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才会有的感觉。
顾正行强行抬起手来,紧紧地握住拳头,挪开目光,对眼前活色生香视而不见。
李兰修哪知鬼王为他如此痛苦纠结,他沉浸在高深的心法里,一页一页地翻过书,心神专注,全然不知有人快被他勾引得把持不住。
顾正行目光再一次落在面前如玉的足,浅浅冷香钻进鼻子里,他深深地呼吸一口,那股香味更深,寒冷如冰胸口因此隐隐发热。
仿佛他真的有心跳,久违活着的感觉,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他俯身将脸颊凑在李兰修的足边,嘴唇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吻上去,阖着眼睛,痴迷地汲取这种感觉。
李兰修足尖随意地一晃,似乎触到一片刺骨的冰凉,他压下面前的书,眯着眼睛扫过空荡荡的屋子,晃着足尖试几次,什么都没碰到。
便又举起书来,继续专心致志地阅览手中的书。
他无法看到,就在座榻的另一侧,顾正行手背摁着嘴唇,清俊的脸面红耳赤地望着他,仿佛是被他夺走初吻一般的难以启齿。
顾正行嘴唇碰到丝滑莹润的皮肤一瞬间,当即从活着的幻觉里清醒了,他本是来杀李兰修的,但如今此举,无异于见色起意,跟采花贼有什么区别?
他全身僵硬地后仰身子,避开李兰修,仿佛一个闯入美人香闺里的野兽,既想靠近,又怕唐突美人。
李兰修一页一页悠哉翻着书,姿态惬意舒适,足尖左右晃动,顾正行被他逼得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手背压着嘴唇,局促得仿佛一个窃玉偷香的贼。
直到李兰修看完这本心法,忽然坐起身来,他才得以解放。
李兰修口中轻声默念心法,走到床边解开衣带,脱下外袍撂到衣架,单穿着雪白里衣打坐到床榻,随即他低下头,双手解开脑后面具的金勾。
顾正行大步走到墙边,随着他抬头,浮光掠影般的惊魂一瞥,他心头猛地一颤,步伐迅疾窗墙而出。
城主府里夜色寒凉,一弯明月挂在天边,那只呆呆的鸟依然站在枝头。
顾正行调整急促的气息,若无其事地走出院落。
府外的守卫见到他施施然走出,不知为何,手背压在嘴唇上,神色平静倒是淡然,徐徐拾阶而下。
守卫隐约记得他好似是来办事的,但记不清具体是何事,不禁问道:“您来找李公子做什么?”
这倒是提醒了顾正行,李兰修请人通灵必然有红教有关,红教的教主正在梦仙城里,此举无异于虎口拔牙,太危险了。
他顿住脚步,从鬼首戒指取出巴掌大小的一枚纸人,纸人有鼻子有眼,模样惟妙惟肖。
顾正行捏着纸人低语几句,将纸人扔在地上,纸人立即化成一道黑色影子,如一团黑色潮水般进入城主府里。
没有还债之前,债主不能有任何闪失。
白塔寺乃梦仙城一座百年的古刹,许城主也记不清白塔寺有多少年,只记得继任起,白塔寺便香火鼎盛,城中的百姓时常烧香拜佛求平安,据说很灵验。
寺庙处在城外的一座青山,从山脚到山顶朱金色的楼阁错落有致,一共有一百八十殿,供奉数不尽的神佛,还有荷塘几处,莲叶田田,荷花盛开,轻风吹拂过,沁人心脾的荷香弥漫。
李兰修同楚越来到山脚下,身后跟着明长生与许城主,山门高大威严,苍劲有力地写着“白塔寺”三个大字。
明长生端详着他的影子,隐约觉得影子颜色似乎更深一些。
楚越则注视着跟随他们的云雀,阴魂不散般跟在身后,他不动声色捡起一块石子,一面向前走,单手背在身后猝不及防一弹。
云雀在空中闪个趔趄,重重坠到荷花池里,溅起一片飞溅的水花,吓得周围的香客惊叫。
寺庙前广场开阔无比,一座巨大白塔矗立在广场中心,洁白如玉,仿若是玉石雕琢而成。
李兰修走近白塔,塔下莲花宝座绽放,重重瓣叶烘托着圣洁的白塔,青山绿水之间,香雾缭绕,有几分宁静的禅意。
塔身刻满一道道复杂难懂的梵文,金色的刻字融入到塔身,阳光一照,白塔金丝缕缕,佛光普照的美感。
许城主向他说道,“仙长,这座白塔是存放佛骨的舍利塔,塔中皆是高僧的佛骨舍利。”
李兰修抬起头端详一遍,一道密语传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公子,别靠近这座塔。”
明长生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
李兰修后退一步,神色若无其事地传音道:“感觉到什么?”
明长生欲言又止,抚摸身后背负的棺材才说道:“什么都没有,我只是觉得不适应。”
白塔笼罩着浓郁的佛气,如同修道的灵气,靠近会有一种放松感,他确实有这种感觉,可这种感觉似乎与其他的寺庙不同。
到底何处不同?明长生答不出来,只能感觉到棺材里长寿很不喜欢这里。
李兰修微微地点头,明长生天生阴阳一体,他若觉得不适,这白塔寺里必然有不干净的东西。
几人继续向前走,一座经阁前人头攒动,围满一圈圈黑压压的百姓。
密不透风的人群里响起羔羊微弱的哀叫,“咩咩”的叫声像哭泣的孩童,听上去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李兰修顿住脚步,楚越一同停住,瞧着喧闹的人群。
“圣僧啊!你一定要救救我的羊,它若一尸两命,我娘子要拧掉我耳朵……”
“无极大师那可是方丈请来的高僧,哪能干给畜生接生的事啊?”
“你这人胡搅蛮缠,人家高僧手不沾血,这不是毁人家的清名么?”
众说纷纭的声音吵个不停,直到一道淡雅清净的声音响起,沉稳盖过一切争执,“各位施主不必再争,人与牲畜的性命并无高低贵贱,我救它跟救人没什么不同。”
李兰修心中明了,一只附近村民的羊羔难产了,到城中去请兽医来不及,村民便将羊羔抱到白塔寺,请求寺庙里的和尚救救羊。
无极法师说完之后,围观人群里逐渐安静,羊羔的哀叫断断续续响起,听上去无极法师在给羊羔接生。
李兰修手臂一抬,扇子拦住要走的许城主,饶有兴趣地瞧着人群,“等等看。”
须臾之后,人群爆发出惊喜的呼声,掌声雷动,羊羔的哀叫里混杂着几声小小的咩叫。
黑压压的人群让开一条路,一个僧袍雪白的青年立在人群里,怀里抱着一只孱弱的小羊羔,血糊糊的染透他的僧袍,他浑然不在意衣衫染血,手掌轻柔抚着刚出生的小羊羔。
青年没有剃度,束着乌黑发髻,眉眼削薄清淡,透出几分端正俊雅,身材消瘦单薄,皮肤有些不健康的白,仿佛生了重病的人。
他怀中抱着小羊羔,面上露出浅浅笑意,周围的人群随着他一起笑起来,迎接刚刚出生的小生命。
禅意十足的一幕。
一个香客笑着笑着突然呜咽,扑通一声跪在无极法师的面前,“圣僧,这羊羔将来还是要被吃,不知落入谁的口中,真是可怜!”
无极抚摸着怀中的羊羔,看向她温笑说道:“施主是在为此苦恼?”
香客点点头,望着羊羔潸然泪下。
无极弯下腰将小羊羔递给她,轻声地说道:“世间万物皆有其因果,羊羔的命运便是被人食,诸位吃羊肉的时候,可觉得口中的羊羔可怜?”
周围香客面露惭愧之色,有人期期艾艾地说:“圣僧,我以后吃素……”
无极直起身来,摇摇头淡然说道:“施主不必,羊羔食草才能活命,人食羊肉才能饱腹活命,如我所言,人与羊并无不同,不必觉得羊羔可怜。”
他顿一下,说道:“诸位吃羊之时,只要心中常怀慈悲,感恩为我们提供生命的羊羔,便可消解杀孽。”
那香客听得大惑不解,问道:“若是这样,那圣僧您岂不是可以破戒吃肉了?”
无极低头颔首轻笑,望向那香客说道:“我自出生起,从未食过荤腥。”
周围香客听得大受震撼,从未食过荤腥,便从未伤及过无辜的性命,难怪这位圣僧看上去年纪轻轻,却成为白塔寺的座上宾。
李兰修瞧着这位圣僧,缓缓地歪过头,轻轻地笑着,扇尖在许城主肩膀点了点,“城主,劳烦到城中买一只烧鸡。”
许城主知道他不食人间烟火,好奇地问道:“仙长要给谁吃?”
李兰修扇子向前一指,恶劣玩味地说道:“喏,给这个臭和尚吃。”
第052章 第五十二章
许城主顺着他的扇子看过去, 虽然没有剃度,但看僧袍是位出家之人。
给一个和尚吃肉,实在不妥吧?
楚越在他后背轻拍一把, 轻声道:“听我们家公子的便是。”
许城主无话可说,只能到城里买一只烧鸡。
他再回到白塔寺里, 打听一番, 几人上山到了白塔寺中的佛殿。
许城主赶到佛殿里,一尊金光闪闪大佛坐在殿上, 手握莲花, 慈悲低眉,俯瞰众生。
佛像之下,无极法师坐在蒲团,一群香客俯首膜拜, 跪得端端正正听他诵经。
李兰修立在佛殿的另一边, 楚越与明长生在他身边,许城主怀里揣着烧鸡,忐忑不安地走过去。
无极法师面前摆着装满清水的颂钵, 钵里有一株盛开的碗莲, 他一面讲着经文,一面敲击颂钵。
许城主听出是超度亡灵的往生咒, 无极似乎在为惨遭红教毒手的百姓超度。
一场简单超度的仪式结束, 佛殿里的百姓一一起身向无极告别, 不多时,只剩无极一人坐在蒲团前。
无极转头看向几人,目光在李兰修身上稍顿, 起身走过来,含笑问道:“几位施主是在等小僧?”
李兰修眼波扫量他一遍, 下巴微微一抬。
许城主从怀里掏出烧鸡,欺负出家人实在下不去手,扭头看向楚越求救。
楚越抱着手臂打量无极,对于李兰修让出家人吃肉一事,无动于衷。
许城主又看向明长生。
明长生站在李兰修背后,俯首听命的模样,李公子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他不会干涉。
许城主只得将烧鸡包的油纸,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油光水亮的鸡肉,香喷喷的肉味蔓延在庄严肃穆的佛堂里。
无极向后退一步,手指掩住鼻子,敛去笑意正色道:“施主,我们寺中不能食荤腥。”
李兰修单手托着烧鸡,递到他面前,轻笑吟吟地道::“圣僧误会了,这个我们不吃,是给你吃的。”
白塔寺里僧人多如牛毛,上到方丈,下到小沙弥,约有几千人。
不知红教的人究竟渗透到何处,他得闹出一个大动静,将寺里所有人都吸引过来,很快便能知道寺中情况。
只是这位无极法师得倒霉了。
无极神色一怔,轻咳一声说道:“谢过施主好意,我不食荤腥。”
李兰修似是不相信地歪过头,剔透分明的双眸瞧着人,“圣僧又误会了,你今天吃不吃,都得给我吃下去,少一口都不成。”
无极对上他的双眼,蹙眉问道:“施主可是在威胁小僧?”
“嗯。”李兰修唇间吐出轻快音节,浑然不觉自己的可恶。
无极望向楚越背后别着的乌刀,再看向明长生的棺材,雪白僧袍一拂,双手合十说道:“我修的佛道不能食荤腥,施主若逼我食肉,与杀我相同,小僧虽是出家人,但心中也不惧生死,施主请随意。”
李兰修没想过要用性命来逼迫,那太无聊了,他单手托着烧鸡,步伐慢悠悠地绕着无极走一圈,“好啊,若你不吃,我便将白塔寺里所有的佛像全都换成道宗神像,再为其披上障眼法,让你们拜一年半载后才发现。”
无极瞳孔骤然紧缩,错愕地望向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