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只想篡位 第97章

还没等他想出计策,太上皇亲自到天牢中见他,开门见山地说:“谢祁知道你被下狱,着急得紧,正千方百计地从朕的围困中突围,想要来盛京救你。”

他不知道太上皇打的什么算盘,只不动声色地静静听着。

太上皇倒了杯酒,没有饮,端在手中道:“朕先前给了你回头的机会,你不要,那就不要怪朕无情。这杯酒,是朕饮,还是你饮。”

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太上皇的意思。

酒是毒酒。

太上皇饮,他也没办法独活。但太上皇定然会将此事推到谢祁身上,那谢祁因为那篇檄文而获得的大好形势必然会毁于一旦。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太上皇会拿命去博。

如此一来,太上皇去擒谢祁就变得名正言顺,若是谢祁反抗,就不会是如今暗中刺杀的局面了。

所谓的正义之师群起而攻,生灵涂炭,就算谢祁侥幸保住性命攻入盛京,谋害亲叔父的骂名必然要扣在他身上。

骂名和乱局,留在史书上的只有臭名昭著。

若是他饮,自然就没有这些隐患。

他几乎是很快便有了抉择。

谢杨拿盛世的安稳和谢祁的性命做局,那他便来做破局之人。

他看到梦境中的他饮尽那杯酒,瘫倒在天牢。

看到谢杨借着谢昭的名义降旨,向天下昭告了他的死讯。

他明白谢杨此举的深意,无非是想让谢祁成为第二个先皇罢了。

可谢祁不是先皇,他虽然情深,可更意重。这是他们二人共同看顾的疆域,就算谢祁要随他而去,也不会在新帝年幼时撒手西归。

他看到谢祁快马加鞭,不顾性命地冲回盛京。可那个时候,他的尸身已毁,竟是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

谢祁囚禁了谢杨,没有要他的命,却也日日叫他生不如死。

梦境中的谢祁仿佛换了一个人,面上再也没有露出过温雅散漫的笑,更多的时候,都是在摄政王府和定国寺徘徊。

一个是他们的回忆,一个是他的幼年。

昔日骄矜清贵的王爷学会了弯腰,每入定国寺,必要虔诚叩拜。

他不知道谢祁在求什么,是为他们求一个来生,亦或是别的心愿。可每每见到谢祁闭眸求祷时,总觉得心口钝痛。

如此过去了一年多。

谢祁照旧又来定国寺,叩拜过神佛后,去了他幼年时常待的树下出神。同样常在不远处精修的方丈,头一遭打破了他们互不打扰的默契,出声说了一句话。

当了一年多行尸走肉的谢祁,终于有了新的期盼。他登基为帝,改元永怀,将谢昭立为皇太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谢祁越来越会做一个好皇帝,明君之名扬名四海,没有人不称赞他贤德为民。

他在位四十年,励精图治,开创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没有哪个朝代能如他治下繁盛。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皇宫的桃林开得正盛,馥郁清芬的香气蔓延到各处。

谢祁已经上了年岁,两鬓斑白,但依旧身形清瘦,容貌虽然不比年轻时张扬,却在岁月的沉定中更添几分稳重的魅力。

他许久都没有去过皇宫的桃园,却永远都是第一个知道桃花盛开的人。

批阅奏折之余,他常常望着桃园的方向怔怔出神。康安到底心软,僭越说,陛下何不亲自去赏一赏?

谢祁摇了摇头,说:“我老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便懂了谢祁的意思。

他们的缘分起于桃林,那时都是容貌正盛的模样。谢祁老了,可早逝的他却永远停在二十岁。

一场春雨一场暖。

六十三岁这年春天,谢祁亲自从箱笼的最深处取出放置多年的白衫,一丝不苟的用玉冠束好发,从龙床的枕头下拿出珍藏已久的东西握在手心,挺拔笔直地踏入桃林。

桃花层层叠叠地盛开,放眼望去,烟霞漫天。

雨落后,泥土上落着点点花蕊,在阳光下散出粉嫩的光,霎时好看。

谢祁挑了棵年岁有些久远的桃树,颤巍巍地扶着树干坐下。

枝头上的桃花摇摇散落,一朵恰好落在谢祁的嘴角。微风在他仰着的脸上轻柔跳跃,似乎有些痒,又被他抬手拂开。

将要把花瓣扔出去的时候,又不知想到什么,睽违已久的笑意再度浮上他的双眼。温和,散漫,又带着怅然的怀念。

那一刹那,他忽然从谢祁的眼中读懂对方所有的情绪。

谢祁说,他在位四十年,每年都让人将桃园打理妥当,却寸步不敢迈进。他的阿允还是少年模样,可他却早已白发苍苍。

谢祁说,他们说好白头偕老,阿允失约了。

谢祁还说,不过没关系,如今他终于可以重新去见他的阿允,以年少时的模样,带着终会偕老的承诺。

最后的最后,谢祁低喃:“我许你独走一次黄泉路,此后生生世世,黄泉红尘,无论你在哪儿,身边都必须有谢祁。阿允这是你曾经应承我的……”

他看着谢祁嘴唇翕张,声音渐弱,看到他缓缓地阖上双眼,身上的力气一点点的流失,直到悬在空中的手倏然落地,露出掌心中,光泽莹润的鸯佩。

那是他们相爱的凭证。

如今,他要带着这块鸯佩,去和走失的鸳共白首去了。

……

江怀允的意识随着梦境浮浮沉沉,醒来的时候,怔怔望着虚空,久久没有回神。

管家进来看他,还没从他苏醒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就猛然惊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还有何处不适?”

他担忧地望过来。

江怀允似有所察,下意识抬手拂向眼角,碰到冰凉凉的水意。

下一瞬,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谢祁呢?”

*

谢祁人在勤政殿。

今日谢昭的过继仪式尘埃落定,他正要回府时,刘太医说太上皇病得厉害,想要见他。

左右顺路,他便应下了。

勤政殿内静寂阒然,尽管有宫人打理,到底还是透着日暮西山的荒败。

谢祁走进内间,居高临下地盯着谢杨。

谢杨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不少,曾经的精气神儿悉数烟消云散,满面灰败。

谢祁无动于衷:“刘太医说,你要见本王。”

“昭儿……”

谢祁猜到他的意图,不耐烦地打断:“谢昭已经过继给我父皇名下,如今是本王的嫡亲弟弟。”顿了顿,冷讽道,“你为了皇位,钻营多年,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最终还是竹篮打水。如今落到这幅境地,悉数是你应得的惩罚。”

谢杨面上虚虚扯出一个笑:“……朕不悔。”

谢祁讽刺地反问:“因为有谢昭?”

“对!”谢杨费劲出声,“……你纵然胜了一局,可你同江怀允此生无后,你父亲的血脉断在你这里,百年之后,谢氏的皇帝依旧是朕的后代!”

谢祁冷眼看着他得意洋洋的眼神,忽然问:“你是这么想的?”

他扯出一个笑,笑意不达眼底,冷冷道:“你以为,谢昭是你的儿子吗?”

谢杨面上的笑容忽然一僵。

谢祁寻了个椅子坐下,语气轻慢地同他叙起往事:“五年前,裴永年求到本王这里,说他的心上人有了身孕,请本王保下他的孩子。你也知道,裴永年是我父皇的旧臣之后,本王自然不会冷眼旁观。本王安排好了一切,若是他的心上人产女,便用早已寻好的死胎替换下来,然后送他和他的心上人一道出宫团聚。”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顿。

谢杨似有所感,瞪大了双眼,满是难以置信。

谢祁不为所动,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可惜啊,他的心上人产下的是个男孩儿。所以,本王没办法带走男孩儿,只好按照计划,想办法送他的心上人只身出宫。说起来,他的心上人你也认识,正是你亲封的淑妃。”

“胡说八道!”谢杨怒极,眼中的火光似乎要冒出来,他挣扎着起来。

“本王从不信口雌黄。”谢祁看着在床榻上挣扎的人,眼中没有半分怜悯,“若非如此,你难道以为,本王会容忍杀母仇人的儿子过继到我父皇母后的名下吗?”

“本王如此疼爱谢昭,俱是因为,他同你没有半分血脉之情。”

“胡说……你胡说!”谢杨歇斯底里地喊着,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喃喃自语,“昭儿是朕的孩子,昭儿是朕的孩子……”

谢祁冷笑一声,转身就离,将谢杨的歇斯底里悉数抛在身后。

他走出勤政殿,迈向明亮的天地。

盛京接连下了两日的雪,如今到处都是厚厚的雪。乍一踩上去,顿时传来咯吱咯吱的脆声。

谢祁边走边想,如今天冷,阿允昏睡多日,也不知道管家有没有照他说的,去给阿允用温水润唇。寝居里燃着碳,虽然暖和,但闷得久了,难免唇干……

这般想着,视线里忽然冒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拥着雪白的大氅,缓步朝他走来。

谢祁思绪一滞,忙快步迎上去,惊喜道:“阿允怎么过来了?怀远可给你诊了脉?如今天寒,你在府中等我回去就是,怎么自己又冒着雪进宫……”

他边絮叨,边细心地为江怀允拂去肩上的落雪。

江怀允眼中漾起笑意,缓声道:“我来接你回家。”

谢祁被“家”字取悦,跟着一笑,轻声问:“冷不冷?”

江怀允轻轻摇头。

谢祁去捞他的手,指尖有些凉。他无奈地看着江怀允:“这般冷的天儿,你出来林叔怎么也不拦着……”

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笑:“不过无妨,和陛下分开时他给了我一个手炉,正能给阿允暖手。”

话音落地,手中顿时传来阵阵温热。

江怀允垂眼去看,是鎏金的手炉,正徐徐冒着热气。

谢祁笑问:“像不像两年前阿允瞧我冷,命人给我送的那个?”

都是养心殿的东西,自然区别不大。

江怀允握着暖烘烘的手炉,轻声道:“像。”

谢祁替他理好肩上的雪,撑起手中却始终没有打开的纸伞,将他和江怀允一道罩在伞下,温声询问:“回家?”

江怀允定定看他片刻,点头附和:“回家。”

来的路上,他思绪万千,似乎有无尽的话想要倾诉给他听。

可真正见到谢祁的那一刻,却忽然觉得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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