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只想篡位 第60章

总归已经弄清了王爷离府的原因,他也就没有穷根究底。念及正事,康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道:“这是干爹差人送来的信。”

谢祁和李德有通信不频繁,却也从未断过联系。听到是李叔的信,只当是惯常的家书,并未放在心上。

他慢条斯理地展开信笺,略略一扫,神色不由肃然。

康安心里一紧:“怎么了?可是干爹出了什么事?”

谢祁摇摇头,捏着这封信,神色凝重:“李叔听说了此次科举舞弊的事,此番来信,是为了提醒本王。”

康安一怔,下意识问:“提醒什么?”

谢祁摩挲着信笺,缓缓道:“他说,谢杨还是皇子时,云游天下,其中在梓州逗留的时间尤其之长。”

康安闻音之意,小声问:“干爹的意思莫非是,此次科举舞弊,或与太上皇有关?”

“不管有没有关系,咱们多提防些总没错。”谢祁声音沉沉,兀自思索着梓州究竟有何特殊之处,能让年轻时的谢杨如此流连。

沉默半晌,他缓声道:“看来,本王势必要亲自去一趟梓州。”

康安犹有迟疑:“可如今太上皇正在盛京,王爷恐怕不好脱身……”

谢祁屈指轻敲扶手,敛目沉思,并不答话。

*

江怀允的生辰宴设在晚上。

谢杨打着给他过生辰的旗号回京,是以这场生辰宴办得不可谓不用心: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悉数列席,歌舞之音靡靡,佳肴美酒流水一样搬上来,很是盛大。

宴会上觥筹交错,谢杨和一众老臣闲话叙事,说到尽兴处,举杯畅饮,君臣相和。

倒显得生辰宴的主人公不甚打眼。

好在江怀允并不喜欢这样喧闹的场合,没人理会,恰好合他的意。

宫人莲步轻移,将寿面置于他身前。大约御膳房到此处的距离有些远,寿面已然有些冷了。

小皇帝颠颠儿跑到江怀允身边坐下,兴致勃勃地催促道:“小王叔生辰快乐!快尝尝寿面!”

江怀允不好拂他的意,轻轻应了声,夹起寿面尝了口。

面条在汤水里泡得有些久,极为软烂,入口即断。江怀允于吃食上并不十分挑剔,可有谢祁的手艺在前,这碗寿面用起来,着实味同嚼蜡。

他不由自主地蹙了下眉。

小皇帝一直关注着,闻言顿时紧张起来,小声问:“怎么啦,是不是膳房做的不合胃口?”

江怀允抿了下唇,摇摇头,正要安抚,就听不远处的谢杨笑道:“昭儿,怎么又去闹你小王叔?”

小皇帝笑意顿收,讪讪起身,挪着步子走回原位,低声解释:“……我是去给小王叔祝寿。”

谢杨拍了下他的小肩膀,和善提醒:“祝寿是应该的,你不是还给你小王叔准备了份大礼?”

小皇帝眼睛顿弯,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扭头对江怀允道:“对!小王叔,我还有份礼物要给你!”

江怀允听出谢杨的刻意引导,心中警惕顿生,面上却不动声色,静等着下文。

小皇帝仰头望向谢杨。

后者面上含笑,顺着他的意愿,抬眼扫了眼热闹的大殿,道:“诸卿。”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近处的朝臣耳中。

原本推杯换盏的朝臣登时止住动作,恭敬地朝上躬身,其后的朝臣紧随其后。大殿内很快便安静下来。

谢杨这才开口,声音清晰地在殿中回荡。他道:“朕以老迈逊位,其后半载,摄政王江氏怀允,扶持幼主有功,总领朝政甚劳。上元节救百姓于危难,科举案定朝纲以清明。仁德兼备,处事公允,半载以来,未敢怠也,朕心甚慰。我朝素来奖惩分明,摄政王劳苦功高,朕意嘉奖,诸卿以为如何?”

朝臣叩首,齐声附和。

谢杨抚掌一笑,欣慰道:“既如此,摄政王便听封罢。”

江怀允神情如昔,宠辱不惊。

谢杨却不以为意,笑着给身边的宣旨太监递了个眼色。

太监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高声唱喝:

“诏曰:为政以仁德而百姓颂之,遵法以身先而万民循之。尔江氏怀允,摄政半载,秉政劳民,迩安远至,功在社稷,利在百姓;嘉言懿行,恪守殊甚,可为众卿范。朕嘉奖其行,敕封燕王,领燕州八郡,邑万户,世袭其爵。

钦哉。”

朝臣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江怀允面色平静,好似如此殊荣与己无关一般,淡声道:“接旨谢恩。”

谢杨亲自扶江怀允起身,赞许道:“怀允有功,当该有赏。今日是你的生辰,快别跪了,吃寿面要紧。”

江怀允拱了拱手,拿着圣旨回原位坐下。

丝竹之音缓缓响起,大殿复又热闹起来。

趁着谢杨和老臣叙话的功夫,小皇帝凑到江怀允身边,端详他片刻,小声问:“小王叔,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江怀允神情如常,小皇帝和他相处甚深,对他的情绪自然要敏锐些。

他敛了心神,妥帖地放好圣旨,道:“没有。”

小皇帝观察片刻,确认之后,松了口气,弯起眼睛,挺了挺小胸脯,骄傲道:“燕地是最辽阔的封地,我对着舆图比对半天,特意选给小王叔的!”

江怀允执掌朝政,国土之中何处封地最多他焉能不清楚。如今一听,便知是谢杨掐准了小皇帝的心思,故意而为。

他面上不显,平静如常地挺过了这场宫宴。

宴会散,江怀允婉拒了谢杨让他留宿宫中的建议,径直回了府上。

时夜已深,纵马疾驰,有风打在面上,颇有些刺疼。江怀允半是出神地想着宴会种种,并不在意。

及至府门,待把缰绳扔给门房,一转身,他才看到熟悉的人影。

不远处,谢祁靠着高耸的石狮。双目微阖,唇角绷得直,似乎兴致不高。

江怀允侧过眼,问门房:“怎么不请他进府?”

门房小心翼翼地答:“请了,谢王爷执意要在此处等您回府,小的劝不动。”

江怀允微微颔首,没再详问。

门房如蒙大赦,牵着马走了。

这期间,谢祁始终没有睁眼的意思,似是睡着了。

江怀允定睛看了片刻,抬步上前,正要叫醒他,就见眼前人倏地睁眼。素来含着三分笑的眼神如今古井无波,眸色深深,犹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吸引着人往深渊里坠。

江怀允头一遭遇见他拿这种眼神看过来,没来由地怔了下。

谢祁却没在他面上多停留,别开视线,看到了他手中拿着的金黄布帛,眼神里登时涌现出汹涌的怒意。他语气莫名,带着七分冷讽道:“这就是谢杨给你的封王圣旨?”

谢祁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江怀允并不意外。他颔首道:“是。”

谢祁直直盯着他手中的圣旨。

江怀允似有所觉,饶是他看不清谢祁的神情,此时也能察觉出端倪。他抿了下唇,问:“你€€€€”

话刚开口,便被谢祁冷声截断:“这么多年,谢杨恶心人的招数还真是一如既往,半分长进也没有。”

谢祁的怒意似乎已经飙至极点。江怀允心口一跳,正要提醒“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见谢祁趁他不备劈手夺过圣旨,两手一错,布帛应声而裂。

江怀允甚至来不及阻拦,圣旨就已然被他撕成两半。

江怀允蹙眉望着谢祁,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赞同。

他当然知道谢杨此番敕封是不怀好意,也知道谢祁此举是为他出气。但这毕竟是圣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偏生还是在谢杨在京之时,生怕招惹的忌惮还不够?

江怀允深吸一口气,探手挟持住他的手腕,压着怒气道,“你跟我进来。”

原以为谢祁会反抗,江怀允用了大力气,拽得对方一个趔趄。

他侧眸看了眼,并不心软,顾自拉着他进去,直到绕过影壁,才狠狠甩下他的手臂,冷声道:“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封号而已,你就这般沉不住气€€€€”

话到一半,江怀允轻斥的话语忽然滞住。

谢祁只手紧攥圣旨,终于抬眼,望过来,近乎咬牙切齿地道:“王谢堂前燕栖梁①,谢杨也配?”

他抖擞开两半圣旨,打眼扫过,冷笑道,“嘉言懿行,恪守殊甚……”

说着,他狠狠攥住圣旨,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向他腰间。江怀允伸手去拦,谢祁发了狠,你来我往几招,终于从他腰间抽出匕首,对着抛向空中的布帛眼也不眨地挥去。

匕首刃利,手腕翻动几下,布帛碎成片,如晚秋的枯叶一般摇曳着坠下来。

江怀允盯着残局,眉心紧蹙。饶是知道谢祁好心,此时也难免动了气:“你今夜前来,就是因为这个封号冲本王发脾气?”

谢祁死死盯着他:“你知不知道他拟的这个封号是何意?”

“知道。”江怀允沉声开口,“王谢堂前燕栖梁。他是谢,本王是他堂前的燕,他定这个封号,无非是提醒本王不要忘本,警告本王再如何折腾也飞不出他的掌心罢了。”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能如此冷静。”

江怀允不以为意:“只是一个封号而已,耐不得何,本王不在乎€€€€”

“可我在乎。”谢祁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视线动也不动地锁住他。

这目光有如实质,似有千斤重。落在他身上,令江怀允下意识后退一步。

躲闪一般的动作似是彻底引燃了谢祁的心绪,原本死命压制的情绪,此刻山呼海啸般冲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几欲吞没他的理智。

谢祁上前一步,咬牙重复:“可我在乎。”

他步步紧逼,江怀允罕见地被他惹出了几分恼怒。此时王府静寂,周边尽是他们的争执声。

江怀允抬手捏了下眉心,冷目睨着谢祁。两个人心里均存着火气,此时若是硬碰硬,少不得要闹出番大动静。

到底是理智站了上风,江怀允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觑他一眼,再不纠缠,转身就走,边道:“你何时冷静下来,再来找本王。”

刚一抬步,立刻便被谢祁拦住。

江怀允伸手格挡,两人一点就燃,登时便缠斗起来。

谢祁单手执匕首,怕伤着人,只用一臂对阵,很快便露了颓势。

江怀允眼明手快,打上他的麻筋。谢祁不妨,匕首登时从他手中滑落。江怀允一个滑步,接住匕首,转身挥手,匕首刃正抵在谢祁的胸膛处。

“够了!”江怀允声音如冰,“你今晚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干什么……”谢祁玩味地咬着这六个字,望着江怀允,一字一字道,“我想要的,摄政王肯给吗?”

这句话着实有些莫名,江怀允听得云里雾里,不待他细想,谢祁已经开口。

“我想要摄政王不再疑我、拒我,不再百般猜忌我接近你是别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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