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可朕怎么听闻,有一位神通广大的礼部官员,在开考前就已经认定自家子侄一定榜上有名了?”郦黎笑问道,“难不成,这位还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
听到陛下的话,一位礼部主事站在同僚之中,汗出如浆,摇摇欲坠。
而他的所有异样,全都被上首的郦黎一清二楚看在眼里。
“本次科举,是由臣和吏部、礼部共计五位官员共同出卷,”陆舫淡定回答,“或许是哪位礼部的同僚泄露了题目……?”
礼部尚书这时候不得不站出来了。
他先是咬牙瞪了一眼陆舫,随后躬身朝郦黎行礼:“陛下,臣可以担保,礼部绝无此事!除臣与礼部两位侍郎外,这份卷子再没旁人见过,至于舞弊……或许只是哪位官员私下里大放厥词,传到了陛下耳朵里?”
“原来是这样,”郦黎恍然大悟,高高兴兴道,“看吧,陆爱卿,朕就说朕举办的科举,绝不会有人公然作弊!”
礼部尚书松了口气。
陆舫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复述了一遍昨日郦黎教他的话:“陛下说的是。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臣还是建议保险一点,在会试、殿试时启用备用卷,并且在考场内分甲乙两卷,防杜渐微,杜绝作弊之事发生。”
说完,他还扭头朝礼部尚书笑了笑:“胡大人以为呢?”
礼部尚书顿了顿,沉声道:“臣没有异议。”
他觉得清者自清,陆舫的提议虽然麻烦了些,但也的确是个好办法。
陆舫又幽幽道:“若是有分数太低者,胡大人也可以查一查,这种考生究竟是怎么考上的,背后有没有人在捣鬼。”
礼部尚书对他怒目而视:“陆元善,你这是什么意思?揪住我礼部不放了是吧?”
“不敢。”陆舫笑眯眯道,“臣也是从旁人哪里听闻了一些风声。”
“什么风声!?”
郦黎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好了,不如让兵部的戚大人来说两句?我看戚恒似乎一直有话想说的样子。”
礼部尚书拧起眉毛,望向戚恒。
这事儿怎么连兵部都插.了一脚?
戚恒深吸一口气,想起那天在翠轩楼陛下与自己的那番谈话,知道自己该站出来为陛下当那把斩向同僚的利刃了,“陛下,臣的确有一事要启奏……”
朝会结束,大臣们终于抬起僵硬的步伐,朝着殿外离去。
但他们其中的一些同僚,已经被摘去了官帽,脱下了官服,一朝从人人钦羡的官宦之身,沦落为重枷在身的阶下囚。
按照陛下的意思,不久之后大概还会把他们发配到边境去服役。
礼部尚书站在阳光下,呆呆地望着远处的飞檐走兽,一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胡大人,还好吧?”路过的高尚见他这样,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还、还好。”礼部尚书恍惚着回答。
安静了两秒,他又问道:“你说,咱们这些事情,陛下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高尚明白他的意思。
说实话,这次早朝,就连他这个无关人等都听得脊背发凉。
不仅是科举舞弊,陛下借这次机会,又狠狠敲打了一遍满朝文武,也让大臣们再一次感受到了锦衣卫的无孔不入——
就连某某大臣小妾去寺庙拜佛时和下属好上了、某某大臣半夜呼噜声大到妻子要和他分房睡这种小事,陛下居然都能一清二楚!
并且,还在朝堂上当做“活跃气氛”的谈资,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害得两名当事人当场扭打起来……
高尚悚然心想,这京城之中,还有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吗!?
走在他们后面的戚恒:“…………”
该死的孽子!你究竟和陛下说了什么东西!
他默默加快了脚步,怒气冲冲地越过一众同僚,准备回家继续教训那个混账东西。
谁知道刚坐上马车,外面就传来一道轻柔声音:“还请戚大人留步。”
戚恒一听这声音就头皮发麻。
但他还是不得不撩起车帘,堆起笑容问道:“沈指挥使有何事找某?”
“陛下有旨,让戚波进入镇抚司,作为预备锦衣卫训练,”沈江冲他微微一笑,“恭喜戚大人,喜得麒麟儿,能靠八卦的本事得到陛下青眼,这可不是件容易事。”
戚恒:“…………”
他一定要抽死那个孽子!
*
散朝后,安竹特别注意着陛下的神情。
虽然陛下在早朝时没怎么提,但霍大人那边出了事,想必陛下一定极为心焦……哎?
安竹目瞪口呆地看到郦黎抱着琵琶,坐在御花园的池畔对鱼弹琴,还时不时丢一把鱼食下去,看上去心情还颇为不错的样子。
“陛下,”午膳过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您……还好吗?”
该不会是忧虑过度,脑袋出什么毛病了吧?
“嗯?朕很好啊,”郦黎疑惑地看向他,“朕好得很呢,午膳不还吃了四个螃蟹两碗饭。”
他注意到安竹欲言又止的神情,恍然道:“你是担心霍琮那边的事情?”
安竹连忙点头,又赶紧补充道:“陛下放宽心,霍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又有统领三军之帅才,当初仅靠百骑便能大破通王二十万军,如今这才区区十五万,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那是因为通王长途跋涉,途中又被他的疲兵之计反复骚扰,攻城间隙被偷袭,才能胜的这么轻松。”郦黎公道说了一句。
“不过,朕的确不担心他打败仗。”
因为霍琮手里有工部送去的最新大杀器——震天雷!
这玩意儿可以说是攻城利器,两军对阵时也十分提升士气,出现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可以说是降维打击也不为过。
但郦黎更相信的事霍琮朝前的战术意识、带兵思路和果决手段,至于什么失踪,他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没看霍琮的信还一封接一封地送到他手上吗?
安竹瞧他脸上平静的表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陛下,我有一事不明。”
“你说。”
“霍大人为何要打幽州呢?”安竹迷惑道,“幽州也不是什么军事要地,偏远荒凉,还紧挨着边境胡人部族,长途跋涉拿下这块地方,好像有些得不偿失啊。”
郦黎想了想:“或许是想要南北遥相呼应?”
“那派哪位将军驻扎呢?就不怕兵变吗?”
安竹搞不明白,因为幽州这个地方,至始至终都是兵家不争之地,要么是占据中原后收复幽州,要么就是朝廷派兵抵御匈奴胡人等少数部族南下劫掠,或者是幽州本土驻扎的藩王军队叛乱——哪有原本就在中原地区、并且还没实现北方一统的势力跳过冀、青、益、荆等富庶之地,直接绕大远路去攻幽州的?
就连像安竹这样不懂军事的也察觉到了其中的违和,他不相信陛下和霍琮都想不到这一点,所以才有此之问。
郦黎又抓了一把鱼食,丢向池塘。
“兵者,诡道也,”他望着池中争相跃起的鱼儿,淡淡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连自己人都骗过了,才能骗过其他人。”
“自己人……?”
安竹似懂非懂。
徐州,州牧府。
“解望,你究竟为何要出卖情报,背叛主公!?”
霍琮麾下一员偏将领着一群士兵匆匆赶来,把解望堵在府中,握紧手中利剑横于轮椅之上的男人颈侧,既愤怒又不可置信地大声质问他。
解望抬起头,安静地望着他,许久之后,叹息一声。
“望无话可说,”他轻声道,“唯愿主公处置而已。”
侧身藏于廊柱后方的一名侍女目睹了解望被带走审讯的全过程,趁着府内混乱的功夫,她低下头,捏紧手中的绢布条,匆匆从后门处离开了。
第095章 第 95 章
“徐州乃中原腹地, 水陆畅达,得之天下在望。”蒙眼侍女阿禾跪坐在军帐中,恭敬地对上首之人劝告道, “妾明白, 主公想要趁霍琮失踪之良机, 一鼓作气, 攻下徐州。”
“然而那霍琮在徐州经营多年, 民心在身, 必会遭到守城军拼死抵抗。以妾之见, 不如先取泰山华、费,略任城,同时上表陛下,若能得天子任命,从此便能取得大义,畅行无阻……”
话音未落,一道破空声传来!
她不躲不避, 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直到镇纸擦过额角,才晃了晃身子, 猛地爬伏在地上。
“殿下恕罪, 是妾多嘴了。”阿禾颤声道。
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淌, 滴落在帐中铺设的羊毛地毯上, 泅出一块暗色的湿濡。
“记住你的身份,”喑哑苍老的嗓音宛如幽冥厉鬼,说话间, 还伴随着隐约的肺音,“调兵遣将, 争霸天下,这都是男人的事!一介女流,没资格谈论这些,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
“妾谨记在心。”
阿禾又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短暂的沉寂后,那声音又不满地问:“最近调配的药是怎么回事?药效大不如前,从前能管用三天,如今才过了一天,就不起效了!”
阿禾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杀气,不敢抬头,恭敬道:“殿下莫忧,妾在外跟随乌斯的这段时日,正巧研制出了一味新药。其中有一味药材取自中央武库,是大景境内已经绝迹的七蔓莲叶根,能大大缓解殿下的头风病。”
“中央武库?孙恕那个蠢货,不是没成功吗?”
“他虽未能达成目标,但也做了很好的掩护,”阿禾轻轻一笑,“殿下真正的计划,妾并未告诉任何人——包括乌斯在内。”
上首之人冷哼:“乌斯……那个小子,翅膀硬了不少,近几年越来越不听话了。正好,你就让他去找霍琮的下落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等他完成任务后,你就放他自由吧,给他一匹马,让他回草原。”
阿禾微微诧异,不等她发问,就听那人居高临下道:“等他出发后,给匈奴的四王子去个信,乌斯他来中原这么久,一定也很想念他那几位哥哥,总不好一直叫他们骨肉分离。”
阿禾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是。”
果然,她无声地笑了一声。
殿下还是那个殿下。
但她隐藏在暗处的神情,却如一潭死水般平静无波。
“请容妾为殿下献药。”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就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动作,耳畔却传来数道利刃出鞘的铿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