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牧尘和司徒静身为小辈,离入口相对更近一点,自然也能明显地感受到那人身上的香水味。
“叔叔阿姨好,”乔森生硬地笑了下,“哎呦还有美女和两位小哥哥呀。”
他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突出的眉骨带有明显的白人血统,被司徒仲文搂着肩膀迎向座位时,还不忘低头冲司徒静飞了个口哨。
明明嚣张迟到还话语轻佻,但顾牧尘总觉得这人眼神空洞,泛着一股子的虚。
司徒静:“……”
没眼看。
餐桌下,他轻轻碰了下顾牧尘的腿,低声笑:“瞅我这洋气弟弟。”
顾牧尘慢条斯理地端着茶盏,没喝也没吭声。
嫌那味犯恶心。
这顿饭吃得有人食不知味,有人心里七上八下,散的时间已经挺晚了,顾牧尘和司徒静刚走出包厢,就被叫住。
司徒仲文一身剪裁考究的中山装,这个男人五十有五,仍是通身潇洒自如的气派,那双多情的眼角漫着优雅的细纹,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小尘,”他难得这般亲昵,直接拉起顾牧尘的手,“乔森也是你的弟弟,要多照料一下。”
顾牧尘笑笑,由着司徒仲文牵着让他俩握手,乔森的眼神虚虚地在他身上转了个圈,就转向别处。
掌心很热,泛着令人不适的黏腻感。
明明也没有手汗,但就是带了这种不舒服。
顾牧尘是相信,人与人之间有天生的所谓“气场不和”的。
他蓦的想起前几日与叶舟的那两支舞,叶舟也牵着他的手,但触感是温凉的,少年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地与他相接,在柔缓的节拍中旋转。
他已经忘了当时放的是哪支音乐。
只记得曲子很轻灵,像蛱蝶寻觅春日午后绽开的铃铛花。
“不舒服?”司徒仲文的手在最上面放着,暗暗地往下压了点,“我看你刚吃的也不多。”
司徒静替他解释:“小尘前几日病了,这会儿嗓子哑着,说不了话。”
“哦,那得注意休息呀,”司徒仲文松开手,在顾牧尘肩膀上拍了拍,“我们老头子都退了,将来天下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啦。”
顾牧尘点头以示应承,却突然感觉乔森的拇指在他掌心,不怀好意地挠了一下。
“咳……”他平静地收回手,声音沙哑,“谢伯伯。”
“行了,”司徒仲文略有倦意地笑笑,“你们去玩吧!小静,你也多陪陪弟弟。”
陪个屁。
他等会拽着司徒静就走。
几个年龄相仿的世家子弟还没散,在檐下抽烟聊天,见着长辈的车辆远去,已经纷纷开始讨论等会去哪儿接下一场。
不知是谁率先提议。
“去小静那酒吧呗,离得近。”
“哎,那俩人呢?”
流线型的洁白大理石盥洗台能照出人影,线香的浅淡香味中,顾牧尘垂下眼睫,安静地搓洗着自己的手指,侧脸线条精致流畅,眉目清晰,乌发红唇又增添了丝古典气息,水声汩汩,衣着考究的男人终于抬眸,看向镜中的自己。
“咳咳……他捧自己儿子,找我做什么?”
顾牧尘沙哑着嗓子,丝毫没避人。
司徒静认真地转他那手串:“想让他进圈子里呗,你声音都成这样了,少说两句,真想表达的话,自己比划下就成。”
顾牧尘转过身,用手指了下司徒静,再用小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紧接着做了个不太友好的动作。
司徒静笑:“他怎么得罪你了?”
那乔森在国外华人区长大,早些年就跟着地下乐队混迹社区,倒贴钱到处跑着演出唱歌,没闯出什么名堂,吉他倒是摔坏了好几把,现在被司徒仲文当成宝贝似的接回来,怕被媒体挖掘身世,还特意起了这个艺名,已经开始准备接触大公司,进行彻底改头换面的包装。
“老爷子年龄大了,倒是生出了点舐犊之情,”司徒静跟着顾牧尘往外走,“也挺好的。”
走廊灯火辉煌,地毯是意大利那边的风格,顾牧尘擦肩而过一盆孔雀竹芋,被那油画似的薄革质叶片拂着,抬手在司徒静手臂上拍了拍。
“嗯?”司徒静转过脸,五官底子是凶悍的,眼神却很温和。
顾牧尘张口:“不是……咳咳!”
“行了,”司徒静笑道,“等会的场你也别去了,早点休息。”
顺着走廊转弯,遇见两个抽烟的男人,顾牧尘还想说些什么,就被那烟熏缭绕呛着了,今晚明明也没喝太多酒,但这会儿脑袋有点晕起来,太阳穴那里抽得一跳一跳的,揪得他头疼。
他低头拿手机,侧身让司徒静看自己打的字。
“伯伯的意思没那么简单,你小心点。”
司徒静不以为意地盖住那发亮的手机屏幕:“行,让你司机走吧,我送你回去——”
夏天的晚风带着凉,停车场那里光线昏暗,红色的烟头星星点点,年轻人的大笑隔着老远都能传过来。
“就知道你俩要从后门溜,”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靠在卡宴上,把烟从嘴里拿下,遥遥地指着司徒静说,“看,你这俩哥哥可不老实。”
乔森也在人群中站着,没有了父亲在旁边的陪伴,他看起来稍微有那么点慌张和拘谨,梳理整齐的头发掉下去两缕,粉色的墨镜挂在胸口,说中文的时候咬字稍微有点生硬。
“今晚我请客,两位赏个脸吧?”
顾牧尘没抬头,继续在手机上打字,安静地倾斜下给司徒静看。
——你这弟弟像个搞艺术搞傻了的二百五。
司徒静哈哈大笑:“他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他挠我手心!
呸!
洗手洗那么多次,都快秃噜皮了!
天上的月亮被黑沉的云层挡着,这儿的地面停车场灯光昏暗,顾牧尘头越来越痛,只想着早点走,懒得再跟这帮子二代们敷衍。
他本来在外人面前话就不多,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喉咙沙哑,因而这会看着司徒静要去开车,纷纷不乐意了。
“那么久没聚聚了,好容易见次面不能开溜啊。”
“是呀,司徒伯伯刚都交代过,带着咱小乔森熟悉下本市呢。”
“不够意思嘿!”
司徒静的手已经放在车门上了,温和地转过身:“小尘不太舒服,咱下次再约。”
刚那个叼着烟的男人嗤笑着撞了下乔森的肩:“看,你心不诚,人家俩不给你这个面呢。”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
似是而非的潜藏恶意。
这几位还在熟悉行业的时候,顾牧尘就开始接手公司了,和他们平日里需要尊敬问好的“叔伯”们坐在一张桌上,总会引点暗潮汹涌的不服气。
尤其是顾牧尘太年轻了,又不爱玩,社交场合也去得不热络,所以和这帮子二代子弟们接触得还真不多。
若是有年龄大点的人在场,总会提点下他们,并不是一个赛道,没必要生出这样见不得光的妒忌。
可年轻人眼睛长在天上,在跑马场上一掷千金回家,偶尔听父母唠叨那么一句顾家的小子,总会悄咪咪地不爽。
那么这会儿喝了酒,刺上几句也是舒服的。
“我刚回来,家里的事不太懂,”乔森的眼神轻飘飘的,“听说还有位贺颂哥哥没到,要不把他也请过来?”
司徒静已经打开车门了,半是无奈:“真不用这么复杂,下次一定聚聚……”
好容易打发走那群人,车辆驶向平稳的道路,行道树飞速地从车窗后略过,顾牧尘在副驾驶上闭着眼,身子略微有点后仰,露出段纤长的脖颈。
没有了往日坐姿的端正。
兴许是发烧了,他抬手摸自己的脸,热的,试着想张口说话,哑的。
“我带你去医院,”司徒静瞥他一眼,“你生病了。”
车厢内安安静静的,顾牧尘不喜欢听乱七八糟的曲子,也烦那种声音机械的主持电台,司徒静便乖觉地没有开音,只能听到若有若无的风声。
顾牧尘闷着声音,含糊地“嗯”了一声。
司徒静开始给熟稔的私人医院打电话,简单交谈几句就按下挂断,轻轻叹口气,转头看旁边的人。
似乎已经睡着了。
平日里瓷白的肌肤泛着红晕,从脸颊到耳尖,衬衫领口刚刚扯开了点,两截锁骨似乎也笼了层红,眉目舒展,那双平日里总有些淡漠的凤眼阖着,睫毛纤细而微翘,又乖又安静。
等红灯的时候,司徒静探过身子,伸手去摸顾牧尘的额头。
顾牧尘本能地躲了下,眯眼看了下是司徒静,才又懒洋洋地不动了。
是烫的。
红灯结束,黄灯闪烁着跳动,绿灯转瞬而亮。
“你是体温计啊?”顾牧尘终于抬眸,“开车,傻子。”
司徒静这才松开手,低低地笑了声踩着油门。
“尘啊,你这人挺神奇的,”他目视前方,“成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时候是不是还挺容易生病,我记得你隔三差五请假。”
顾牧尘嗓子疼,不想说话。
“后来好多了,好久没见你这样倒下了,真稀奇。”
这话说得,怎么,还想趁机报个仇?
自己天天嘲讽贺颂,司徒静老好人脾气,他还真没得罪过这人啊。
车辆速度放慢,缓缓地在路旁的停车道里停下,旁边是高大的合欢树,粉色的小花聚成一簇簇的,像朦胧的一片雾。
“到了?”顾牧尘哑着声音睁眼,正要去解安全带,却感觉手被人盖住了。
司徒静的手按在他手上,温柔地看过来。
“这么多年,你也……不想找人照顾你吗?”
顾牧尘冷冷地看着他,你们司徒家的人今天上瘾了吗,从老爷子到刚认回来的那小子,现在再加个司徒静,排队摸我的手?
有病。
“你真的挺迟钝的,”司徒静叹口气,“也不开窍。”