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鸟徘徊, 好像知道这是有钱人的船, 一声一声, 绕飞着讨要食物。
池浅在心里笑这些海鸟的懒怠, 好像看到了同类, 将手里拿着的干面包送出去。
一路被海鸟迎接着,池浅的心情完全放松。
她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紧张了, 可看着视线里慢慢升起来的几座海岛, 她心跳还是渐渐快了起来, 拿着干面包的手握得很紧。
海鸟探出它的爪子, 差一点马失前蹄,没能从池浅手里抓走干面包。
明明这里并不是她的故乡,可池浅望着那座小小的岛, 兴奋新奇之余,还是产生了近乡情怯的情绪。
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还是跟时今澜一起。
池浅略过在甲板观察海鸟的元明,看向时今澜。
这人病刚好没几天,脸色看上去还没有那么好,日光落在她发间铺着一层焦糖色, 纯粹的很干净, 风缠绕过她的侧脸,亲昵厮磨, 好一阵才朝后荡去。
好似注意到了身旁人的视线,时今澜蓦地抬眼也朝池浅看去。
她清明的瞳子平静的扫在池浅眼中, 池浅恍然一下,蓦地发现这里面没有了阴鸷。
可她什么时候被时今澜竖满警惕敌意的看过呢?
“有事?”时今澜轻声问道。
池浅摇了摇头,对自己脑袋里零零散散冒出来的画面有些习以为常了,“你以前是不是对我很凶?”
时今澜才不会承认:“乱想。”
池浅眨眨眼睛,觉得时今澜才是乱说。
这人实在狡黠,从不说谎,不正面回应,就是肯定。
要不是她了解她,就被她唬住了。
池浅哼哼笑了一下,探过脑袋到时今澜面前:“时今澜,你不想让我想起来,是不是因为你一开始对我真的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啊?”
日光被探过来的脑袋代替,明明很刺眼,时今澜却并不想回避。
她平静的跟池浅含着笑意的眼神对视着,骨骼分明的手指抬起,轻而易举的伸手捏住了她盈着点肉感的小脸,挪到正前方:“坐好,准备减速停船了。”
游艇比一般的水陆载具都要快,一路畅行无阻的,很快就载着一行人到了小毓岛的码头。
海岛的码头比之前要规整多了,商船货船客船都分了区域,码头的岸刷着白漆,常年的海水冲晒还是有不少藤壶长在堤坝上,但被人按时铲去,在墙上留下一片不好褪去的深印。
池浅眸色深深的对着时今澜笑了一下,刚刚的紧张在这人面前,变得轻松了不少。
她看着面前崭新有秩序的景色,步伐轻盈的准备踩着护板上岸。
“大变样了吧。”元明走在池浅身后,跟她问道。
“嗯。”池浅点点头,转过头去,眼睛里都是新奇,“我好像记得以前这里不是这个样子的,破破烂烂的。”
“对啊,以前下船的这里是搭块木头板,你还从这里掉下去过。”元明温温笑着。
池浅有点€€,这件事她真的没有一点印象。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贴在了她的手臂。
某人独有的微凉的指温略过池浅的皮肤,风带着冷掉,将人影划过池浅的视线:“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这么说着,时今澜便堂而皇之的从池浅跟元明的中间插了过去。
她颀长的身形遮住了一半的太阳,逆光将她的五官现在阴影中,明明是居高临下的,皱眉却显而易见,就这样朝池浅伸出手去:“要上来吗?”
“好。”池浅条件反射的,在时今澜朝她伸出手的时候,将自己的手递过了去。
甲板上,并排在一起的人变了组合。
元明在后面看着,不由得笑了一下。
.
海岛发展的很不错,从码头出来,还有接驳车。
还不是暑假的时候,现在还没到真正的旅游旺季,车上人不是太多。
池浅想尽可能多的看些风景,选了最后一排跟行驶方向相反的位置,拉着时今澜跟元明坐下。
海浪冲刷上岸边,好似大自然的吟唱。
这边的风很凉爽,气温也比内陆温度要低不少,太阳没有了炽热做依仗,温和的点亮沿途的海岸线,世界碧蓝干净的,好似画里才有的模样。
沿线看着两边的景色,池浅有一种从心底飘出的熟悉感。
但也因为这几年发展,有些地方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你看到那一片了吗?”元明像个合格的导游,注意到池浅的视线,跟她指道。
而池浅早就有注意到。
绿茵茵的山上好似方块似的坐着一片白色的房子,鳞次栉比,很有设计感。
池浅猜测:“这是岛上新开的酒店吗?”
“这是周婶子家的温泉旅馆,前年扩建,比原本的旅馆大了一倍。”元明跟池浅讲。
“这么厉害!”池浅诧异极了,她隐约对这个地方有印象,原本可没有这样标志性。
“这还要谢谢我们时总啊。”元明温温和和的笑着,隔着池浅看向板着脸的时今澜,“是她招商引资,开发了咱们岛上的自然风景,跟特产海鲜。咱们小毓岛现在可比隔壁大毓岛发展好多了。”
时今澜瞧着视线里一前一后探过的眼睛,薄唇轻启:“举手之劳。”
这人的声音轻描淡写到了极致,好似这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可这是池浅没想到的。
即使后来她离开了,海岛跟时今澜还捆绑在一起。
海风沿着岸堤吹响沿海公路两侧的树叶,光影斑驳,时今澜的脸在其中忽明忽暗。
她靠在椅背的身形微微后倾,笔直慵懒,有种本应该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矜贵,却又恰到好处的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那晚之后,池浅缠着时今澜跟自己又讲过一点她们的故事。
时今澜仔细想了想,跟池浅讲起了那年三月三的花车游行。
这人手机里还有当时的照片。
她高束的马尾上别着一束开的特别漂亮的花,同满头花束时今澜站在一起,被她亲昵的揽着。
就是这照片像素不太好,不像是这只手机拍出来的。
怪遗憾的。
而再之后的故事,无论池浅怎么问,时今澜都不肯跟自己说了。
可就是时今澜不说,池浅也能知道。
花车游行是三月三,而她是三月四跳崖身亡的。
花车游行她们一个扮演阿青,一个扮演绫姬。
而在她死后,时今澜像绫姬,反哺了这座生养她最爱的人的海岛。
她孤零零的守着这座曾经有过她的岛,守着她漫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光亮。
如果她没有回来,她这一生,该是怎样的黑暗无光啊。
池浅长长的吐了口气。
这个海岛好像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轻盈又沉重,让她觉得熟悉亲切,有隐隐的,感觉心口好像在痛。
池浅还想转头在多看时今澜一眼,摆渡车就在她陌生又熟悉的路口停了下来。
被集体翻新过的房子不再长有潮湿的青苔,池浅视线熟稔的踩着坡道往上看上去。
过路边的第三个房子,再往左转,走到头,就是池清衍的家。
也是她的家。
下车的脚步突然沉重了一下,愧疚如千钧,千钧又不及它一半。
池浅有些彳亍,垂下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时今澜的影子靠在她的肩膀上,淡声对她道:“我们上去吧。”
那温凉的手指穿插过掌心,却是四两拨千斤。
好奇怪。
也好安心。
池浅深吸一口气,朝时今澜露出一个满是紧张的笑容:“好。”
踩过水泥铺成的坡道,池浅觉得这片地方好像被拓宽了。
还没有走到路的尽头,她所熟悉的轮廓便早早的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一层破屋变成了二层小楼,白墙刷的均匀,不是以前村子为了统一草草敷衍的颜料。
这幢房子被翻修过了。
做病舍的东屋也扩大了,药房跟洗手间分开了,更有秩序了。
只是池浅看着那扇熟悉的矮门,它还是老样子,没有被拴住,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随着门被推开,一向行止温和的元明,放开了声音,对院子喊:“老师,我们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池浅一下定住了。
她慌乱的目光在院子里四处瞟,眼睛不知道该落在病舍门口,还是正对着的门厅……
都不是。
门后合页被拧的有点紧,吱呀的声音从被池浅忽略的药房出传来。
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池清衍从药房走了出来。
他收拾的格外利落,夏日里身上穿着件宽松的米白色老式褂子,配着条黑色的棉麻长裤。
远远的看着,还是池浅印象里的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
可无法避免的,池浅还是发现池清衍也老了。
剪的短短的头发露这一层白茬儿,比前几年白的更厉害了。
明明之前他还笑着说,自己头发很黑,就是七老八十了也比那些老头子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