中备战通宵熬出来的血丝,郦黎不禁有些愧疚。
但不多。
陆舫这边辛苦一点没事,不过青城门可千万不能掉链子。
他哥们可还在城外呢!
“你说的那个‘石脂水’,可是猛火油?”郦黎回过神来,追问道,“就是一种黑色,有刺激气味,质地粘稠的液体。”
在现代,它一般被叫做石油。
陆舫一愣:“陛下是说……石漆?臣想起来了,城南确实有一处地方,前不久刚挖出泉水,但流出的却不是水,而是如凝膏肉汁般的黑色肥水,难不成这就是‘石脂水’的主要材料?”
郦黎眼前一亮:“城中竟然还有此风水宝地?快,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带人去挖!能挖多少挖多少!”
这可是石油啊!
先不说石油矿意味着能源,这次守城之战,若是有了石油,那不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用最低的成本制作猛火油了吗?
“陛下,”陆舫委婉提醒道,“那处泉眼的发现之处,是在城南的坟地。”
郦黎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个……就算是挖人家祖坟,有点儿缺德……不过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大不了,朕时候再补偿那家人……”
虽然嘴上说着,郦黎心里也有点儿发憷。
他是知道古人对先人祖坟有多看重的,万一他这边开挖,那边官逼民反,可就得不偿失了。
陆舫幽幽补充道:“是严相国的祖坟,去年新迁过来的。”
“那还耽搁什么?快去,现在就挖!”
郦黎一秒改口。
第030章 第 30 章
要是别人的祖坟, 郦黎可能还会犹豫。
但严弥的?
多考虑一秒都算他心慈手软!
事不宜迟,郦黎立马让陆舫挑选了一队士兵,带上工具, 把严弥的祖坟给刨了。
挖出来的石油即刻装坛, 送到四面城门的守军处。
《武经总要》中记载的猛火油柜, 几乎就是现代的火焰喷.射.器的雏形, 杀伤力不可小觑。
虽然现在来不及制作机关了, 但只要用布条浸泡在石油中, 内里包裹柴草、石块, 点燃后再往城墙下方丢,也不失是一种成本小、杀伤力高的守城方法。
等把这件事安排妥当后,郦黎转身回看向陆舫。
方才探马来报,卢弦已到了京郊。
麾下大军距离京城不过二里,却原地分军,三路绕道,显然是打着虚虚实实、让京城守军摸不准主力在哪一方的主意。
所以陆舫这会儿, 正眯着一只眼睛, 站在角楼栏杆处,透过一根碧翠竹节眺望远方的情况。
看了一会儿后, 他眉头微蹙, 手指把玩着竹节, 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陆大人虽然身为文臣, 但战时紧要关头,也换上了一身银亮盔甲,腰板挺直, 敛眉凝思时,倒真有那么几分儒将的味道。
郦黎发现, 马上大军都要兵临城下了,自己的心情居然异常平静,甚至还没昨天霍琮跟他睡一张床时紧张。
不然他也不会注意到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可能是因为,这次打仗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被哥们包养……啊不,是架空的郦黎,决定安心躺平了。
他背着双手,好奇凑到陆舫身旁,问道:“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望远镜?”
陆舫肩膀一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陛下,您还没走呢?”
“大胆!”郦黎瞪了他一眼,顺势把那玩意儿没收了,“什么好东西,给朕也看看。”
陆舫:“…………”
“望远镜?”
郦黎将竹筒对准眼睛,惊讶地脱口而出。
陆舫仔细琢磨片刻,眼前一亮。
他拍着栏杆赞叹道:“陛下这名字起得好!这其实是臣自己在家捣鼓出的玩意儿,里面嵌着一枚手工打磨过的水晶片,瞭望远处时,会比肉眼看得更加清晰。”
“臣给它起名为‘千里镜’,本想用于我大景军备,但苦于成本过高,无法量产,只能自己保存赏玩了。如今看来,倒不如陛下这名字取得更为恰当。”
还真是望远镜!
只不过因为镶嵌的是人工打磨的水晶片,而非玻璃制成的凹凸透镜,所以在望远时,光线略显不足,看到的画面也不算特别清晰。
郦黎仔细对比了一下,发现视野中景物大概放大了六七倍。
在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已经算是很了不得的成就了。
“朕本来想着,以后封你个吏部尚书,为朕选拔考核官员,但总担心以元善你拉仇恨的功力,没上任两月就会被刺客当街刺死,”郦黎感叹道,“现在看来,你就该去工部当个产品经理,大景正需要你这样会说话的人才。”
陆舫:?
虽然没听懂,但他直觉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他谨慎问道:“陛下,何为吏部,又何为工部?产品经理又是什么?”
“朕打算日后在朝中成立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分管国家政事,”郦黎权当没听到他后一个问题,径直解释道,“具体的,等这场仗打完后,再详细跟你说道说道。”
陆舫深深看了他一眼。
“陛下心怀乾坤,乃天下之幸,”他也并未追问,只是不咸不淡地夸奖了一句,“但是陛下,您能将这‘望远镜’还给臣了吗?”
自打东西到手之后,郦黎就没放下过。
他一直举着那竹节,朝着青城门外的某个固定方向眺望,陆舫微微眯起眼睛,顺着郦黎视线的方向,隐约看到树林那边,似乎有一小队黑骑在活动。
“陛下?”
“嗯嗯,马上,”郦黎嘴上说着,举着望远镜的手却完全没动弹,“朕再看一会儿。”
陆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冷不丁问道:“陛下,霍将军可好看?”
“好看——等下,你怎么……咳,朕只是在勘察军情!”郦黎眼神闪烁着,表面若无其事地解释,实则耳朵已悄悄红了。
陆舫挑眉道:“臣只是在夸霍将军风采轩昂,怎么,陛下方才在望远镜里看到的,难道不是穆将军派出城的探马吗?”
郦黎磨了磨牙。
“……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陆舫悠然道,“霍将军年少英杰,有勇有谋,也的确当得陛下看重。此次平叛之后,陛下不如把他招入京城,封他做个荡寇将军,如何?”
“这个,”郦黎认真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虽然也很想让霍琮留在身边,但郦黎并不愿意让他蹚京城这趟浑水。
严弥虽然倒台了,可严党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还有朝堂上的世家大族,京城内外的地主豪强,各种旧势力盘根错节,他虽然身为皇帝,暂时没了权臣桎梏,却也不得不时刻心怀警惕,看一步走一步。
——因为他乃一国之君。
——以天下为局,便只能落子无悔。
在郦黎看来,霍琮更应该在广阔天地尽情闯荡,打拼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就像龙投大海,虎奔高山,而不是困在皇城宫阙的方寸之中,为了自己顾彼忌此,处处受制。
他知道,霍琮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可能跟他的出发点不太一样。
陆舫的表情有些严肃,“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郦黎立刻道:“那你还是别……”说了。
但陆舫不等他说完,便抢先开口道:“霍将军此人,乃人中之龙,绝非屈居人下之辈!”
“臣虽不知陛下和霍将军关系如何,但想必是信任有加,否则也不会在这紧要关头,召他回京救驾——”
郦黎很想说,霍琮可不是他召回来的。
但他还是耐下心来,准备先听听陆舫怎么说。
其实郦黎已经猜到了,陆舫想说的,无非就是让他提防霍琮,尽量把人放在身边,不要养虎为患的那一套说辞。
从表面来讲,陆舫担心的并没错。
只是他不了解两件事:第一,自己对权势并不感兴趣;第二,就是他和霍琮二人,是从现代穿越到这里的。
想到这里,郦黎莫名有些自豪,和一丝隐秘的欢喜——
他和霍琮,一起保守着这世上最大的一个秘密。
就是他们共同的过去。
然后放松下来的郦黎,就猝不及防地听陆舫说道:
“臣年少时,曾与一位算命先生学过两年相面之术。霍将军的面相非常古怪,臣着实看不破,也可能是臣学艺不精——他既有野心勃勃的枭雄之相,又有几分窃幸乘宠、霍乱帝心的魅主之相。”
“可这种牝鸡司晨的相貌,一般只出现在身居后位的女子身上。”
“臣活了几十年,走南闯北,阅人无数,还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面相,真是奇也怪哉!”
郦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