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鼓鼓已经算是很冷静的小孩了,没等傅栖眠开口问,她就在电话里一五一十地讲情况讲了出来。
——当傅栖眠昨晚还在晚宴上享用烤面包片的时候,薛家就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那个找上门来闹事的保洁被带去拘留做笔录,薛母和薛付之则在私家侦探安排的人护送下回到了薛家。
然而即便是回了家,也不代表着就完全万事太平了,等待着薛母和薛付之、乃至整个薛家的,是另一场暴风雪。
薛付之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跟薛母大吵了一架,总体的中心就是死活不愿意相信自己不是薛家亲生的孩子,然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薛父回家之后,看见两人这幅样子,便差不多知道发生了什么。
本来薛父和薛母最近只要一提到薛付之就会爆发争吵,现在一切都挑明了,夫妻俩一不做二不休,又当着薛鼓鼓和薛付之的面,在客厅里就吵了起来,当天放假在家的薛鼓鼓目睹了母亲和哥哥、母亲和父亲的吵架,又帮不上忙,只能像往常一样躲在房间里。
其实这三个大人吵来吵去,无非就是那几句扯不清楚的车轱辘话,薛父和薛母吵到后面,薛付之不知怎的也打开房门加入了进来。
“哥哥说,都怪爸爸妈妈不够努力,才让他这么辛苦这么可怜……”薛鼓鼓抽了抽鼻子,“其实我觉得,哥哥也不是很辛苦吧……”
虽然这句话是由薛鼓鼓之口说出来的,但光听描述,傅栖眠就能想象出薛付之是如何歇斯底里指责薛父薛母的。
——连薛鼓鼓一个小孩子都看出来了,薛付之这种话说得实在是无理取闹。
薛家对薛付之难道还不够好吗?
如果薛家跟他的亲生父母一样,一个好吃懒做抽烟赌博,一个坑蒙拐骗心术不正,那他或许确实是可怜的。
可薛母一门心思扑在薛付之身上,对他甚至要好过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薛父即便知道他不是自己所出,也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中提供着源源不断的金钱来支撑薛付之奢侈的生活。
即便薛家现在大不如前,可他依旧过着比普通人好很多的生活——至少,他在过去二十几年享受的生活,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匹及的。
只不过是后来有了一个傅栖眠,让他觉得有了对比,于是开始嫌弃自己的家庭而已。
“薛鼓鼓,这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傅栖眠喝掉床头玻璃杯中的水,给前台发了个消息,让他们备好车,“——哦,现在对你说这个,好像有点早了。”
“没关系,”薛鼓鼓已经完全止住了眼泪,语气冷静得不太像个小孩,“反正我早晚都要学会的。”
傅栖眠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所以,你接着往下讲。”
三个人各有各的想法,薛父怪薛付之不是自己亲生的,又没能留住江焕诚;薛母怪薛父冷漠无情;薛付之则怪他们不如傅家能给他撑腰,总之怪来怪去,吵了半天也没有吵出个所以然,谁也不听谁的,听上去更像是单方面的负面情绪输出。
这场争吵本来可能是会无休止或者不欢而散的,但薛母吵着吵着,不知是情绪太激动了还是怎么样,竟然当着全家的面,一口气上不来,在吐出一口血后,晕了过去。
讲到这里,傅栖眠才算明白为什么薛鼓鼓人会在医院了。
薛氏最近资金紧张,傅氏私人病院消费高,去普通医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薛母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是晚上,急诊人多床位又紧张,只能住在人多的普通病房,所以周围才会这么吵闹。
也是因为走得急,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也没有收拾好,薛鼓鼓用来联系傅栖眠的手机和电话手表都不在身上,所以只能找了医院的护士借手机打给傅栖眠。
——傅栖眠长舒一口气,感叹这小姑娘居然还能记得他的电话号码。
“那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傅栖眠继续问薛鼓鼓。
“医生说,这个医院太小了,不太能做手术……”
虽然送到医院的时间很及时,抢救过后薛母很顺利的醒来了,但总体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容乐观。
因为身体本就虚弱,加上当年流产落下的各种后遗症,薛母最多只能承受一次这样的大型手术,所以最好就是找成功率高、医生技术好有口碑的医院。
——情急之下,他们大概去的是附近设施不太完善的社区医院,做不了大型的手术,只能转院。
按道理来讲,云城这么大,除了社区医院,能做这种手术的医院比比皆是,就算不去傅氏私人医院,也应该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可是坏就坏在,薛父还在气头上,薛母当晚进了急诊又出来后,他便去了公司,显然是不愿意出手术的钱。
薛母自己的钱已经都用来给薛付之打点关系,花了个精光,即便是想要卖掉一些首饰,可她人在病床上根本没有精力管这些。
至于薛付之,薛鼓鼓甚至都没有找到他人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我还做得不够好吗,是我不够乖吗……”
薛家总共四个人,三个都是成年人,然而他们先是在还没有上小学的薛鼓鼓面前大吵了一架,现在又把她孤立无援地丢在人挤人的陌生医院中,都不管不问,甚至病床上的薛母很可能还需要她来照顾。
到最后,三个成年人,竟然都不如薛鼓鼓来得靠谱。
然而现在唯一在医院里自责的,却是薛鼓鼓这个受害者。
——薛鼓鼓再怎么冷静聪明,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小姑娘,社会经验是如何也比不上大人的,在这样鱼龙混杂的陌生医院里,不仅是薛母,薛鼓鼓也同样要面对很多隐藏的危险。
她能记住傅栖眠的电话号码,在第一时间选择了自己认为最靠谱的帮手并且跟陌生的护士借来电话联系,直到跟傅栖眠说话的时候才忍不住哭出来,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不,错的是那些大人——你已经很厉害了,薛鼓鼓。”傅栖眠立刻打断了薛鼓鼓的话,给了她绝对的肯定。
“别着急,告诉我你在哪家医院。”接电话的功夫,傅栖眠已经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在医院的服务中心等我,除了我以外,不要跟任何人走。”
***
跟着傅栖眠一同到达社区医院的,还有傅氏私人医院的救护车。
傅栖眠别的没有,但是在傅氏产业里面呼风唤雨的一点小权利还是充足的,只需要一个电话,当他从昨天晚宴的酒店里出门的时候,傅氏私人医院的救护车就在同一时间出发了。
社区医院的服务中心里,薛鼓鼓冷着脸,无论旁边多少莫名奇妙的大人上前答话,她都不理不睬,固执地坐在服务中心的座位里面,连护士递过去的零食也看都不看一眼。
路过的工作人员都咂舌:这还没有成年人腿高的小姑娘,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大人啊。
“也是,昨天晚上你们是不知道他们一家子风风火火来急诊的样子,嚯,跟唱戏似的。”两个也是昨晚的急诊患者家属打完水路过走廊,看着薛鼓鼓,说悄悄话。
“他们家那个爹,一看就是守财奴,还有那个大儿子,感觉精神也不太正常,这小姑娘投胎到他们家也是倒了大霉。”
“是啊,爹连医药费都不肯出就算了,妈还在手术台上呢,那个大儿子竟然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也是稀奇哦。”
他们连连咂舌,但对于薛鼓鼓的处境,也是爱莫能助。
毕竟他们的家人也昨晚才从急诊室出来,自己家都是满脑门子急事呢。
他们正要边感叹边往病房的方向走,便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小跑进了医院。
青年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好好梳,卷发蓬松在脑袋上,可即便是这样,全身也只穿了运动裤和白色卫衣,他那张浓丽的脸和鹤立鸡群的体态也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小傅哥哥!”刚刚还高冷地拒绝了所有人的那个小姑娘此刻瞬间变了神情,朝着风|尘仆仆赶来的青年跑了过去。
傅栖眠想都没想,就将薛鼓鼓抱了起来,防止她在人来人往的医院中摔倒。
接着,他抱着薛鼓鼓来到了服务中心的护士面前:“和我一起来的是傅氏私人医院的救护车,他们应该已经提前联系过你们了,我们是来接这位薛鼓鼓小朋友的妈妈去傅氏私人医院转院进行下一步医治的。”
冷不丁被这么一个漂亮的青年盯着,前台的护士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打开电脑,快速地调出了薛母的信息。
“是的先生,这里确实有一个刚刚才通知的转院——人都来了吗?我联系负责的护士带他们去。”
傅栖眠点点头,朝门外看了一眼。
很快,就有几个全副武装的护士推着担架床进来了,没过一会儿功夫,便将薛母安安稳稳地从病房里带了出来。
整个过程进行了不到十分钟,走廊上刚才还说悄悄话的两个人都看呆了。
“小妹妹,这是你什么人啊,”他们走上前,想跟薛鼓鼓套个近乎,“真是一表人才。”
“我是她的哥哥。”傅栖眠抱着薛鼓鼓,朝两个人微微颔首。
“哦,哦,”两人对视一眼,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选择了相信,“你应该是她的大哥吧?——你是不是在外地上班啊?小姑娘昨天晚上一个人陪的床,可辛苦了。”
从傅栖眠来了之后,便觉得薛鼓鼓整个人不是很精神,原来是因为陪床——薛母都这样了,小姑娘估计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甚至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
不过他没有问薛鼓鼓,而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可以趴在自己身上休息一会儿。
“不过小兄弟,你也别怪我们说话难听,”其中一个人又开了口,他看看傅栖眠,确认傅栖眠还算能担得起责任,“你那另外一个兄弟,确实有点儿不太靠谱——昨天晚上,他是第一个走的,到现在都没有看见他人……”
还没有等他说完,傅氏私人医院的护士们就推着薛母的担架床出来了,在他说到“另一个兄弟”的时候,病床上的薛母刚好看见了正抱着薛鼓鼓的傅栖眠。
她的眼中先是惊讶,但很快就变成了深深的感激,同时又掺杂着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傅栖眠没有与她对视,可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和刚才遇到的那两个人简单告别之后,他便抱着薛鼓鼓坐上了自己的车。
薛鼓鼓上了车,才有了一点得救了的实感,立马安心了下来——很快,困意便席卷了她。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在惦念着薛母的情况,也没忘记傅栖眠对自己的帮助:“……妈妈做手术,到底要多少钱啊,你们家医院的话,住院会不会也很贵啊。”
她的声音小小的,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中期十足,显然是已经困到极点了。
“没有多少钱,我可以给你友情价打个折扣。”傅栖眠摸摸她的脑袋,“不用太担心。”
“折扣……是什么……”薛鼓鼓的眼皮已经开始互相打架了,“不过,我可以把我的压岁钱都给你……”
——压岁钱之后,她就睡着了。
突然,傅栖眠心中有了一个很搞笑的想法——薛家人,还挺有良心,都变成这样了,居然还留着薛鼓鼓的压岁钱。
在救护车上的时候,护士们就已经对薛母做了一遍简单的检查,到了医院,便直接进了vip病房,情况好的话,明天就能进行手术。
薛鼓鼓睡得不是很安稳,在薛母做完检查、成功转进傅氏私人医院的病房之后,便醒来了,要找傅栖眠。
满打满算也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被傅栖眠安排留在休息室里照顾她的护工将她带去病房的时候,她还没有忘记自己刚刚在车上说了一半的话。
“我的压岁钱,都是自己收着的,”她踮起脚尖,附在傅栖眠的耳边低声说,“父亲跟我要过,但是我没有告诉他钱在哪里。”
——果然。
傅栖眠打算收回刚刚说薛家人还算有良心的话。
原来不是没有惦记过薛鼓鼓的钱,而是小姑娘太精明,没惦记成功。
作为有钱人家的小姐,即便薛鼓鼓还在上幼儿园,每年从父母家人那里收来的压岁钱应该也不在少数了——能够让薛父都想办法要来的钱,那自然是笔不小的数目。
“就是不知道够不够。”薛鼓鼓犹豫了一下。
“没事,肯定会够的,”医院的椅子有点高,傅栖眠把她抱上去坐好,“我会给你便宜点的,友情价。”
“那就好。”经历了这么多事,薛鼓鼓身上已经有了一点未来女强人的影子,“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还你 的。”
傅栖眠笑了笑:“——行,那我可就等着了。”
直到薛母安定下来,傅氏私人医院的病房里才来了除了薛鼓鼓以外的亲属。
不过不是薛父,也不是薛付之,而是薛母已经嫁到国外的亲姐姐。
得知薛母生病的消息后,她直接赶了红眼航班,才勉强赶回国。
她来了以后不久,薛父和从昨晚开始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的薛付之才姗姗来迟。
薛父直接进了病房,薛付之不愿意面对,便在病房外等着了。
本来被通知薛母转到了傅氏私人医院的时候,薛父还是有点生气的,可当他进了病房,看见里面陪着薛鼓鼓的傅栖眠时,便立马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脸上的怒气也完全消散了,转而变成了有些尴尬但谄媚的笑。
“……我还从来没有见父亲笑成这样。”薛鼓鼓跟傅栖眠咬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