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领了命,但并未第一时间离去,而是低头道:“陛下,民间现在关于霍大人的传言甚多,需要锦衣卫处理一下吗?”
郦黎很感兴趣地问道:“什么传言?说来让朕听听。”
“百姓们说,”沈江忽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霍大人是被陛下,呃,始乱终弃了,所以心中生恨……还有人说,霍大人是被那黄龙教的教主诅咒了,神智混乱,从忠臣变成了奸臣,迟早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前半句郦黎听得十分乐呵,但等听完后半句,他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这叫什么话?”他狠狠皱眉道,“能查到这传言是从哪来的吗?”
沈江:“臣无能,市井传言流传甚广,臣有派锦衣卫打探过,但众说纷纭,实在找不到出处。”
郦黎冷脸道:“找不到出处就算了,不过替朕跟李臻说一声,限他三月内做出点成绩来,朕反邪.教反迷信机构的俸禄也不是白发的。”
“是。”
沈江离开后,郦黎在原地批了一会儿奏折,但心中却始终惦记着那句话,像是有个疙瘩一样,怪不舒服的。
他安慰自己,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乌斯活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在意。可郦黎担心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诅咒,而是那恶毒至极的“七窍流血暴毙而亡”八个字。
他放下笔,把脑袋深深埋在臂弯之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上辈子最后陪伴霍琮的那段记忆。
那时候……霍琮很瘦,瘦到几乎都快不像他了。
郦黎从来没见过他那么虚弱的状态。他一直以为,霍琮会永远高大强壮,就像自己儿时第一次见到对方的印象一样——沉默、温和又可靠的兄长,他的挚友,他未曾来得及言说的爱人。
郦黎咬着下唇,突然抬起头,从座位上霍然起身。
“陛下,您要去哪儿?”
安竹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后。
郦黎健步如飞,头也不回道:“科学院!”
第089章 第 89 章
在火.药研究移交给工部后, 科学院的工匠专家们,最近正忙于钻研陛下给的新课题——
如何改良随军医疗条件,提高伤兵存活概率。
郦黎给他们写了一大串清单, 让他们看看, 短时间内能不能把这些器具都做出来。
同时, 他还时常叫来太医院的人进宫随他一起学习, 准备等这批人学得差不多了, 就把他们送到霍琮那边帮忙。
“陛下, 刀和镊子臣能理解, ”又一次解剖教学课上,一位老太医看着郦黎从工具箱里翻出新玩意儿,忍不住好奇问道,“可这凿子和锤子是做什么的?活人身上怕不是不能用吧?”
“就是给活人用的,”郦黎忙着戴手套,头也不抬地说道,“条件有限, 没有磨钻和铣刀, 连线锯也没有,只能用这个凑合了。”
他“啪”地一声戴好羊肠手套, 非常自然地朝旁边伸手:“手术刀给我, 朕给你们示范一次开颅过程。”
老太医胆战心惊地双手递过去。
安竹一如既往地守在门口, 次数一多, 他的鼻子也逐渐适应了那股刺鼻气味,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感觉还有点儿昏昏欲睡。
正当他上下眼皮打架时,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石匠在雕刻石料似的, 但听声音又有所区别。
安竹猛地惊醒,他抖了抖身子,好奇地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
陛下和太医们在里面做什么呢?
一个时辰后。
大门从里面被打开,几个稍微年轻的太医扶着自己的师父,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
安竹惊讶地发现,居然还有几位呈现出脸色发青、一副要吐不吐的表情——明明这几次进去的人都还算镇定,怎么这回又跟第一次一样了?
他开始好奇了,正准备探头一探究竟,郦黎就出来了。
郦黎的手套上沾满了鲜血,还有一些类似于豆腐脑一样的不明物质,他眉头紧锁,盯着双手看了许久,才唤人进去收拾。
“陛下,老臣虽不知您这是从那本古籍上看到的邪门歪道,但此术绝不可用于活人身上!”
方才那位老太医痛心疾首道:“这不是在救人,是在杀人啊陛下!您的手有多稳,我们都再清楚不过了,就算如此,开颅当中一不小心还是出了差错,若是换做活人,怕不是会当场毙命!”
其余人也纷纷赞同:“这番操作实在太危险了,几乎与刑罚别无二致。”
“即使把人救回来了,那也是废人一个,上不了战场,还不如好生将养着,安稳离去。”
还有人苦劝道:“陛下,咱们还是继续学上次的课程吧,头颅乃是人三魂六魄所在,若是当真病入脑髓,那就是阎王爷要收人,拦不住的。”
“好了!这件事朕知道了,等之后再说吧。”
郦黎有些烦躁,他知道太医们的话不无道理,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用这么原始的工具做开颅手术。
但相比起从前几乎能达到百分百的成功率,现在他的成功率甚至不到百分之五十……不,正确来说是百分之三十七。
风险这么大的手术,他默默叹气着想,放在古代,果然还是不行吗。
可他有些不甘心。
因为郦黎总想着,多练习一些,多准备一些,将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好派上用场,即使最终失败,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只能站在手术室外徒劳等待的滋味,一生体验一次就够了。
“陛下,这是我们在里面的……人身体里发现的,”忽然,一位宫人急匆匆走过来,双手捧着一张帕子,“可需要现在就处理掉?”
郦黎定睛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帕子里是一条细长的线虫,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品种,但在空气中显得有些奄奄一息——不过明显还活着。
“这是从哪儿发现的?”
他一把抓住那宫人的手腕,吓得对方手一抖,把帕子丢到了地上,“是,是奴婢在收拾尸首的时候,从那人的鼻子里爬出来的!”
郦黎松开了他,盯着地上那条突然疯狂蠕动起来的线虫,脸色很是难看。
这具尸首,就是孙恕死在黄龙教堂庵里的下属中的一位。
一开始郦黎和锦衣卫都以为,他们是中毒而死,沈江倒是提了一嘴他在水缸里看到了许多蠕动着的虫子,可当锦衣卫去查的时候,却什么都没发现,最后只当天色太晚他看错了。
但是现在……
郦黎紧皱着眉头,看着那条线虫似乎有意思地朝着某个位置爬去,循着线路望去,好像是……一处水洼?
是它喜欢水,还是就生活在水里?
线虫缓慢地蠕动到水洼边缘,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身体没入水中,就像沈江说的一样,在水洼底部欢快地游动起来,然后身躯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失在水中、与水融为一体。
郦黎目睹了全过程。
在虫子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他睁大双眼,只觉得荒谬至极。
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不科学的生物存在?
不,也不一定。
他沉思着想,一个物种只需要几百年就能彻底灭绝,别说大景是架空朝代,就算真的穿到了他上辈子书里记载的那几个朝代,也一定存在着从未被记载过、默默消亡在历史长河中的生物。
说不定,这种虫子就是其中之一呢?
“再给朕一副干净手套,”郦黎回过神来,拦下了准备把尸体抬走的宫人,“你们都出去,朕一个人就行。”
他又在房间里待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
“陛下,吃些东西吧,这样对身子不好啊。”安竹打量着郦黎苍白的脸色,不禁劝道,“这是冰镇后的蜜水,您好歹喝口水吧。”
郦黎疲惫地摘下手套,接过水杯,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冰凉的蜜水顺着咽喉一路滑落胃里,消解了旺盛心火,也让他的大脑冷静了不少。
他一共在那人的身体里发现了三条类似的虫子,但最恐怖的并不是寄生虫本身,而是郦黎在发现它们时,它们正在彼此厮杀、吞噬,有一条甚至被啃得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身体。
并且它们似乎非常需要水分和蛋白质提供营养,所以郦黎猜测,这些虫子除了像养蛊一样彼此吞噬外,最终的目的都是前往头颅,或者说,是眼球部位。
因为眼球是人体水分最多的器官。
“陛下,这是……”
匆匆赶来的沈江看到器皿里蠕动的线虫,立刻道:“这就是我那天在水缸里看到的!只不过要小很多。”
“去查一查,这虫子是什么,哪个地方来的,”郦黎说,“记得别让它触碰到水,可以尝试着定期喂一些带血的生肉。”
沈江慎重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器皿离开了。
郦黎回去之后,又把这件事写在了信里寄给了霍琮。他已经许久没给霍琮写过这么长的信了,但那些从血肉里挑拣出来的线虫给郦黎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他左思右想,还是没想到什么好的预防办法。
因为他们目前还没搞清楚,这玩意儿究竟是怎么进入人体的,又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消灭它——若说它的弱点是水,郦黎觉得不太可能,这世上的生物哪有不需要水的?
“……我们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还太少,虽然你我头脑中都装着几千年积累下来的专业知识,但在其他方面,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并没有太大区别。所以行军路上,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喝生水,入口的东西,都要先验毒。”
“随着你的势力发展,将来想要你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秦始皇还差点被荆轲刺死了,我可不希望哪天听到这样的消息。要是你真的这么倒霉,我就……”
写到这里时,郦黎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写什么好。
最后,他恶狠狠地写下一句诅咒:“我就去纳两名男妃,左拥右抱,去你坟头给你送花!说到做到!”
州牧府。
“哈哈哈哈哈!”
无意间瞥见主公信上内容的副官一口茶喷了出来,紧接着,在亭中爆发了惊天动地的狂笑。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主公,陛下原来是这么好玩的性子吗?怪、怪不得你这样,对他死心塌地……哈哈哈哈!”
霍琮冷着脸收起信,“谁让你看的?”
“这不是不小心瞥见了嘛,”副官打了个嗝,笑得脸颊都痛了,“哎呦喂,当初主公你怎么就派季默那个呆子过去,没把我派到陛下身边呢?若是有这样的皇帝,宫中的日子一定不会无聊了。”
“那你今日便启程到京郊去驻军。”
“别啊!主公我才回来几天,你这就赶我走了?”
解望:“好了,有事说事,主公接下来还要与青州来使见面,没工夫与你贫嘴。”
“好吧,”副官悻悻道,随即正色朝霍琮说道,“主公,季默手底下的线人在雁门郡发现了乌斯和他身边侍女的踪迹,他担心乌斯是想要挑唆边疆战事,愿与主公南北呼应,在雁门和代郡部署重兵,防备匈奴南下。”
在听到“身边侍女”四字时,解望的眼神暗淡了一瞬,十指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轮椅扶手。
“不行,”霍琮却直接否决了这个想法,“目前我们麾下的兵力不够拆分成三路,对待匈奴,主要还是看朝廷那边的态度。”
“那万一匈奴人打过来怎么办?”
“幽州,”解望突然出声道,引起了其余二人的注意力,“若我是匈奴新单于,想要南下劫掠,相比起并州,幽州才是突破点。”
“幽州牧似乎身体孱弱……?”
“相比起身体,他的性格更软弱,一旦匈奴南下,他只会携着妻儿老小投奔朝廷,根本不会顾百姓死活,”解望沉声道,“我从前见过这个人,他欺软怕硬,在藩王郦淮面前,犹如一条畏畏缩缩的家犬;但在其他权势地位不如自己的人面前,却耀武扬威,嘴脸令人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