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探望大理寺卿,谢祁本性微露的那次,他说话最重也不过是“如无必要,不必再见”。
想到上元节以来,每次相见时,谢祁摆在脸上的无辜和置身事外,江怀允难得生出几分躁郁。
进入书中的世界以来,他始终都在和原来的自己做切割,一心想要靠这幅康健的身体在这个世界安稳活下去,已经很久没有去回想过现代种种。
如今却罕见地想着,谢祁如此炉火纯青的演技,放在现代,怕是连备受赞誉的影帝都要逊色万分。
转眼便到王府门前,江怀允下马,将缰绳扔给门房,大步流星地抬步入府。
“王爷回来啦。”管家笑呵呵地迎上来。
江怀允眉心锁着,无甚起伏的“嗯”了声。
虽然依旧是平常的反应,但管家毕竟伺候江怀允多年,敏锐地察觉出细微的差别。他试探地问:“王爷今日瞅着兴致不高?”
江怀允眉目疏淡,声调冷然,道:“御膳房做了鱼汤,误用白糖调味,实在腻得慌。”
管家腹诽着,御膳房的厨子都是千挑万选进去的,伺候宫里的主子这么多年,闭着眼睛也不会将白糖和盐误用。王爷这罪名编的,委实敷衍。
心理如此想着,管家却也心知肚明,王爷这次确实是气着了。否则平日里性情寡淡的人,哪会如此明确的表达喜怒?
出神间,江怀允已经走远了。
管家回过神,想到什么,马上小跑着跟上去:“王爷!”
江怀允脚步不停地迈入书房。
管家赶在他关门前冲上去,气喘吁吁道:“王、王爷€€€€”
江怀允看着他。
管家匀了口气,续道:“今日范阳来信。”
江怀允关门的动作一顿。
管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江怀允。
不用打开看,江怀允也能估摸出太上皇送这封信的意图,他闭了下眼,接过信,对管家道,“派人去请刑部尚书过来。”
正事上管家素来不含糊。他应了声,忙不迭去吩咐这桩事。
诚如江怀允所料,范阳来信中,明里暗里都在催促江怀允赶紧放人。
大理寺卿已经身亡,就算不用范阳提醒,江怀允也知道,上元节刺杀的案子必须尽快了结。
太上皇将两方人马悉数认下,江怀允曾经在揣摩他的用意,如今得知另一方人马是谢祁的之后,这用意自然也不言自明。
谢祁利用上元节铲除异己,碰巧他的人一并被捕入狱。
想也知道,太上皇对谢祁忌惮已久,如此千载难逢能试探谢祁底细的机会,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总归要暴露自己,不如利益最大化。
江怀允能想明白他的用意,却想不明白,那些刺客究竟是何来历,能让太上皇如此看重。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思绪,江怀允折好信,淡声道:“进来。”
管家得了允准,推开门请刑部尚书进来。
刑部素来不是清闲衙门,刑部尚书劳心劳力处理完今天的公务,还没来得及回府,就被摄政王府的小厮请来。如今一脸疲惫,却还是强打起精神行礼。
“摄政王千岁。”刑部尚书躬身道,“不知摄政王深夜唤老臣前来,有何吩咐。”
江怀允抬眼望着他,道:“上元节的案子,明日结了罢。”
刑部尚书闻言一怔,下意识抬头。他原以为今夜前来,想必又有吩咐,已经做好了夜以继日处理公务的准备,没料想居然有这等好事。
欣喜之余,他难免疑惑:“刺客审问尚无进展,如何结案?”
江怀允重新铺了一张纸,边写边道,“为满足一己私欲,大理寺卿暗中雇佣人手,惊动陛下在先,致使羽卫伤亡、惊动百姓在后,罪不容诛。如今罪魁祸首业已伏法,其余刺客,流放西北,以儆效尤。”
刑部尚书心中一凛。他久居官场,深知其中深浅。这些刺客训练有素,根本不是大理寺卿能培养训练出来的。
动手的人只落了流放之刑,没有直接证据指认的大理寺卿反而落得离世的下场,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大理寺卿当了替罪羊。
能让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卿心甘情愿当替罪羊的人,屈指可数。
刑部尚书想到这里,登时打起精神,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肃容道:“是,老臣明白。”
江怀允将写好的折子交给刑部尚书,淡淡道:“原先派去盯羽卫的人也可以召回来。这些刺客,三日后会由段统领接手送往西北。”
顿了下,江怀允目光定在刑部尚书疲惫的脸色上,续道,“刘大人这些时日好生歇息,刑部的事还要仰仗大人帮衬,切莫累坏了身子。”
刑部尚书受宠若惊:“老臣省的,劳王爷挂念。”
送走刑部尚书,管家送参汤过来,见江怀允还在工作,关切道:“夜深了,王爷歇歇罢。明日还要清早起来上朝,这么下去,身体哪受得住。”
江怀允接过参汤,淡道:“就说本王身体抱恙,这几日不去上朝了。”
管家被这话震得一愣,半天没有回过神:“王、王爷€€€€?”
自家王爷性情如何再没有比管家清楚得了。他年岁尚小的时候,为了练武,哪怕生了重病,也从不曾懈怠片刻。
如此兢兢业业的人,哪会因为自己一句规劝就迷途知返。
管家回过神来,试探道:“王爷,可是有别的安排?”
江怀允垂着眼喝汤,半晌淡淡“嗯”了声:“过两日本王要秘密出京,王府明日起闭门谢客。”
管家联想到今夜范阳的来信,也不再问,只担忧道:“王爷此行出京,切记小心。”
江怀允点点头。
末了想起什么,思索片刻,冲管家道,”明日派人去太医院取药,请刘太医为本王抓药,就说本王染了风寒。”
江怀允特意指了刘太医,管家不解地望过去。
江怀允蜷了下手指,道:“本王要借他的口,给人传信。”
第26章 称病
原本拿药只是桩再小不过的事,可江怀允既说了另有用意,管家便不放心假于人手。翌日清早,管家踏着晨曦,亲自去太医院,找到刘太医,说明来意,请他为王爷开药。
说这话时,管家面上遍布忧愁,表情拿捏得很是到位。饶是如此,他仍是分出三分心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刘太医。
刘太医闻言愣怔片刻,很快回过神,边询问着江怀允的病症开药方,边关切地表示,可否需要他前去诊脉。
管家摇头婉拒,推脱道:“王爷偶感风寒,只需开些药祛祛寒症即可,实在不必兴师动众。”
刘太医点点头,不再多言,只专心地抓好熬煮的药材交给管家。
管家道了谢,风风火火回了王府,将情况细细道来,又悬着心,一脸忧愁道:“王爷,老奴见刘太医并无异状,他若是没有领会到王爷的深意,这可怎么办?”
江怀允批阅着手中的奏折,头也不抬:“不必他领会,该懂的人自然会知道。”
管家很是不解,瞥见江怀允手边堆得小山一样高的奏折,顿时收了声,没有开口再问。
王爷要出京,这些紧急的奏折均需要在出京前处理完毕,很是耗费心神,管家不敢多扰,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吩咐膳房做养神的参汤去了。
摄政王称“病”告朝、足不出户的第三日,朝臣之间开始在私下里小范围的扩散着恐慌。耐不住性子的朝臣,便断断续续地上门,提出想要探望摄政王。
管家滔滔不绝地和江怀允说着今日又谢绝了哪位朝臣来府探望,末了,忧愁不解地望着江怀允,欲言又止地问:“王爷不是说要出京吗?”
管家实在不解。上元节的刺客,前两日便被段统领派人押送出京。他原以为,王爷纵是再拖延,也该在第二日就乔装跟上。可如今三日过去,王爷每日在书房中处理奏折,看不出半分着急,反倒是他急得坐立不安。
再不离京,那些刺客走远了,摄政王又要如何跟踪?
江怀允读懂管家的言外之意,并未多言,只重新抽了本新的奏折,言简意赅地回:“不急。”
“可是€€€€”
管家皱着眉,张了张口,刚说两个字,便被两声“笃笃€€€€”的敲门声打断。
管家咽下未说完的话,转身去开书房的门,正见门房恭恭敬敬站在门外。
这两日上府探望的朝臣屡拒不止,管家一见门房,就知来意,“王爷不见”四个字刚要出口,就听门房忐忑道:“陛下来访。”
管家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向江怀允。
普通朝臣能开口婉拒,可陛下到访,他委实拿不准主意。
江怀允却像是早有预料,合上手中奏折,起身朝外走。越过管家时,淡声道:“请陛下进来。”
管家后知后觉地应:“……是。”
小皇帝被管家牵着,很是忧心忡忡地往府内走。他觉得这些时日委实曲折得很,无衣哥哥病愈没多久,裴大人便病了,裴大人的病情还未痊愈,素来身体康健的小王叔也被病魔击倒。
接踵而至的生病让小皇帝很是坐立不安。
小皇帝越想越心慌,刚一踏进寝居,倒腾着小短腿火速冲进来,怕惊到江怀允,到床榻前急急刹住脚步,靠着床沿,担忧地看着江怀允:“小王叔,你怎么忽然也病了?太医怎么说?开药了吗?”
小皇帝担忧的询问一连串地砸下来。
江怀允脸色苍白得紧,由管家搀着坐起来,半靠在床柱上,声音有些低哑道:“没有大碍,歇几日便好。”
小皇帝觑着他有些苍白的面色,抿了下唇,小心翼翼地求证:“真的?”
江怀允慢慢点了下头:“嗯。”
小皇帝眉心依旧紧蹙,抠着床沿,目光定在江怀允血色尽失的面上,欲言又止。
江怀允素来寡言,若非要事,绝无可能多说一个字。
管家在一旁观望片刻,上前一步,轻声宽慰道:“陛下莫要紧张,王爷只是染了风寒,大夫诊断过,只需修养几日,并无大碍。”
“可是€€€€”小皇帝担忧难散。
管家笑着哄他:“王爷素来康健,只是病来如山倒,难免虚弱些。更何况,王爷平素里不常生病,加之公务缠身,忙起来难免疏于照料身体,如今卧病,正好趁这个时机好好将养身子,陛下不必担忧。”
前面的话或许是灵机一动的场面话,其后的话倒是真心实意,语气中很是诚恳。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回头看着江怀允,脆生生道:“那小王叔好好养病,公务不着急的,可以让其他大人分担。”
顿了下,又有些为难地皱了皱鼻子,挣扎着小声道,“也不用担心我,太傅留的课业€€€€”
小皇帝叹了声气,苦大仇深地道:“我会好好完成的。”
管家唇角抽搐,没忍住偏头笑起来。
江怀允眸光微暖,颔首道:“好。”抬头看了看,没见云青,又问,“陛下今日怎么来的?”
“羽卫带我来的。”小皇帝脆生生道,顿了下,想起什么,苦恼地托着腮,闷声闷气地开口道,“小王叔,我再也不要让云青跟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